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姨娘
表面上看, 整個周年祭風平浪靜,又顯得人情味十足,排場也夠。
公孫佳與紀炳輝看似也沒有沖突, 還聊了很長時間, 有心人卻從公孫佳的話裏聽出了不尋常的味道——親爹周年剛過,她這就要警告所有人不要動歪心思。
公孫佳也确實有這麽個意思, 單看今天來的這些人, 說為了昔日交情的, 有。但是有其他心思的, 只怕更多。別的不說, 從公孫府的社交名單上隐身了一年的燕王都來了。除了當時不長眼的陳亞, 以及東宮爺仨,基本上完美地複刻了去年喪禮的賓客陣容。
公孫佳對燕王也沒有冷臉,只當他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藩王,言語之間也沒有疏離之意。章明得管燕王叫堂伯父,對燕王也是禮貌又客氣, 燕王心裏好受多了。
一場周年祭, 就這麽順順當當地過去了。
只是在回家的路上,紀夫人的臉就挂不住了,下車的時候臉也還是陰的。腳一落地, 便是一聲冷哼:“真是沒規矩!”紀宸的妻子喬氏一直跟在她身邊, 知道婆婆是為什麽不開心。這個婚事,她還是不太樂意的,雖然還沒提, 但是誰不想自己的兒女有個正常的婚姻呢?
最好能氣得婆婆将這樁婚事撂下了,喬氏心想,都是宮裏娘娘多事!
紀夫人生了一回悶氣, 又冷靜下來,決定第二天就進宮,跟太子妃好好說道說道,怎麽一群人都看走了眼了呢?是這小丫頭太奸詐,還是哪裏出了什麽問題?她想着心事,就沒有留兒媳婦,喬氏趁機告退回房,自有一番話要對紀宸講。
那一廂,紀憲一跟着父祖走了一遭,能夠感受到公孫佳的目光并沒有放在他的心上,心裏已是老大不自在了。在回房的路上,又被兩個妹妹給攔住了。
紀瑩、紀英兩個心裏都有點慌,生怕自家人真的幹出了缺德事兒了,姐妹倆這大半天什麽事也沒幹成,專等着哥哥回來好問一問。紀憲一看到兩個妹妹,先說:“這大冷的天,你們跑出來做什麽?仔細凍着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姐妹倆将他請到屋裏坐下,親自捧了茶果來,問道:“哥哥,今天怎麽樣?”
紀憲一表情不太自然地說:“什麽怎麽樣?場面很大,人很多。”
紀瑩道:“哥哥就不要瞞着我們了。”
紀英道:“要是沒什麽事兒,何至于支使我們倆幾次三番與公孫家的大娘交際?”
姐妹倆又開始了配合默契的你一言我一語,轟得紀憲一腦仁兒開始直嗡嗡,只好說:“真的沒有什麽事兒,人家知道我是誰呢?照我看,這家裏人真是奇怪,人家還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鐘家人拿我們當賊來防,誰會對她講什麽婚事?”
紀瑩道:“人家還沒出孝呢!”
紀英問道:“哥哥,你願意嗎?”
紀憲一很是躊躇,也說不出願意還是不願意,他既無心上人,又知婚姻的根本,公孫佳這個條件、這個模樣,他難說挑剔的話,又誇不出什麽來。“你們話可真多!”
哥哥一板臉,姐妹倆便不敢逼連問了,紀瑩道:“還不是關心你?”紀英也說:“是呢,這一輩子的事,可馬虎不得。”
紀憲一看看妹妹,終于說了句實話:“這不是我願不願意的事兒。”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兄妹三個都失了意趣,紀憲一拍拍下擺:“你們這般年紀,不要多想。走了。”
留下姐妹倆幹着急,紀瑩道:“便是不為什麽道理,哥哥這個樣子也不是很樂意的,真能勉強娶到,也是一世不開懷,有什麽意思?”
紀英道:“可說呢,可又有什麽辦法?哥哥的婚事,我們有什麽本事說話?難道要跑到公孫家去告訴她?”
“你又說昏話了!”
“我這不是着急呢嗎?你說,怎麽辦好呢?”
紀瑩道:“別慌,想一想,他們會怎麽做。咱們再設法打破。”
一個人有了主意,另一個就真的不慌了,湊在一起小聲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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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趙司徒等人知道了紀家姐妹的擔心,一定會笑出聲來。
公孫昂的周年祭也夠一次大型社交的,趙司徒等人也都帶着子侄晚輩來。回去之後就都笑開了。
趙司徒最陰險,回家笑得最大聲:“紀炳輝要撞南牆了!沒事兒打她的主意做什麽呀?”
陪他同去的孫子趙朗道:“樂平侯也算是一代英傑,想要将烈侯的舊部為他所用,雖貪心了些,可也是人之常情了。畢竟紀宸……”
孫子如此正經,趙司徒動作輕快地敲了敲趙朗的頭:“你呀,太正經了!哪裏知道他的心思?他不止貪,還狠。”
“請教阿翁。”
趙司徒一面解去素服,換上常服,一面說:“沒看出來麽?這是想把縣主娶回家,民間管這個叫吃絕戶!”
“啊?”
“啊什麽?過兩天給你外放歷練一下,斷一斷案子,你就知道啦。”
“吃絕戶的意思我懂,可是我沒看出來他們有這種打算呀。”
趙司徒搖頭:“還是太年輕,聽話不能光聽他說了什麽,連口氣都要記在心裏。這些人說話,意思在話外!紀炳輝又不是個痛快人,整天拿腔拿調。倒是那位縣主,意外的爽快。有意思。”
“可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能守得住嗎?”
趙司徒道:“你怎麽傻了起來?見到漂亮的姑娘就什麽都忘了?容家在她手上可吃了大虧,怎麽現在還往她那兒湊?你這麽些年,跟着我都學了什麽?!”
趙朗背上起了一層牛毛細汗:“竟是我疏忽了!”
趙司徒道:“那個丫頭啊,眼晴背後有個千年妖怪,透着她的眼,在看你。”
趙朗哆嗦了一下,他沒覺得公孫佳有多麽的厲害,哪怕口舌厲害,也就那樣了。但是他信服祖父,祖父看人是不會差的。誠心請教祖父:“那咱們……”
“咱們?看着就好。紀炳輝碰壁,與咱們有什麽相幹?咱們只要盡忠職守就好。”
趙朗心道,那我要留意一下這個公孫家了。對了,丁晞不是在部裏麽?得閑倒要與他聊上一聊。
趙司徒等人心理上更親近紀炳輝一點,但是同樣的,紀炳輝與他們路子有點像,不免有那麽一點競争的味道在內。
其時,朝廷之上派系複雜。看起來出身相似的兩人,未必就真的是一條心。這種關系很玄妙,上一刻的朋友,下一刻未必就還是朋友了。大方向上,紀炳輝看起來要趁勢而起了。他會發展成什麽樣的龐然大物,趙司徒心裏也沒個底。
這裏有一個問題,鐘祥一個大老粗,能武不能文,皇帝勢必需要文官與之搭配。紀炳輝這裏,文武都有,舊族文士在紀家這裏,看起來是很注意拉攏,但是趙司徒等人總有被抛棄的擔憂。
否則,他們也不會在皇帝拉偏架的時候睜只眼閉只眼。
也之所以,他們會對公孫佳比較寬容。公孫佳這一年來幹的這些事,有一些确乎是喪父之後的無奈之舉,另一些,也足夠趙司徒等人參她好幾本了。但是,這些人并沒有具本。這并不是完全因為忌憚鐘祥。
這就是故意的。趙司徒也就一直貫徹着這麽個方針。
趙朗從祖父這裏得到了指點,也将注意力放到了公孫佳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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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此後做的事卻都很讓人稱道。
公孫昂的周年祭一完,公孫佳辦的第一件事,是在家裏做了小道場,拿了度牒,先把兩個要留下來的姨娘給剃度了。智生、智長兩個師太升格做了師傅,給兩個姨娘起了新的法號,一個叫慧圓,一個叫慧方,省事又好記。
兩個姨娘青絲落地,相視一眼,都有一種塵埃落定之感。從此之後,不用再提心吊膽,就在這府裏安心養老。
黃姨娘在一邊看着,心裏很是為這兩位夥伴難過,這後半輩子就守在府裏,青燈古佛,人生還有何意趣?就算是怕被哥哥再賣一回,你找個男人嫁了,有了主兒的女人,你哥哥能将你如何呢?
剃度完了,黃姨娘忍不住找了這兩個夥伴聊天:“你們真不後悔嗎?要不,咱們再求求大娘?大娘雖然嚴明,可也很好說話的。”
慧圓搖搖頭:“除了不能打扮,我倒覺得比先前好了。找個男人嫁了?萬一再死了呢?我不想那麽些個了。”
慧方也想通了:“我不勸你剃頭,你也莫勸我出府,你出去了也是旁人的屋裏人,那屋子還沒有這府裏的屋子大。更憋屈。”
兩下話不投機,黃姨娘與另一個要回娘家的李姨娘兩個手牽着手走了。慧圓搖頭:“真是冤孽!疼閨女的,誰個送來做妾?上趕着去送死。”
慧方小聲道:“我聽她說過,外頭有個表哥。”
“噤聲!這事兒休要再提!”
這兩位新晉的師太還不知道,公孫佳非但知道黃姨娘的表哥,連黃姨娘的嫁妝都給她準備好了。年前粗粗選了個日子,一輛彩車,幾擔嫁妝,給他二人辦了場婚禮。
公孫佳一身男裝站在門口,親自将人送上了車。彩車過了街口,樂隊吹吹打打,将人送走。公孫佳還允許她帶走了一個用慣了的丫環。
第二天,再将吃完了喜酒的李姨娘送回了李家。
至此,公孫昂遺囑上的事情,公孫佳自認都辦完了。剩下的,就是關起門來過日子,等過了年,把鐘黎接過來教導。
鐘黎看起來是個正常的、比較聰明的小男孩兒,公孫佳将一腔栽培之心,移到了鐘黎的身上,回來就讓人把鐘源當年住過的地方收拾出來,又翻出了舊檔,讓鐘秀娥親自主持,給配上了鐘源當年的配置,做得非常用心。
不久就是新年,公孫佳辦完一切庶務,将常安公主與延福郡主請了來,讓她們再看一看準備得如何。詢問鐘黎的生活習慣與喜好,有無需要調整之處。
婆媳二人看了,将幾樣物件去了。延福郡主道:“過了年,我将他的東西送來。”
公孫佳道:“好。”
常安公主與鐘秀娥兩個寡婦手握着手,在一旁指指點點,這裏好那裏不好等等。
延福郡主對公孫佳道:“宮宴的時候,咱們還是往一處坐吧,我看那位近來又要生事的樣子。”
公孫佳問道:“怎麽回事?”
延福郡主道:“說不太好,好像是大哥家裏不很和順。”
常安公主道:“他那樣的性子再配上那樣的妻子,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能和順了嗎?聽我的,就與我們一道坐着。今年……沒有阿婆了……”
幾人心中同時黯然。老太妃不在了呀……
四個人也沒了興致,常安公主婆媳不能久離鐘府,匆匆離去。公孫佳親自将她們送到車上,目送車駕遠走。
轉過頭來,榮校尉大步上前,低聲道:“李姨娘今天擡進陳亞家裏了。”
“啥?”
李姨娘前兩天才送因她的娘家,接着就被她的親爹許給了陳亞做妾。由于陳亞去年鬧的那麽一出,榮校尉銜恨此人,公孫佳都先把他放到一邊,準備秋後算賬,榮校尉卻派人日日盯着準備拿他把柄。
把柄還沒拿到,竟讓他在第一時間掌握了這個消息。
榮校尉鼻子都要氣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