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明博朝上首的皇帝恭敬行禮:“微臣李明博拜見皇上。”
聞着殿中越發香味悠長的香丸, 他臉上不敢露出半分情緒,甚至不敢擡頭直視君顏。
上頭的皇帝淡笑的一聲,吩咐道:“賜座上茶, 安定侯無需多禮。”
“謝皇上。”李明博坐到一旁的太師椅上。
他剛坐下,陸子都臉上含笑, 眼神冷戾的問:“安定侯年紀輕輕便已承了爵位, 如今新婚燕爾, 想必一定風光無比吧。”
李明博不知道這話該怎麽回答。他猜測皇上定是不滿意自己娶了虞袅, 又想到自己身上岌岌可危的爵位,以及安定侯的前途。
李明博謙虛而試探道:“爵位一是承蒙皇恩浩蕩,二是來自祖輩拼搏,微臣不過沾了祖輩的遺澤,并不敢自大妄為。”
陸子都聽了這話, 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安定侯說的是。”
李明博嗅着這香味, 又想到虞袅說要為了心上人帶發修行一輩子的話。
他頓了頓, 才繼續道:“至于娶親, 此為母親大人之命。皇上千秋宴前,微臣也不知夫人乃皇上弟子。如今知道了, 微臣才知自己是高攀了。”
好個高攀!
王保卿站在皇帝身邊,聽了這話,他忍不住看了眼身邊的帝王。
陸子都面上一貫的笑沒了, 他看着李明博的眼裏滿是明顯而濃烈的厭惡與嫉妒之色。
那暗沉而陰郁的情緒裏, 甚至帶了擇人.欲.噬的殺意。
王保卿同情的看了眼安定侯,又立即垂下了頭。
陸子都玩着玉扳指,嗓音柔和的輕描淡寫:“安定侯确實高攀了我家袅袅,要知道你父親可是犯了慫恿瑾孝親王逼宮作亂的彌天大罪……”
Advertisement
這樁抄家滅族的舊事又被重新提了起來,李明博心裏咯噔了一下, 不知皇上是否要借此事辦了他家。
他呼吸一滞,立即跪下扣頭,無比艱澀道:“承蒙聖上顧念祖上恩德,顧念皇家與老臣間的君臣之誼,才使罪臣茍活至今。罪臣的父親犯了滔天大罪,但請聖上看在他之前勤懇為國的份兒上,饒了罪臣一家老小的性命!”
“安定侯如此心驚膽戰作甚?朕又不是那等嗜殺之人,哪能奪了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陸子都臉上帶了柔和的笑,眼神卻依然冷冷淡淡,甚至口吻也有些打趣輕賤。
“說起來你那父親也是個老奸巨猾,兩面三刀之人,見最後事情不成,他竟然就向朕俯首稱臣了。這份識時務者為俊傑的眼力,也是朕還沒發作你們侯府的原因之一了。”
分明是溫暖如春,淡香彌漫的暖閣,李明博的額頭上竟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子。
世人皆言皇上乃仁愛君子,性情寬和沖淡。
李明博聽着皇上這含笑的話,卻只感覺太過刻薄,這話不僅辱沒先父,連帶着也辱了他。
然而,想到家中現在高興他能進宮觐見的母親,李明博只得咬牙道:“都是仰賴聖上的寬容大度,不計前嫌,罪臣一家才可平安度日,罪臣感激涕零。”
陸子都輕笑:“以前聽人說侯爺性子端方傲然,朕還不信。今日見了,果然傳言有誤,侯爺是肖似乃父,朕看着略有些滿意。”
肖似乃父,肖似父親老奸巨猾,兩面三刀,識時務者為俊傑,沒有半點傲骨嗎?
李明博臉上紅紅白白,嗫嚅半天只屈辱的憋出來一句:“能上聖上滿意,已是罪臣之幸。”
陸子都看他額上冒汗,他心裏嗤笑,口吻關切:“那希望安定侯以後也能識時務得令朕滿意了。王保卿,朕看安定侯身子略有不适,你還不親自去扶他坐下。”
“是,老奴這就去。”王保卿立即走到李明博跟前,就要扶他。
李明博強撐着儀态起身,連忙避開王保卿的手。
“罪臣不敢有勞公公。”
李明博重新坐回太師椅上,心裏的屈辱感和驚懼感令他坐立難安。
帝王的心思當真是捉摸不定,前一刻他還提起這樁彌天禍事,後一刻他又言語溫和的戲谑,李明博都不知今日皇上是确實要賜他家的罪,還是故意來羞辱他的。
陸子都卻不管李明博在想些什麽,只看着他坐立難安的模樣,他就閉上眼睛,沉醉的深吸了一口空氣中的淡香,唇角的笑意越發加深了。
“說起來,等日後你家再不慎犯事,朕奪了你家爵位後,你家怕是要以科舉興家了。”
李明博鬓角的冷汗順着發鬓滴了下來,他慘笑道:“聖上遠見,微臣日後定謹言慎行,小心治家。”
“所以朕才說,安定侯娶了朕的袅袅,真是攀了高枝了。”
陸子都春風和面,語氣親昵又驕傲道:“朕十五歲就同六歲的袅袅交好,我們算得上青梅竹馬了。昔日她年歲小時,朕與她一處吃飯,一處玩樂,一處同卧。”
想起往事,陸子都輕笑:“朕教她念書,她天分極高,若是她為男子,說不定可以直接來科考了。若是你家以後走科舉之路,倒是要好好沾沾她的光。”
皇上随口就說青梅竹馬,李明博心裏的猜測已經确定了,虞袅和皇上确實是有私情的。
李明博臉色發綠,心裏除了濃烈的屈辱外,竟有種自己的珍寶被奪走的憤怒與劇痛感,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皇上還在說着他與虞袅怎樣親近,感情怎樣深厚,他卻一點也不想聽。可那些字眼卻像一顆顆釘子,牢牢釘進了他的心裏。
陸子都好像忽然來了談話的興致,他突然問渾渾噩噩的李明博:“安定侯聞着這熏香,香味如何?”
此香為虞袅所制,李明博僵硬的誇獎:“此香,罪臣聞着甚是清雅柔和。”
陸子都點頭:“确實如此,侯爺恐怕不知,朕一貫有頭疾。所以後來袅袅特為朕學了調香制香,只為讓朕好受一些。唉,她這樣聰慧,又待朕一片真心,朕只恨一個沒看住,就被你家騙去了。”
他遺憾的嘆了口氣,眼中滿是寒光:“此事是朕終身的憾事,每每想起,朕都感覺痛徹心扉,夜不能寐,日不能安。都說臣子要為君主分憂,不如安定侯也替朕分憂一二。”
陸子都定定的看着李明博,笑含深意:“侯爺不妨說說,朕的心事應該如何了結呢?”
皇上神态溫和從容,言語也十分輕柔,但卻讓李明博感到了群山一般的威壓,這讓他有些呼吸不暢。
“此事罪臣并無好法子,只有一個想法,還望聖上切莫怪罪。”
李明博立即跪到中央,他用力咬了咬軟腮,待嘗到滿嘴的血腥味後,他才第一次敢擡頭直視君顏。
“罪臣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娶了虞家大小姐,也是看中了虞小姐溫柔賢惠,知書達禮。
可如今罪臣身負重罪,且自己文采武功平平。罪臣自知配不上虞小姐,所以,所以想同虞小姐和離,可是又怕聖上認為罪臣薄幸,辜負了虞小姐,所以罪臣懇請聖上代為定奪。”
李明博神态麻木的闡述,他話說出口,心裏卻空了一片。
他不斷在心裏安慰自己,自己本來也是要與虞袅和離的,現在不過是将和離的時間提前了,這又有什麽奇怪的呢?如果不和離,指不定他家現在就要大禍臨頭了。
無論怎麽看,他的決定一點也沒有錯,而且他還要和離了去娶虞阮的,這才是他本來的目的。
現在有機會可以達成,他為什麽還要胡思亂想呢?
一臉悵然悲傷的李明博,讓陸子都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棒打鴛鴦的人。
他心裏冷笑,面上卻猶豫道:“你說的和離也是一個辦法,只是你才新婚,這轉眼就和離,恐怕世人都以為是朕故意将你夫妻二人拆開。”
“罪臣萬不敢令聖上背上不義之名!”
李明博磕頭,混混沌沌道:“這和聖上又有何關系,分明是罪臣與虞小姐二人之間的問題。原是,是我二人感情不睦,辜負了聖上賜婚的美意。”
他全然失了力氣,只覺得眼前的一幕虛幻的很。
陸子都心知如今不是和離的最佳時期,他今日也不過是将李明博叫來警告敲打一番,讓他看清自己的位置,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如今看來,他倒是還算識趣。
陸子都笑了:“這些年來,朕也算是看清了,世人多愛責備女子,侯爺的感情不睦,到了外面,人可能會說朕的掌珠沒有福氣,不得侯爺喜愛。”
李明博立即拱手:“聖上恕罪臣愚鈍,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不知聖上有何法子,罪臣定會為聖上效死。”
陸子都好笑道:“侯爺嚴重了,何須你效死呢?如今,你與朕之掌珠尚且和離不得,可是朕又想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皇帝思索片刻,繼續:“朕記得,你家旁邊的宅子原是前禮國公的府邸。只是他家犯事被貶外放,宅子也被封了。所以朕想将此作為一個落腳點,等得了空,便去瞧瞧她。等日子久了,風聲平了,朕再讓你二人和離。”
妻子的情人竟光明正大的通知他,他們要暗中往來,李明博聽了只感覺好笑荒謬至極。
但他只能做出恍然大悟的情态:“還是聖上有法子,是罪臣考慮不周了。”
陸子都煩惱的皺眉:“可惜衆口礫金,積毀銷骨,朕倒是不怕名聲受損,只是袅袅一個女孩兒家,又如何能面對這些呢?”
言之意下,他竟還要幫着他們私會!
李明博心裏吐血,他強顏歡笑:“這個簡單,不若罪臣以修園子的由頭,暗中造一密室,讓聖上與虞小姐可相互來往,一解思念之情。”
陸子都見目的達成,他朗笑起來:“李卿果然識時務,有急智,當賞!”
他不去看李明博沒有半分喜色的臉,只和氣的笑道:“沒兩日就到大年夜了,王保卿,你取來宮銀六百兩,讓侯爺祠堂進貢給祖宗。另外再賞他地方上貢來的蜀錦兩匹,宮造的玉冠兩個。剩下的香料,便單給小姐送去!”
王保卿笑着應了。
陸子都喝了口茶,溫聲囑咐:“如此便送侯爺去偏殿,順便帶素月、繁星上來,朕有話要交代他們。”
王保卿躬身道:“老奴謹遵皇上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