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素月和繁星正緊張的坐在偏殿。
金絲楠木雕刻而成的千蝠紋博古架隔擋上, 放着兩叢意态悠然的文竹,牆上挂着名家的畫作,畫的是松下游樂圖。
牆邊的菱格紋木漏窗封了厚厚的窗紗, 因通了地龍,殿內也十分溫暖。
此處為帝王暫時歇腳處, 有時帝王也會在此處召見一二較為親近的臣子。
素月和繁星從未再這樣的環境呆過, 一想到她們也是進過皇宮的人, 心裏就根本不平靜不下來。
直到王保卿帶着安定侯走了進來, 素月和繁星才立即起身,朝他們欠了欠身。
王保卿看向局促不安的兩位丫鬟,很是和氣的笑了笑:“想必二位就是素月和繁星兩位姑娘了,我是皇上身邊伺候的王保卿王公公。皇上正在暖閣等着兩位姑娘,還請你們随我前去拜見。”
“不敢讓公公稱呼姑娘, 奴婢們這就随公公前去。”
素月和繁星在侯府待了一段時間, 知道這位笑容随和的王公公, 其實是随侍在皇上身邊的得用人。
她們不敢失禮, 只低眉斂目的跟在王保卿身後,進了暖閣。
只一進屋, 一陣熟悉而淡雅的香味就撲面而來。
素月和繁星都認出了,這就是她們小姐親手制的醍醐香。
上頭坐着既是同她們相處過的陸先生,也是天下共主。
天然對帝王的敬畏, 讓素月和繁星立即朝陸子都行禮:“奴婢素月(繁星)拜見皇上。”
陸子都瞧她們緊張局促的模樣, 不由笑了起來:“起身,賜座,賜茶點。”
聽到這熟悉的音色,素月和繁星戰戰兢兢的坐了。雖然她們知道陸先生就是皇上,可是到了這一刻還是有種恍如夢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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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端上了熱騰騰的花茶, 以及形狀小巧精致的點心,然後又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素月和繁星有些手足無措。
陸子都淺笑:“無需緊張,也無需害怕,朕只想要是囑托你們一些,關于你家小姐的事情罷了。”
素月盯着冰紋青瓷茶杯裏漂浮的花瓣,輕聲詢問:“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陸子都道:“朕已經知道,惜奴同安定侯不過是貌合神離而已,等到合适的時候,他們也會和離的。日後朕下了朝,便會去安定侯旁邊的那座原禮國公府邸。”
素月回想了一下這個位置,點頭道:“就是旁邊被封的那座宅子,奴婢聽說那就是禮國公府。”
“不錯,就是那座宅子。”陸子都道,“往後你家小姐在安定侯府受了委屈,或是她有什麽話要同朕說,你們只需到府裏就是。朕已經交代過你們侯爺了,他不會阻攔的。”
素月和繁星應諾。
話交代完,素月和繁星也該告退了。
一向性子活潑爽利的繁星,臨走時卻猶猶豫豫,慢吞吞的,那模樣惹得素月直皺眉。
繁星皺着眉頭,剛剛走到暖閣門口處,還未邁出步子,她又不顧一切的折了回去,重重的朝陸子都跪下。
素月身子微僵,一時間呆在了原地。
繁星有些害怕,邊發抖邊強迫自己擡頭看陸子都,待看到那張溫雅如玉的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詢問。
“請皇上饒恕奴婢鬥膽,奴婢就是想問皇上确實對我家小姐有意嗎?”
她膽子略大,陸子都是知道的,他也不生氣,只承認了下來:“朕确實是對她有意。”
繁星呼吸有些急促,她咬咬牙,一個字一個字的道:“那麽,皇上之後會聘我家小姐做皇後娘娘嗎?皇上當了小姐那麽多年的先生,肯定知道我家小姐雖然外表弱質纖纖,但內裏卻自有一番傲骨,她定是不樂意于人下的。”
帝王自來就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小姐的家世确實不算好,再加上她明面上已經是安定侯夫人了。若是讓她做名正言順的皇後,确實是有一番困難的。
繁星說出這番大膽的言辭,連自己也吓得臉色微白,可她還是咬住了唇瓣,堅持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若是,若是皇上并非一個仁愛君子,那要殺要剮,她也認了。
陸子都聽了這話,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爽快的笑了笑,給了她毫不含糊的回答。
“好個忠心又膽大的丫頭!朕自然知道你家小姐的性情,朕也願意以中宮之為聘娶她,這一點你可以無需擔心。至于她是安定侯夫人的問題,朕自會處理妥當,讓她名正言順成為朕的皇後。如此回答,你可滿意了?”
繁星高興得忍不住露出往日快活激動的笑容,她連連朝陸子都磕了三個頭,道:“謝皇上憐惜我家小姐,日後皇上若有吩咐,奴婢定會努力達成的!”
“這便好。”陸子都溫聲道,“你回去也細細将朕的心意說給你家小姐分說,若是她有心煩之事,也可傳信與朕。”
繁星脆生生道:“是,奴婢謹遵皇命!”
陸子都開懷,又讓賞了她們一些宮造的釵環絹花。
繁星和素月高高興興出了宮,等兩人上了侯府的轎子,素月才伸手擰了一把繁星帶肉的臉頰。
“我的天爺!你個死丫頭,你膽子真是大極了!可給我吓得險些要昏死過去。”
繁星拍了拍自己微軟的膝蓋,也後怕的揪揪自己的頭發:“我也怕極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然敢問皇上!”
轎子在微微搖晃,繁星脫力一般,軟軟靠在素月的肩上。
“我當時就想着,男人一時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語是不能相信的。更何況,那是富有四海的皇帝呢。我就想知道,他會不會對小姐不好。幸好,皇上心裏是有小姐的。”
素月擁着繁星,想到皇上的承諾,她臉上也忍不住浮現了一抹淺笑。
她們雖然是小姐的奴婢,可她們同小姐一塊長大,情分十分深厚。繁星大膽問出的話,其實也是她想知道的。
賞賜的聖旨是與李明博他們一起到的,這旨意一到,安定侯府的大門也開了。
接了聖旨以後,何氏激動得直淌眼淚,連說要将聖旨和聖上賞賜的東西都拿去祠堂供起來,府中的管事丫頭,也覺得主家頗得聖恩,于是都覺得臉上有光,歡騰無比。
素月與繁星被何氏細細問話,李明博卻敷衍了幾句,便不顧他人,獨自己進了書房,然後将自己鎖在了屋中。
他慢慢踱步到一旁的軟榻上躺好,突然覺得身心俱疲。
李明博在皇宮裏驚懼交加,來回時又吹了寒風,許多雪還飛撒在身上,浸濕了衣裳。
他躺着躺着,就感覺嗓子幹啞,頭暈乏力,四肢酸痛,甚至還十分困倦。
李明博沒一會兒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不過他額頭和臉頰都在發紅,若是有人來碰一碰他的皮膚,定能發現他的體溫滾燙無比。
李明博燒得難受極了,甚至他腦子也如同一團漿糊一樣黏黏糊糊,混混沌沌。
迷糊之間,他好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同虞袅大婚的那一日,可奇怪的是,這一次他竟然逃離了新婚之夜,将虞袅一個人獨留在了新房之中。
李明博喜愛的是虞阮,一顆心也全在虞阮身上。
所以和虞袅成親之後,每當虞阮來府中游玩,他都要費盡心思,使盡渾身解數來得到虞阮的青睐。
虞袅安分守己的呆在後院,漸漸的對他的事絲毫不再過問。她受府中的人看不起,被他母親欺負,這些他一一看在眼中,卻下意識忽略她困難的處境。
後來虞家敗落,虞植因貪污而被流放。虞袅也因病身死,他終于如願娶了純善可愛,熱情大方的虞阮。
那時虞阮有了他孩子,婚後他對虞阮也百依百順,可是心裏卻也偶爾會想起早早身死的虞袅。
她性子是愛靜的,有時她會坐在窗邊默默讀書,有時又姿态優雅的調香。
日子這般過了下去,直到李明博發現,虞阮并非如同他心裏的那般善良純真。
她不會像虞袅一樣看書熏香,也不愛下棋彈琴,虞阮是真的将自己看上眼的男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仿佛這般,才能體現出她的本事,才能滿足她的虛榮心。
後來他才明白,虞阮嫁他,只是因為虞家敗落。她同李首輔二公子李東陽的婚約不得不取消了,更不巧的是她當時懷了孕。
直到一日,李明博同虞阮起了争執,這是他最屈辱的一日,因為虞阮懷的根本不是他的孩子,而是李東陽的野種!
躺在塌上的李明博臉上漲紅,眉頭緊緊的皺着,昏睡的身體也抽搐痙攣了起來。
他越發的想起虞袅的恬淡無欲,溫柔解意來。
同時,李明博徹底的和虞阮撕開了臉皮,大吵大鬧,就在同一天,皇帝清算了他家。
謀反之罪,侵占民間耕地的罪責,以及侯府中人替虞阮做下的許多惡事,一樁樁,一件件,簡直罄竹難書。
李明博一家都被下了牢獄,他在秋後就要被問斬。
身陷囹圄時,一日一日的絕望之中,他腦海裏想的卻全是虞袅新婚之夜時,嬌柔羞怯的看着他,輕聲喚他的那一句“夫君”。
直到上了刑場,将要身死之際,李明博才猛然醒悟,他原來早已将虞袅放在了心裏,只是他一直否認自己的情感,一直在心裏強調自己喜歡的人是虞阮。
一滴滴眼淚從李明博緊閉的眼角處流了出來,漸漸沾濕了發鬓。
前來查看的何氏記得讓人去找大夫。
虞阮也着急得得擠在虞袅身邊,嘆氣道:“今日大雪紛飛,姐夫定然冷到了。”
虞袅坐在旁邊,故意拿出帕子輕輕擦了擦李明博的眼淚,附和道:“說的是呢,想來侯爺是今日被凍到了,所以才發起高熱來。老夫人不要太過擔心,侯爺年輕力壯,很快就能痊愈了……”
她強忍不适,随意給他擦了幾下,要收回手時,不想卻被李明博灼熱的大手,一下子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
李明博猛然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虞袅,眼裏全是失而複得的欣喜:“袅袅,你沒事真的是蒼天憐憫!”
虞袅:“……”
這位安定侯,多少有點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