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別
阮阮揣着真相不說,我也裝着不知道,只是我們之間能夠獨處的時間越來越少。
她最近一直抱着我送的那把四弦琵琶撥弄,還創了些指法出來。每每流暢地彈出新曲,她便高興了些,眼兒彎彎地看着我笑,就是這樣迷人的她被武帝看中,想要把她從我的身邊奪走,送到風沙荒涼的大漠裏去……
我再也忍不住,将她拉近懷裏,緊緊地擁着她,只想将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中去。她驚喘了一口氣:“少夫,你怎麽……”語句突然停頓了,“你,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我在等你告訴我,可是我等不下去了。我不會讓你去烏孫的。”我松了松手勁,“我不會讓你陷入悲慘的境地。”
她卻輕輕推開我:“少夫……我的父親犯了大逆之罪,皇上不殺我已經是法外開恩。如今阮阮于國家有了用武之處,阮阮不能棄大義于不顧。少夫,趁我們還沒有愛得那麽深,放手吧。”
我拉住轉身想離開的她:“阮阮,我不會放的,從我遇到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把心交到你的手裏了,再也收不回來了。”她沒有回頭,只是尚被我握着的手臂輕輕顫抖。
我松開手:“阮阮,回頭看看我。讓我知道你的真心。”
阮阮聽着樊少夫溫柔深沉的聲音,再也抑制不住心裏的情緒,轉身撲進那個一身白衣的人懷中。什麽公主,什麽和親,通通不去管了!不管了……
我說出了早已在心底輾轉醞釀了許久的話,在抱着阮阮的這最絕望的一刻:“阮阮,我們離開吧,離開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她僵了一僵,重又緩下來的時候,在我懷裏輕輕點了點頭。
這個決定對阮阮來說一定很難,要她抛棄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背負着與人私奔的罪名,選擇只和我在一起。然而就算是這樣,我也不願意放開她,不願意,讓她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一個人痛。
我們約在三月的初一,江南最好的季節裏。後人對三月的揚州獨具鐘情,而我們就将在這個季節抛下一切,去尋找屬于我們倆的樂土。
她跟我說,讓我去沛郡的靈璧等她,她會假裝祭祖,在前往那裏與我彙合。
二月中旬,我便離開了廣陵宮,渾身的失意落魄。宮中人對着我指指點點,我只在內心暗笑。阮阮,我會在靈璧等你,你一定要來。
劉胥和王妃站在高處,看着那離去的男子:“你信麽?他就這麽走了?”
“他是知難而退了吧。大王怎麽這樣問?”王妃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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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胥卻沒再說什麽,表情也看不出深淺,似乎是發了呆,當然,堂堂廣陵王怎麽會發呆呢。
長嘆一聲:“孽緣啊。”劉胥再不看城外,擺駕回屋。
我獨自等在靈璧,阮阮暫時不會來,我便在小小的靈璧等她。其間偶爾聽見有人談論新産出的靈石,不禁想起了細君留下手印的傳說。尋找着那塊此刻應是光滑的巨石,卻赫然發現了一塊已經有了手印模樣的石頭。就在這兒等吧,正對着靈璧縣入口的巨石,在這裏,等着阮阮。
備好了馬匹和幹糧,萬事俱備,只欠阮阮。
廣陵宮中,劉胥仍背對着衆人,地上跪着的正是阮阮和碧桃。纖纖十指抵在了青石地面上,關節都微微泛白。
“細君你當真要與那樊少夫私,私奔?”王妃震驚不已,細君從小就乖巧,怎會為了一個男子做出這麽離經叛道的事來?“要不是碧桃說漏了嘴,你早跑得無影無蹤了吧。”
“細君不願意去和親,求大王成全。”
“細君公主。”劉胥突然沉聲喊道。阮阮渾身一震,擡起頭來,廣陵王不知何時已轉過身來,将她扶了起來。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八歲那年,我第一次把你帶回廣陵來,你那時候還只這麽一點點高,現在已經長成名聲遠播的大美女了。”劉胥此時就像一個真正的長輩那樣溫和,“我也覺得那個孩子是個值得你托付終生人。”看見阮阮眼中的喜色,劉胥的心一疼,但還是狠下了心:“但是你和他終究不可能在一起。若你不生在帝王家,或者他比現在更有權勢……但是你們不是。”
阮阮的眼中漸漸顯出了絕望。劉胥扔下殺手锏:“你們的私奔,不只是私奔而已,而是欺君之罪,如果被抓,你還是會被送去和親,他會怎樣,你就不為他想想麽?”
頓了頓:“說的明白些,你想讓他死麽?”
阮阮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跌坐在了地上,像個被抽光了生命力的布娃娃。
“小姐……”碧桃看她這樣,哭着抱住她,“小姐,你的命怎麽這麽苦啊……嗚嗚……”
阮阮在廣陵宮的花園裏一動不動坐了一天,而我在靈壁空等了一天。
天上飄起了雨,冷冷清清一如我剛來到這個時空的時候。我不敢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阮阮沒有應約前來?
夜裏寒氣升起,我還在等着,跟她約定的是初一,只要初一還沒過,我就會一直等。撫上那個讓人莫名感到悲傷的手印,卻仿佛聽見有個聲音在召喚我回去,回我該去的地方。我聽見漸漸清晰的馬蹄聲,回過頭來。來的卻不是阮阮,而是碧桃和另一個侍衛裝扮的人。
碧桃從馬上跳下來,臉上不知是雨痕還是淚痕:“公子,樊公子,你不要再等了,小姐不會來了,這是小姐要我轉交的東西。小姐讓你帶着它永遠地離開廣陵,不要再想着她了。”
我看向她遞過來的東西,是我精心制作的琵琶,我還記得她看到這把琵琶時開心的樣子。我接過琵琶,露出一個笑來,許是我的笑容太苦澀,碧桃哭得更兇了。
“我還是什麽也改變不了嗎?碧桃,請你告訴阮阮,不管未來會如何,一定要讓她堅強地活下去。還有,樊少夫的心意從未變過。”
在兩個人的面前,那白衣公子的身形漸漸變淡變透明,那堅定的誓言仿佛是極遠處傳來的聲音。“啪”的一聲,琵琶落地,散成了幾塊,再也拼湊不成原本的模樣,而原本站着人的地方已經空無一物,唯有那靈璧之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手印,印證着曾經有過這麽一個人。
碧桃腿軟地跪倒:“樊,樊公子真的是神仙……他,他是回天上去了嗎?”
雨密密地下,江南的草木氤氲着霧氣,而不合時宜地相遇的兩個人,在這江南的煙雨中,不知又隔了幾重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