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章明
公孫佳不是第一次見到紀炳輝。
以前只是一掃而過, 兩人從來沒有什麽交集,也沒有什麽場合讓兩人能夠對上。曾有兩次機會可能與他交談,但是都錯過了。一次是公孫昂的喪禮上, 紀炳輝倒是親自來致祭的, 然後他就走了。宮宴他也在, 但是都不坐在一起。
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面對面。
公孫佳也有點吃驚, 她沒有給紀府下帖子, 容府的倒是有, 趙司徒等人也收到了, 畢竟“打過交道”。
公孫佳與常安公主對望一眼,常安公主走了過來,說:“我陪你去。”
公孫佳道:“不必。您是公主, 是君。”
對話落到有心人的耳朵裏, 頓時覺得要有一場好戲可看了,都靜等着看公孫佳的表現。紀炳輝, 大家看得多了, 沒什麽意思, 還是這位公孫家的小家主有意思。
今天,大家見到了傳說中的公孫佳。這一年, 她讓不少人有了印象。這印象也是層層遞進的,父親喪禮上沉靜柔弱的女孩子,傳聞裏堵了容太常家的潑貨,宮宴上溫和有禮深得皇帝回護的小姑娘。大家都等着她還有多少驚喜要送給大家。
連趙司徒等人,都想看看她要如何應對。趙司徒等人雖是老成長者,但是在胡老太妃的喪禮上約見公孫佳,被這個差了幾十歲的小輩給不太客氣地怼了。理智告訴他們,公孫佳确實有點門道, 也不值當、不适合他們去針對,但終歸是不痛快了。他們心中隐隐地期盼紀炳輝作個死,也被怼一下。這樣就舒服了。
幾人不動聲色,背着手,慢慢地往門口踱去,就等公孫佳先走出去,他們不遠不近地綴着,既不顯得像跟班,又不會錯過精彩的畫面。
公孫佳今天仍是一身男裝,來的人都看到了,還沒有人提。她今天沒有扶杖,緩步走到門前迎接,還沒走到面前,心頭就動了一下——紀炳輝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身後,還跟着幾個人,有男有女。一個老婦人落後半步,老婦人身後是一對男女,這對男女的側後才是一個少年。紀炳輝竟是攜妻帶子,連兒媳婦都帶來了,最後那個少年倒不知道,不過算起來應該是紀炳輝的孫輩。
公孫佳不動聲色,對紀炳輝叉手為禮。
紀炳輝一家子也遠遠地看到了公孫佳,他們也知道公孫佳的長相,看到她一身男裝,對望一眼。
兩下見了面,并沒有許多人想象中的火爆場面出現,公孫佳道了一聲:“紀侯。”
紀炳輝也慈祥地說了一句:“縣主。”
公孫佳又對紀宸一禮,紀宸也還了禮,公孫佳就沒再問那個少年是誰了,而是感謝兩位能來:“委實不曾想到紀侯肯來。”
紀炳輝嗔了一句:“那也該給老夫一張帖子。”
公孫佳道:“好,我記下了。”你敢來,我就敢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他入內。
紀家人還真的到靈前拈了香,祖孫三代皆是名門,禮儀上是一點錯也挑不出來。公孫佳也還了禮,并且感受到了紀家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依舊沒有什麽表示,很自然地請常安公主代為招待“夫人”。
紀夫人有些驚訝,公孫佳竟不陪她入內,而是獨自在外面招待官客。她要親自過來,是因為她也有一套理論,一個人平常的時候是不大容易看出來性情的,要遇到大事,比如紅白事的時候,你再看他的表現,是輕浮、急躁、還是驚慌,處理這樣的大場面是否有足夠的智慧。
所以沒有帖子,她也願意打破輕易不登同鐘家有關的人家的門的原則,跟着來了。
公孫家沒有男丁,所以公孫佳着男裝主持,紀夫人不認為公孫佳做得不對,只是在心裏感嘆:這家裏只有個女兒是真的不行,她還是得嫁人,還是得有能支撐門戶的男人。
進了門,看公孫佳的行止,也都是在模子裏的,紀夫人就認為公孫佳這樣的女孩子,雖然身子弱了些,但是守禮,也遠遠比鐘家滿門潑婦要強得太多了,是可造之材。
直到公孫佳将她往後面一推,不再管她。
紀夫人認為自己一點也不苛刻,她知道公孫家沒有男人的難處,但是公孫佳也太自然了!穿上了男裝俨然就把自己當個男子了!她認為自己沒有看錯,公孫佳就是一個心太大的被慣得只知道自己橫行的丫頭!
這哪裏行?!一個女孩子,怎麽可以這樣做?她就再算是個“小家主”終歸是個小娘子!二十一娘、二十三娘這都看了些什麽呀?!還說她溫和無害?很用心向上?
她看了一眼丈夫,紀炳輝卻絲毫沒有察覺。
紀炳輝對公孫佳這樣子還是比較滿意的,公孫佳這會兒走了,他到公孫府幹嘛來了?且常安公主也不是尋常人能請得動的,她做陪客,是很給面子的。
紀炳輝并不在意,對妻子微揚了一下下巴,神色間沒有丁點兒的不滿。紀夫人見丈夫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險些被氣個倒仰!她也不敢讓常安公主等候,這位公主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狠人,掀桌翻臉不帶打頓的,當年,辛酉之變,鐘源他爹重傷,都說是因為紀氏救援遲緩所致,常安公主不去照顧丈夫,直接帶隊打上了門。
也就因為她的暴脾氣,冊封公主之後,朝廷定制,公主的衛隊不許裝備弩,只能用刀槍弓箭之類,是紀夫人心頭的一大陰影——當時一只長槍隔着五十步的距離,就釘在紀夫人的耳朵邊上。
紀夫人跟女兒哭了好幾回,甚至跑到皇帝那裏要過說法,直到現在也沒要到常安公主一句道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紀夫人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幾道月牙,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扯出一抹不輕不重的笑,跟常安公主見禮。帶着兒媳婦,往後面去了。她本來還想趁這機會與公孫佳聊兩句的,多摸摸底的。結果……
看來,公孫昂留下這偌大的家業,真不是輕易就能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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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與紀炳輝居然能夠談笑自若,也是讓趙司徒等人驚訝的事——她居然能跟紀炳輝聊得下去?這是因為鐘祥不能出來,所以……?
公孫佳與紀炳輝閑扯,是沒有半分厭煩的樣子的,除了致歉,還與紀炳輝聊起了自己的父親。本來就是公孫昂的周年祭,聊他是最安全的話題。紀炳輝一說起公孫昂話就多了,對公孫昂的過往,如數家珍。
公孫佳心下詫異:他知道得可真是清楚!我整一複盤,也只是對戰例更明白,旁的事情,我竟不太明白!大意了,阿爹能封侯拜将,不能只是因為他能打仗啊!紀炳輝這麽關心他,足見他不簡單!就看現在這個樣子,他在朝堂上的心眼兒也不少啊!
得扒拉扒拉她爹這些年在朝上都幹了些什麽才行!公孫佳定下了來年的功課。
又想,紀炳輝對自己父親的戰績談得不多,朝堂之上諸如勸谏之類說得倒是不少,這就有點意思了。公孫佳稍稍瞄了一眼今天過來的與祭的部将,心裏稍稍明了。
一面兩眼放光,很期待地看着紀炳輝,希望他能多說兩句。甭管什麽樣的人,被人這麽期待地看着,至少是不讨厭的,紀炳輝同樣如此,竟站着多說了不少話。直到公孫佳的小姨父延安郡王帶着兒子章明過來,兩人才斷了話頭。
公孫佳還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紀炳輝入座,然後才去見小姨父。
延安郡王不停地說:“哎喲,我來晚了、我來晚了。”一面小心地瞥了兒子一眼,就這,被兒子念了一路了,他有點方。
公孫佳道:“沒事兒,阿姨早就來了。”
章明看一看表妹這一身男裝,嘆了口氣,也沒指責她什麽,不動聲色地站到了她的身後,小聲說:“你見你的客,我陪你。”門口見到了丁晞和鐘佑霖等人,這幾個夯貨!章明想把這幾個表哥全捆起來打一頓!就知道在外面迎客,沒人想到在裏面陪陪表妹嗎?扔她一個人跟一群老狐貍周旋!
沒一個靠譜的!
要是大表哥在就好了,章明心中一陣嘆息。
公孫佳往日與這位姨表哥的接觸并不多。鐘英娥雖然與姐姐關系不錯,但是章明有一對父母、一個王府要操心,小小少年可沒那個精力管表妹。表妹有親爹,也不用他管。現在,章明又在關照的名單上添了一個名字。
新出爐的表兄妹搭檔開始巡場、與人行禮,章明極有分寸,不擋在公孫佳的前面,又不遠離他。他個子比公孫佳高出一個頭來,雖是少年,卻已有了一點點壓迫的威力。
章明也需與趙司徒等人見禮,延安郡王就抱着胳膊在一邊看着,他這個兒子沒有什麽要他操心的。只要兒子別操心到他身上,父慈子孝。延安郡王後挫一步,與朱勳的長子聊起了天。
章明也是個操心的命,心裏已經開始籌劃要怎麽照顧表妹了,表妹這兒出事了。趙司徒等人期盼已久的事,上演了。
章明拜完趙司徒等人,接着就是紀炳輝父子。章明的個性,京城上層圈子裏都是知道的。紀炳輝是極欣賞他的,說話也慈祥,公孫佳還聽得出來,紀炳輝對章明比對自己還要更親切一些。這是一種情感上的親近,描述不出,口氣裏的些微的差異還是讓公孫佳感覺到了。
紀炳輝畢竟是長輩,說話稍有些居高臨下,對章明笑道:“世子真是守禮之人,又知權變,否則,縣主獨力支持,怕要惹人非議。”
章明微一颔首,沒說話,他嫌紀炳輝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非議個屁!章明心裏爆了個粗口,人家死了爹,又沒兄弟,你來指責人家死爹?你說怎麽辦合适?再怎麽辦,公孫佳也是公孫家唯一的血脈了,行不行的,都得是她!但是不能在周年祭上争吵,所以章明不說話,黑着一張臉,讓紀炳輝自己體會。
公孫佳卻不好惹,輕笑一聲:“非議?您是說,牝雞司晨?”
章明咳嗽了一聲:“藥王!”他這一年跟表妹沒什麽接觸,覺得她跟記憶裏不太一樣了。
容尚書本來也是個看戲的,但是真要起了點小矛盾,他聽着不對味兒,又勸上了:“咳咳,縣主這話說得過了,沒有,沒有的事兒。”
公孫佳搖搖頭:“有也沒什麽。您看,您每天上朝的時候,司儀會喊,陛下駕到。是吧?這陛下是司儀叫出來的?”
章明又咳嗽了一聲:“好好說話,不要扯陛下。”
公孫佳道:“嗯,好,就說雞,太陽是雞叫出來的?既然不是,那叫喚的是公雞還是母雞,有什麽關系?反正,公孫家只有我了,我就是公孫家。甭管聲音一樣不一樣,太陽還是那個太陽,它照舊升得起來。天,也還是那個天,塌不下來。”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點也不狠戾,與剛才閑聊時一模一樣。章明繼續咳嗽,公孫佳道:“哥,你喉嚨不舒服嗎?”
章明瞪直了眼,氣的,延安郡王不厚道地笑了起來:“哈哈,你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哎喲,藥王啊,你不知道,他這樣可少見了。還有你啊,什麽公雞母雞太陽打鳴兒的?那多累呀?”
章明改瞪他了,公孫佳這話說得出格,但是……她是自家人,說的也是實情,親爹有點拆臺了。延安郡王消音。
公孫佳道:“要不,咱們試試?您有本事讓我試?”
延安郡王脖子一縮,覺得回家之後自己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