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帝王一怒, 流血漂橹。
虞阮第一次面對皇帝的雷霆怒意,他手裏有着生殺大權,自己的性命全都掌控在他手裏, 他要她生,她才能生, 要她死, 她就必須死。
這一刻她才知道害怕。
虞阮覺得皇帝的怒意像大山一樣, 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好似她那些賣弄的手段, 故意模仿虞袅的模樣,讨巧的心機,全都被撕開了上層的遮羞布,□□裸的将那些不堪的心思暴露了出來。
虞植臉色大變,戰戰兢兢的請罪:“皇上恕罪!小女年幼無知, 今日得見聖顏, 一時失了分寸, 還請聖上恕罪。”
虞阮小腿一軟, 便同虞植一起下跪請罪。縱使往日她有千靈百巧,此刻也成了鋸了嘴的葫蘆, 半天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來。
陸子都方才一眼就發現,虞阮在矯揉造作的模仿虞袅平時的樣子。如今對外的消息是虞袅身子快撐不下去了,所以虞阮模仿虞袅的意圖十分明顯, 也十分讓他心裏厭惡。
虞阮這樣的人, 也妄想取代袅袅,她也配?
陸子都越想越怒,他神色陰沉,語氣裏全都是冷漠:“都是虞大人教女無方,才會教出這麽一個不敬長姐的東西!”
虞植聽了此話, 臉色漲得通紅,而虞阮則是臉色慘白。若是此話傳了出去,只怕她也嫁不出去了。
虞植連忙磕頭:“是微臣教女無方,才導致她失了分寸,還請皇上饒恕一二,臣日後定好好教女,從嚴治家。”
陸子都猶不解氣,只冷冷的看了眼虞阮:“你是什麽樣的人,朕一眼便能知道。奉勸你一句,莫再弄些小動作,一次兩次的,朕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不與你計較。若是再來一次,你可要小心了!”
虞阮淚珠子控住不住的流了出來,她渾身發顫,如同爛泥一樣委頓在地。
如此禦前失儀,虞植看了一眼,心裏怒罵虞阮不争氣,他現在深深後悔,自己相信了虞阮帶她進宮來,慢慢取代虞袅的鬼話。
陸子都發怒的嗓音沒能壓住,虞袅不知發生了什麽,她在宮簾裏聽了他氣壞了的語氣,不由柔聲細語道:“先生何必如此生氣,仔細氣急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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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宮女将宮簾拉開,露出一張精致無比的千工拔步床來,虞袅正病殃殃的躺着,眼睛卻朝他們看了過來。
這一看她就知道陸子都為什麽生氣了,因為虞阮穿衣裳的風格今日與她一樣,她梳的發飾戴的簪子樣式都是她梳過,她戴過的。
虞袅哪能不知道她打得什麽注意?
聽見虞袅的聲音,陸子都的怒氣肉眼可見的消散了。
他溫柔的笑了笑,快步走到床邊坐下,語氣寵溺的問:“可是我方才吵到你了?真是罪過!你好不容易睡一覺,卻又被我吵醒了,之後你怕是睡不着了。”
殿內降到冰點的氣氛又舒緩起來,虞植心裏舒了一口氣。
他大着膽子擡頭,卻見皇上親自伸手,替虞袅墊了個枕頭,将她扶了半坐起來。
那動作又輕又柔,好似對待無價的珍寶一般,虞袅竟然也十分自然的受了帝王的照顧。
虞植心裏大驚,剛下開口令虞袅不要對皇上無禮,要懂得分寸,結果一看皇上心甘情願的模樣,他又閉了嘴。
陸子都開始演戲,他細細的端詳了虞袅的臉:“今日的氣色看着好多了,我看你明後日就可痊愈了,到時你想去哪裏玩就去哪裏玩,等朕去江南道訪查,也帶你一道去。”
虞植和虞阮這才下意識去看虞袅的臉色,只見她不施粉黛,臉色蒼白無血色,整個人恹恹的靠着枕頭,手心下意識摁在心口,一副病重的模樣。
這哪裏是氣色好多了?這分明是快不成了!虞植心裏惋惜極了,他已然認清,虞袅現在是他往上爬的最大依仗,可她卻要不行了。
一時間,他又後悔将虞袅嫁給了安定侯。
虞阮看了,心裏卻十分快意,虞袅真的要死了!縱然皇上百般愛護她又能如何?人一旦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他們父女二人看了一眼,俱都低頭下去,繼續跪在庭中。
世人重孝,虞袅淡漠的看着他們,過了半晌,才看向虞植:“父親今日來看我,您的關心我知道了。”
陸子都這才道:“既然是來看望的,虞大人,你起身走近些看吧。”
雖然地上有毯子,但虞植年歲不輕了,跪久了也不舒服。聽了這話,他起身朝虞袅的床邊走去。
虞袅對一旁的宮人道:“搬個椅子過來,讓父親坐下同我說話。”
宮人搬了椅子過來,但沒有陸子都的吩咐,虞植也不敢坐,只敢幹站在一旁。
虞袅見狀,拉扯了一下陸子都的衣裳,直白道:“先生,我父親要坐下說話同我說話。”
虞植被她理直氣壯的語氣,膽大包天的性子氣得夠嗆,只能連忙躬身對陸子都道:“微臣站着就是,站着就是。”
陸子都不坐床沿了,他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将位置床邊的位置讓給了虞植。
“你坐吧,替朕好好寬慰袅袅,省得她整日心思沉了,總愛想些不好的事。”
虞植職位不高,他很少能見到皇上,如今這般與皇上共處一室之事,還是第一次。
更何況,皇上對他女兒說話的語氣,比他這個做父親的還要關心溫柔,好似他與虞袅更親密一些,而他這個做父親的,反而像個外人。
虞植只好局促的坐下了,虞阮卻還在跪在中央,她像是被人遺忘了一樣,陸子都沒叫起,她心裏縱然尴尬屈辱,但也萬不敢起。
虞袅捂着心口咳嗽兩聲,喘着氣道:“父親近日來可好?女兒身子不争氣,無法在家侍奉,還請您見諒。”
虞植哪裏敢向平日那般,開口就是說教虞袅,他只能慈愛的笑笑:“你身體一向柔弱,只需你好好保重自己,為父就很欣慰了。”
他擡頭,少有的仔細端詳自己的女兒,見她一副精神不足的模樣,心裏止不住的嘆息:這人怕是快不成了。
虞植嘴裏卻慈愛的安慰她:“我瞧你這病也沒什麽的,承蒙皇上厚愛,又有醫術高明的禦醫幫你看病,應該過一段時間,你就可以好全了。”
虞袅從袖子裏拿出帕子,軟軟的擦了擦眼角,淚水就流了下來。
她帶着哭腔搖搖頭:“父親無需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是不中用了。我只要想想,日後不能在父親身邊盡孝,也不能侍奉先生,還害得你們傷心,我心裏就愧疚……”
陸子都見虞袅真的哭了,一時間根本沒有忘了她是在假裝演戲,只覺得見到她的眼淚,心口就悶的慌。
他忙走到床邊,不顧虞植的神色,下意識心疼的輕哄起她來:“袅袅別哭了,你淚珠子一掉,我心裏就難受得緊。你可憐可憐你家先生吧,不然我也要與你一起哭鼻子了。”
虞袅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帕子上姜汁的刺激勁兒過去後,她再也哭不出來了。
虞袅暗暗瞪了陸子都一眼,正在煽情做戲呢,他這麽一說,她也沒辦法再來一遍了。
她只好做出一副疲倦到了極致,想笑卻無力笑的模樣:“那我不哭了,不然先生也要随我哭了。”
陸子都又低聲哄他,虞植作為虞袅的親生父親,卻只能幹巴巴的坐在那裏,一句話也插不上。
他對自己女兒的聖寵深厚程度,終于有了直觀的了解。只是皇上的關心呵護太過,反倒讓他這個做父親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了。
王保卿掃了一眼如坐針氈的虞植,心裏竟同他生出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皇上和虞小姐卿卿我我起來就不停了,虞大人心裏也肯定別扭得慌,像他一樣,覺得自己不應該待在這裏。
虞阮自來就擅長察言觀色,喜歡勾動那些男人的情緒。
所以虞植以為皇上疼愛虞袅,是師長對于小輩的憐惜疼愛,而她卻能分辨出,皇上看虞袅的眼神,根本就是男人鐘情于女人的眼神。
正因為如此,虞阮瞧着眼前的場景,心裏才越發湧起了對虞袅的不甘和嫉恨。
老天爺何其不公?分明都是虞植的女兒,卻讓虞袅有了比她好的出身,有了比她更美的容貌,還讓她得了自己求而不得的男人的寵愛。
虞阮越想越覺得難受,她看着虞袅的眼神,一時沒有完全收斂住。
陸子都看了一眼,厭惡的皺了皺眉,不耐煩的打發虞植和虞阮兩人。
“今日瞧也瞧了,袅袅很累了,王禦醫說她不宜多思多慮,所以虞大人若想再看她,就改日再來罷。”
虞植本來還想接了虞袅回去,好好勸勸她,讓她最後在皇上跟前,提一提他的職位。但是經過方才皇上的一番警告,以及看到皇上對虞袅的倍加愛護的模樣後,他也不敢造次了。
虞植只能帶着跪在一旁的虞阮告退,他快要走出門時,聽到皇上道:“虞大人家的二小姐,規矩和德行俱未修好。虞大人回家之後,替她請個女先生好好教教吧。”
虞植低頭後惡狠狠的瞪了一眼虞阮,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應下了。
等他們走了,陸子都才靠在了虞袅身上嘆氣:“你父親的官也做到頭了,他在戶部只想着汲汲營營。這一段時間那些富戶小官,送給他什麽他就要什麽,我若是不管他,便不必做這皇帝了。”
虞袅坐起身,将手搭在陸子都的手上,柔聲道:“你無需顧及我,他既然觸犯了國法,那該如何辦,就如何辦。你今日也看到了,到了剛才那樣的情形,我看着都快沒了,他對我也全無一點心疼愧疚之心。”
虞袅哽咽了一下,埋頭到陸子都懷裏,悶聲道:“我與他的父女緣,也就到此為止了。”
母親去後,她亦渴望過父親的關心疼愛,可是一年一年的總也等不到,每時每刻父親的行為都在消磨着她的感情。
人的感情是最經不起時光考驗和消磨的,消磨的時間一長,感情就冷了。
如今這段父女關系要斷了,虞袅并非全然的不難過,只是因為失望聚集得多了,縱使難過,她也只會掉這最後一次眼淚了。
陸子都将她攬在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莫怕,以後我會陪着你。你是我的親人,我也是你的親人。”
虞袅在紫宸殿裝病的時候,徐階得了陸子都的命令,開始給李明博下套。
為此他還特意将事情,告訴了九門提督張浩,讓他配合自己下套。
徐階直接約李明博外出打獵,累了以後,又約他就去了自家的一個莊子。
沐浴過後,徐階邀李明博前往湖心亭用晚飯。
好風如水,徐階走在前面,對李明博道:“安定侯今日來赴約可謂是趕巧了,我正要向你介紹一個人。”
李明博:“不知主公要介紹的是何人,我心中真是好奇得很。”
徐階笑而不語。
從湖中長廊走斤亭子後,李明博朝湖心亭裏看了一眼,就見亭中正襟危坐,渾身氣勢的男人擡頭朝他們看過來。
李明博面上浮現出明顯的驚訝之色:“竟然是九門提督,張大人!”
九門提督手中有三萬兵馬,李明博以為徐階會與同他家關系好的部将聯絡,離間一部分的兵馬收為己用,沒想到他竟然不聲不響就将這尊真佛請來了!
李明博連忙迎了上去,對張浩笑道:“張大人大駕光臨,真是讓本侯驚喜異常啊!”
這安定侯自找死路的本事,也讓張浩覺得驚訝萬分,他暗地裏和徐階對視了一眼,然後才皮笑肉不笑的對李明博拱了拱手。
“徐參将已将前因後果,悉數告知了我。我覺是得此事可行,這才前來赴約的。”
徐階笑了笑:“張大人爽快!俗話說,‘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郁郁久居于人下!’今日你我三人彙聚一堂,真乃一件幸事!”
他舉起酒杯,對李明博和張浩道:“我在此敬二位一杯,願你我三人之後錦繡輝煌,得成大業!”
張浩和李明博舉杯,三人一飲而盡。
春日剛剛破冰,春水暖了起來,此時的魚個頭大而肉質鮮美細嫩,正适合吃全魚宴。
桃花鳜魚羹,清蒸鲈魚,生脍鯉魚,地三鮮悶魚塊,滿桌的魚肉,各種吃法一應俱全,味道都在一個“鮮”字。
酒酣耳熱之際,張浩直接對李明博道:“李老弟,你也知道我雖統領三萬兵馬,但我麾下的總兵并不是個個人都順服我的。當兵的窮,打點就需要花一大筆銀錢,這又該怎麽辦呢?”
李明博早知道他家要大出血,這舉兵謀反之事,除了人以外,糧食、兵器、藥材哪一樣都要錢。
不過李明博也留了個心眼,他吃了一片薄如蟬翼的魚脍,才朗笑道:“錢貨之事好說,我早已同徐将軍說過,我們侯府願出三分之二的家財助将軍成事!”
他眼珠轉了轉,笑道:“不過此事實在幹系重大,我需要有二位留下畫押,并留下信物來,小弟才肯将這些財貨送出。”
徐階笑容微頓,随即點頭道:“好說!好說!既然你我三人已經決定共謀大事,那給你信物也算交托了信任。若是日後哪一方背叛了今日之誓,便能憑此物揭露其不誠之心!”
李明博将自己提前準備好的字據拿了出來,徐階和張浩對視一眼後,兩人都爽快的沾了印泥蓋上自己的指印。
徐階留下了自己常佩戴的玉佩,張浩則留下了帶有自己名字的佩劍。
反正他們二人都在皇上那裏将事情說明了,此刻留下這些東西,不過是安慰安定侯,好讓他将自家積累的財物順利拿出來罷了!
李明博見他們二人态度十分爽快,心裏不由對張浩和徐階又信任了幾分。
于是三人賓主盡歡,直到黃昏才離開。
等李明博回了侯府後,徐階和張浩又聚到了一起共飲。
徐階嗤笑:“果然古人都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看何止三年,只怕十年都不成!”
“确實如此啊!”張浩摸摸胡須,笑了起來:“這種大事合該與自己生死相交的人去做,光憑一紙證據,一枚玉佩,一把劍,這麽些個東西,就将自己的信任賦予他人,這位安定侯真是蠢極了!”
徐階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閉眼道:“這是他們那些冠冕堂皇的文人,許諾時會做的調調。他李明博也不瞧瞧,現在什麽世道?那位奉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兩句話,但凡那些起了心思的,都沒落着好。”
想起李明博的父親,張浩嘆氣:“他父親倒也可惜了,自己一死,又以兩代朝臣之名,給安定侯府留一線生機,沒想到如今被他兒子白白葬送了。”
一時間徐階沒有說話,張浩也默默無言。因為他們都明白,安定侯府要沒了。
果真,沒幾日李明博就将府中庫房裏積累的財富,流水一般的送了出去。
徐階和張浩将價值連城的珍寶送往了宮裏,銀子銀票則拿去大量買糧食、買布帛、買藥材,只是買來的東西并未送去軍中,而是送給了皇上,又被皇上調到了各大糧庫,以及送往邊境,以備不時之需。
李明博等了一旬,卻沒等到徐階要起兵攻打皇宮的消息,他心裏總覺得怪怪的,便去了徐階家中詢問,沒想到卻被徐階給告到了禦前。
徐階告李明博罪名有四:
一告安定侯犯上作亂之罪。
二告安定侯偷竊之罪,趁醉偷了他與九門提督的随身之物,并趁醉令其蓋上印泥。
三告安定侯蠱惑、威脅他與九門提督張浩,欲說服他們謀逆。他們不從,便拿文字約定與偷盜的随身之物做要挾。
四告安定侯治家不嚴,縱容家仆欺壓百姓。
這一樁樁一件件罪大惡極之事,讓安定侯府再也不能翻身。
李明博想要反駁,卻已無人信他了。不僅朝臣沒有替他說情的,連民間百姓也不信一個喝醉酒後,便失去理智的酒瘋子的話。
陸子都令徐階帶人将安定侯府抄家籍沒,将安定侯一家收押入死牢,其餘家仆有罪收押,無罪釋放。
轉眼之間,偌大一個安定侯府,已然消失得幹幹淨淨,只剩下了一座被查封的空宅子。
可惜的是,宮中養病的虞袅,聽了自己夫婿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之後,她心疾爆發,一時間悲憤過度,以至于撒手人寰了!
帝大悲,哀其弟子遇人不淑,為人所累,特封其為長寧郡主,以郡主的規格将她下葬。
帝當日宣其家人入宮,将虞袅入殓,并在宮中停靈一日後,才許帶回虞家。
扶靈當日,帝又親往虞府吊唁,所以朝中臣子亦紛紛前去虞府吊唁,惹得百姓相看。
虞袅下葬後,帝罷朝一日,後才恢複上朝,時人紛紛贊帝王仁愛重情,感嘆虞袅紅顏薄命,感嘆安定侯自作自受。
初春時,此事在京中讨論得轟轟烈烈,但暮春時,這件事也就漸漸平息了。
暮春時節,草長莺飛,柳枝已經變成了碧綠色,圓滾滾的麻雀停在柳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兩輛低調的馬車,從江南道緩緩駛來,慢慢停在了公主府的門口。
孫嬷嬷并公主府的大管家周管家,同許多丫頭等在門口,見了這兩輛馬車,立即迎了上前。
最前面的轎子裏,下來的是個身着藏青色文人袍的中年男子和一個年輕公子。
中年男子兩鬓已有了白發,身材瘦削卻挺拔,看上去尚有精神。
後面的馬車裏,下來一個有些富态的婦人,并一對姐妹。
大的那個左顧右盼,看什麽都一副好奇的模樣。
最出彩的是年歲較小的那個女子。
她走路的步子好像被丈量過一般,儀态優雅,走起來身子微微搖曳,如同弱柳扶風。
她臉上蒙着一層潔白的面紗,只露出了一雙清澈明亮,宛如秋水一樣的眼睛。未露全貌,已十足動人。
婦人似乎十分在意她這個小女兒,見她走近自己,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孫嬷嬷滿臉喜意的迎了上來:“關夫人,您終于來了!公主殿下日日念叨着你,總問老奴‘姨媽到哪裏了,什麽時候到,’這回她可盼到你們了!”
她眼神不自覺朝蒙了面紗的小姐看去,問吳氏道:“想必這兩位就是表小姐了?”
“确實是。”吳氏心裏有些心虛露怯,面上卻笑了笑,“這個大的名喚瑤瑤,小的名喚素卿,都是頭一次來京,嬷嬷日後可要教教她們規矩。”
孫嬷嬷忙笑道:“我一個奴婢,怎能教表小姐呢?咱們還是快快進府去吧,殿下還等着你們呢!”
吳氏和關瑤猶豫了一下,關素卿卻柔柔一笑,拉住了她們的手:“母親,姐姐,我們進去吧,不要讓殿下久等了。”
她嗓音溫柔裏帶着淡淡的甜,如同嬌莺婉轉,悅耳得很。
聽了她的話,他們一家母女三人連同前方的父子二人,一同進了寧德公主府。
虞袅步履優雅的走進公主府中,她脊背挺直,目不斜視,只有花瓣一樣的唇微微彎着,露出笑容來。
她脫離了虞家,随了母親的姓氏,變成了江南道七品知縣的小女兒關素卿。
她現在的父親關沐在任上時重視教化之得,政績尚可,于是任期一滿,便被調到京中,在禮部任從五品的郎中。
因妻子吳氏,乃是寧德公主母妃吳氏的遠房表妹,又因為京城居,大不易,關家祖宅遠在江南道,而京中并無宅子。
所以一聽聞他們上京,寧德公主便請他們暫住在公主府中,等日後在京城買了宅子再搬出去。
虞袅一路分花拂柳,袅袅婷婷而行,許是被她姿态優雅,淡然自若模樣鎮住了,吳氏與關瑤心裏的緊張感也漸漸消失了。
孫嬷嬷将他們帶到了前廳,裏面的寧德公主暗暗掃了一眼虞袅,見她臉色甚好,精神甚好,心裏對關家做事情的态度滿意。
她笑道:“我們是一家人,無需多禮,外邊日頭大,你們快些進來吧。”
虞袅與現在的父親母親,姐姐哥哥一同進了花廳,朝寧德公主行禮道:“臣女見過公主。”
寧德公主溫柔一笑:“一家人無需多禮,快快坐吧。”
她好似不經意間起身,擡手親昵的拉住了虞袅的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用熟稔而憐惜的語氣道:“這便是素卿了吧?我聽聞你不久前才回的家,真是苦了你了!”
虞袅站定,與寧德公主相視而笑:“勞殿下擔心了,我不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