第22章 時移世異
落英閣前。
露水正拿着掃帚低頭清理門前的灰塵,冷不防被白蘭的動靜吓了一跳。
“露水,你家天師呢?”由于走路太快,白蘭鼻尖都滲出了一點汗珠。她皺着眉,焦急地問道:“天師可在裏頭?”
“天師向來不愛走動,自然是在的。”露水答道。自上次二人鬧過矛盾後,已有些時候沒見了。他又問一句:“姐姐,出什麽事兒了?你怎麽如此着急?”
“陳貴妃在鸾鳳宮暈倒了,她身邊的宮女不依不饒,非說是皇後娘娘善妒,故意罰的。”
“這事兒我知道,一早便傳開了。可這和天師有什麽關系?”
“皇上得知此事後,自進了鸾鳳宮後再沒出來過,公主也在裏頭。我擔心皇上怪罪娘娘,遷怒公主。”白蘭懇切地問道:“露水,能否讓我跟天師求個情?只要他随便找個由頭請皇上出來便好。”
這法子也是好的。若皇上真在氣頭上,想必只有天師才能說上一兩句話。“可是……”露水為難道:“天師在看書,我不敢貿然打擾。”
“我不給你添麻煩,你只要讓我見天師一面便可。”見露水沒有反應,情急之下,白蘭推了一把人往裏跑,在院落當中掀起裙擺跪下,高聲道:“天師,昭陽殿宮女請您幫忙!”
話音方落,露水也急匆匆地跟了過去,與她一同跪在地上。雖說天師好性子,可他鑽研這本《占星手書》已足足七日,每日都眉頭緊鎖,那頁複雜的星象圖就擱置在那裏,再沒翻到過下一頁。因此,露水也摸不透天師究竟是否會為白蘭的闖入而生氣。更何況,白蘭總歸是個弱女子,若他真斥責了什麽,自己理應先扛着。
思及此處,露水扯扯白蘭的袖子,悄聲道:“天師出來後你只管求情,其餘的事我來承擔。”
屋裏,宣紙上,豆大的墨點兒污了好幾個字。師父還在世時,常說天家人最忌諱心神不寧,那時丞星還會反駁一句“我又不能得道成仙”。沒想到一過數年,即便是在天星閣熬過那麽多修行的漫漫長夜,到頭來還是一場空。當年曾讓他不安寧一時的人,怕真是要挂在他心尖一世了。
丞星起身,将宣紙揉成一團丢掉,定了定神才推門走出去,看見跪在一塊兒的兩個人,問道:“怎麽了?”
白蘭臉上一喜,磕了個頭,道:“求天師救救我家公主!”
前因後果,丞星都是知道的。白蘭的擔心并非毫無理由,這段日子裏皇後失寵,公主卻與皇後更加親密。後宮人人皆傳公主太過偏袒皇後,長此以往,若皇上真不顧骨肉親情,只怕也沒人再護着她了。
“你請回吧。”丞星淡淡道:“眼下并不是例行彙報天象的時候,我也沒有要事向皇上禀告。”
Advertisement
白蘭沒有料到丞星拒絕得如此幹脆,愣了一下,又說:“可是……”
“公主若是知道你私下來求我,恐怕會生氣。”丞星打斷道。他看向露水,說:“扶白蘭姑娘起來,差人送她回去。”
“是。”
送走了眼圈通紅的白蘭,露水長嘆一口氣,進屋給丞星研墨。後者拿出一張新的宣紙臨摹星象圖。半晌,丞星擡眼瞟見杯子裏沒水了,再看一眼露水,正心不在焉地頻頻向外看,差點把手指戳進墨裏。丞星見狀,說道:“你要是沒什麽事兒就下去吧,我現在還不需要人伺候。”
“是。”露水走到一半,又回頭問道:“天師,您當真要坐視不理?”
丞星反問道:“我什麽時候理過這些事?”
露水一邊觀察他的臉色,一邊說道:“皇後與陳貴妃較量,我一直以為您是站在皇後娘娘這邊的。畢竟先人的心思也……”
承星蹙眉,只說:“時移世異,皇後娘娘早就不像從前了。”
“即便如此,公主的事情您就不管了嗎?”
準備蘸墨水的毛筆停在半空中,又被緩緩放下。這話問得太過理所當然,以至于丞星有些恍惚,他究竟是哪裏露了餡兒。又或許,偏愛本就是藏不住的東西。如同積了水的屋檐,一滴一滴,只有放在嘈雜環境裏才可隐匿。但凡花心思安靜聆聽,便什麽都知道了。
“是露水說錯話了,天師莫怪罪。”見人一直不出聲,露水又說道。
“你下去吧。”
“是。”
而鸾鳳宮內,雖看起來一片沉寂,卻并不像外頭傳得那樣。陳月妍跪暈過去的時候,雲以容和蕭芙早飯還沒吃完。未等鸾鳳宮的宮人過來禀告,陳月妍身邊的宮女先在院子裏哭了起來。哭聲之大、悲痛之深,不知道的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命案。蕭芙起身想去看看,雲以容按住她的手,說:“不必。”
她對蘇嬷嬷吩咐道:“先去告訴皇上,再請太醫去給她瞧瞧。”
“是。”
“可是皇嫂……”蕭芙憂心地向外看了看,說:“你這樣直接告訴皇兄,會不會……”
會不會失去他的寵愛,會不會正中陳月妍下懷,在這個節骨眼上會不會連累雲家再也無法翻身。蕭芙所有的未盡之言雲以容全都明白,然而她從來沒有獲得過什麽,因此對于失去向來是無所畏懼的。況且,在她的劇本裏還能被人欺負成這樣,本來就離譜。
“不會。”雲以容看着面露不解的蕭芙,斬釘截鐵地說:“因為本宮就是無法無天。”
蕭朔下朝後聽聞此事,連衣服都沒換直奔鸾鳳宮。明黃色晃得人眼睛疼,雲以容低下頭請安,做出一副順從又乖巧的樣子。江德清不在,想來是去了月央宮問候貴妃。伺候蕭朔的變成了蕭芙,所有下人都被打發走。他開口,說了句“皇後”。
與此同時,雲以容擡眼看他。
古代的規矩太多,像她這樣杵在原地靜靜地和皇上對視屬于大不敬,堪稱是沒規矩的典範。蕭芙出來打圓場,說:“皇兄,皇嫂昨夜發了高熱,身子還虛,能否先讓她坐下?”
雲以容扯了扯嘴角,卻怎麽也笑不出來。眼前的人明明和蕭朔長得一模一樣,可又那麽陌生,摸不透也抓不住。她自以為在走一條通往幸福生活的康莊大道,殊不知路的盡頭還是路,怎麽做都很難。
蕭朔瞟蕭芙一眼,淡淡說道:“陳貴妃仍在昏迷中,至今未醒。朕想問問皇後的意思。”
“臣妾沒什麽特別的意思。”雲以容平靜地說道:“應該是餓暈的,少節食,多補充營養即可。”
蕭芙倒茶的手一頓,難以置信地看向雲以容,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在擡杠?
不管昨晚的事情如何,眼下總歸是有點理虧的。大丈夫得能屈能伸,蕭芙瘋狂對雲以容擠眉弄眼:哭一哭撒個嬌,我哥或許吃這一套!
雲以容覺得自己有點低血糖,她小幅度地動了動身子,對蕭芙說:“你先出去吧,我和你皇兄有話要說。”
“好。”
蕭芙快步走出去,路過雲以容還捏了捏她的掌心。門開了又關,雲以容再次和蕭朔對視,緩慢而認真地說道:“臣妾覺得腿酸,腰也不是很舒服。”
明明是示弱的話,卻要配上那樣倔強的表情。坦白來說,蕭朔很喜歡這樣的她,不張口就奉承自己,不假惺惺演戲,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她坦誠地看着自己,眼中亮晶晶的。蕭朔心中忽然不忍,像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而後是漲痛。昨天他們到底也沒做到最後,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在顧忌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或許,可以稱之為憐惜。
雲以容繼續說:“不管我們從前如何,你昨天實在不該……”她深吸一口氣,要說的話卡在了喉嚨裏,“不該……”
話到這裏才意識到,他沒什麽應不應該,是她自己不該展露脆弱與無助,不能要求什麽,也沒資格要求什麽。可能是從蕭朔那裏得到過優待,被“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言論洗腦,現在才不适應。君主的愛,本身就是要掰很多份分給別人的。
雲以容的頭有些昏昏沉沉,直到蕭朔走到她面前将人打橫抱起,一邊走向卧房一邊低聲安撫道“別哭”,雲以容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很委屈。
前世今生,她遇見的倒黴事兒不算少,只能以“幸運值一定是點在了別的地方”為由來安慰自己。于是習慣性将所有的痛苦自我消化,以至于不太會發洩情緒,也沒有能讓她發洩情緒的對象。可眼下雲以容忍不住了,她突然去世又多出來個破系統,面對陌生環境還要費心适應,喜歡上一個人又眼看着沒什麽結果,實在是,不得不崩潰。
不過好在,這次有人在聽。
她抓着蕭朔龍袍的一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容容。”蕭朔本想擡手撫摸她的發絲,看見她哭花了的臉,又什麽都不想做了。只覺得不舒服的反而變成了自己。
待雲以容哭聲漸小,拿起手帕擦眼淚的時候,蕭朔又開口說:“叫上小芙,咱們鬥地主吧。”
雲以容沒反應過來,“啊?”
蕭朔點點頭,“嗯。”
就這樣,搬去承乾殿和昭陽殿的東西又搬了回來。江德清原本是來禀告一聲陳貴妃醒了,見蕭朔閉眼打牌放水放到不忍直視的樣子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皇上注意到自己,讓他把贏的東西也拿回來。他們兄妹輸也就輸了,可千萬不要連累自己辛苦攢的家底。
“我出對三。”雲以容手握三張牌,遲疑地甩出兩張,“還剩一張。”
“我……”蕭芙在第三十幾次接到親哥的眼神後,恨恨地說:“我要不起。”
“我又贏了。”雲以容歪頭看向蕭朔,問:“皇上已經把之前拿走的東西都送回來了,還要繼續讓着臣妾嗎?”
她早就領教過這對兄妹的實力,當然知道這是蕭朔故意的。不過他為了什麽?哄自己高興?
雲以容壓了壓想上揚的嘴角,聽見蕭朔說:“嗯,繼續。再贏朕一局,後天就帶你去瓊州。”
作者有話要說:蕭芙:煩死你們情侶了。
520快樂朋友們!我現在就像頭驢,抽一鞭子才能動一動,以後請積極催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