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哈爾濱，某酒店。
謝喬生從浴室出來，手裏的毛巾還在擦頭發，便聽見電話響起。
屏幕上“秦昭”兩字在淩晨兩點顯得更不受待見，接通電話，聽他念叨些工作瑣事，一路“嗯”到底，五分鐘內結束通話。
再困也要刷一刷微博，與人設相反，喬米們以為謝喬生更新不頻繁不怎麽玩微博，但事實上，他是個資深網瘾少年，呃，青年。
當然是要洗頭的那種。
只是幾年前……出道不到半年的他，竟然更新了一千多條，其中大部分是轉發搞笑段子視頻網絡用語，還有葷段子，無營養的各類“哈哈哈哈哈哈哈”，且毫不克制地頂着帶有認證的帶V微博給別人點贊，每天發好幾條微博就算了，每天還要點贊十幾條。
這和組織上當時給他附上的高冷人設相差甚遠，雲泥之別。
秦昭當初給他認證完微博後沒注意，等他注意到時，謝喬生的微博粉絲只有十萬出頭了……他明明買了十萬個，保持一年的。
兩眼一黑。
秦昭手忙腳亂地聯系微博客服說賬號被盜，改密碼，且删除以前所有微博。
之後的微博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裏，都交給專門的助理打理，秦昭嚴禁助理把賬號密碼告訴謝喬生，也逼謝喬生卸載了客戶端。
謝喬生不是聽話的人，可也自知理虧，真的一年多沒上微博。他認可秦昭作為經紀人的實力，讓他從模特圈成功轉型到電視圈，現在又成功打入電影圈。
……
他低頭看着今天有關自己的熱搜，#謝喬生哈爾濱#，很多營銷號轉發，想必是秦昭的授意，其中一張路透圖，不得不說抓拍的瞬間把握得十分精準，謝喬生自己看了都很喜歡。
可惜不是高清。
他在熱門話題下繼續往下翻，翻到一張同樣的路透圖轉發幾百次，不同的是，這張很清晰，像是專業攝影團隊的抓拍圖。
看了眼發表時間，淩晨一點。
比糊了的那張晚幾個小時，看來是經過處理的，謝喬生眉毛一揚，看向圖片的目光不由帶些贊嘆，這個粉絲的PS技術很不錯啊。
瞄了眼昵稱，“喬喬的小襯衫”，目測是自己的純粉。
點進“喬喬的小襯衫”微博首頁，往下翻了翻——
歐！
買！
噶！
他看見了什麽——
【喬喬的小襯衫：稍微處理一下嘿嘿。#謝喬生##謝喬生哈爾濱#[圖片]】
這是最新的一條，也是唯一看得下去的一條，剩下的麽……
【喬喬的小襯衫：轉發微博//【風月無邊】林昊天-謝喬生飾演（bgm驚鴻一面）鏈接】
【喬喬的小襯衫：轉發微博 //【色氣向】謝喬生 lolipop luxury鏈接】
【喬喬的小襯衫：轉發微博//【林陽x謝喬生】是不是愛情（官配劃船不用槳）鏈接】
【喬喬的小襯衫：轉發微博//【趙明鈞x謝喬生】月半小夜曲（邪教虐戀情深）鏈接】
……
實在看不下去了。
謝喬生感覺手機都開始發燙，幹脆扔到床上，扶額冷靜一下。
這、這、這……
現在的粉絲都是這個風格了？
他又拿起手機，退出“喬喬的小襯衫”微博首頁，看着P得仿若精修照片的那條微博。
這個贊是無論如何都點不下去了。
……
謝喬生很氣。
他壓不住內心的好奇，點開那幾個剪輯視頻，和林陽的也就不說了……畢竟是好兄弟，合作多，私下聚會也被狗仔拍到過。
他知道現在腐女流行這個，喜歡拉郎配。
可是和趙明鈞的腦補根據從何而來，除了合作過兩部電視劇一部電影，裏面對手戲也不多，半分私交都沒有。視頻裏居然鬼斧神工地同框了無數次……
最關鍵的是，“喬喬的小襯衫”轉發的每個剪輯裏，他都是下面的那個。
這比和男人湊CP，更讓他難以釋懷。
難道粉絲眼裏自己是這樣的形象？
謝喬生斜靠在床頭，屈腿放在床上，面色不佳，睡意全無。
回到自己的微博頁面，随意點開評論，果不其然，找到了幾乎每條微博下都會有的評論，“喬生正面up我！”“老公你真的不草粉麽[期待]”……
心情并沒有好轉。
……
昨晚雖熬了夜，第二天醒來的林慕心情卻很好。
八點的陽光透過窗戶明晃晃地傾瀉在床上，開着冷氣的卧室有了絲暖意，林慕睜開一邊眼，在日光裏眨了眨，右手揉揉眼睛，勉強睜開另一只。她不想起床，看着天花板發呆也是好的。
終于又到了美好的周末。
林慕閉上眼養神，突然想起了什麽，從被子裏探出左手朝床頭櫃摸去。
摸到手機，打開微信。
咦，還沒有路遙指責的微信，看來她還沒醒。
也許是還沒能醒，林慕笑意幽深，看着路遙的頭像，一臉意味深長。
打開通知欄看消息時，看見小號微博發來的新增粉絲通知。昨晚發完微博忘記切換賬號，她點進去一看，小號居然有了一百多粉絲，還新增不少評論。
【大觸啊這手法！】
【太流弊啦～】
【大佬我給您跪了，哐哐哐！】
不得不說，小號對林慕而言，是一個類似于虛拟平行空間的世界。她在這裏不認識任何人，也沒有人知道她，像是行走江湖的隐士，無拘無束。
現在冒出一百多個粉絲，她沒有感到被冒犯，反而感受到一股溫情，将她和那個世界真正連接。
這感覺，還不賴。
林慕看着粉絲上的數字“107”，嘴角微微翹起。
……
賴床半小時後，有些無聊的林慕，才一臉不舍地起床。
這麽好的陽光，要不要練瑜伽呢？
她蜷腿坐在沙發上，支着腦袋望向角落裏的瑜伽墊，正糾結着，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閃爍的一串數字，讓平寂的心猛烈跳動了起來。
是林深。
他和微博小號一樣，來自另一個空間，是隔着一整個太平洋的距離，連接她與過去的那個人。
這個電話來得突然，林慕有些不解，三年多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了……
過去的三年，兩人像點頭之交一樣只有過年才互相發信息，不是群發的，卻也很簡短。
只有六個字。
“新年快樂，林深。”
“新年快樂，林慕。”
很簡單的六個字，像是告知對方自己還在這個世界上。
……
手機還在響，林慕還沒整理好思緒，手指已經先于意識地按下接聽。
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好沉默，尴尬開始蔓延——
幸而林深沒讓尴尬持續太久：“林慕，在中國過得好嗎？”
“嗯，我很好。你呢？”标準中學英語對話式的回答，她又開始感到尴尬，有些不安地捏住衣角。
“老樣子。”
“……”尴尬繼續蔓延開來。
“你現在和別人一起開的工作室？”
“嗯，對。從非洲回來後，找到合夥人，路遙，你認識的。”
“所以，你不會回美國了。”
陳述句。
林慕張嘴想說“是，我不會回去了我在這裏過得很開心”，忍了忍，沒說出口，含混着鼻音“嗯”了一聲。
“正好，我來中國了。”
她的聲音掩不住驚訝：“你……什麽時候的事？”
“我在登機口，明天晚上八點到北京。”
“……”
“你來接我吧。”
“好。”林慕終于找回聲音，趕緊答應。
那頭挂掉了，傳來“嘟——嘟——”的回音，她還有些發愣。調整好情緒，心情略為複雜地存下號碼，備注為“林深”。
手機又響起鈴聲，林慕垂眼，看來，是路遙醒了。
按下接聽，路遙抓狂的聲音清晰傳來——
“你這個叛徒！！！”
“居然放任手無縛雞之力的醉酒少女和居心叵測的前男友同居一室！”
“難道你就不擔心他因愛生恨謀殺我嗎！電視劇都這麽演！”
“生前最後一餐被你用一頓烤魚打發了我死不瞑目，早知道一定要去我收藏好久的那家自助才夠本！”
……
她聽路遙越扯越遠，趕忙扯回話題：“陳宇寧人呢？”
路遙一下洩了氣，嘟囔着：“做完早飯回研究所了。”轉而又語調忿恨，“到底工作重要我重要？我怎麽找了這麽一工作狂啊憋屈！”
“別郁悶啦，想吃什麽，中午我帶你去。”
“今天外面整整38度，你不看天氣預報的啊，這麽熱腳心都要烤焦的，我不想出門，你打包焖鍋到我家來好了。”
吃貨就是這麽耿直，易炸毛易安撫，林慕輕聲笑道：“好。”
……
吃力提着大包外賣的林慕站在炎炎毒日下等紅綠燈，後悔沒把38度高溫放心上。
她穿着棉質短袖和長褲，肩背不停滲出汗水，順着背脊劃落，濕了內褲邊緣。頭皮也不趕示弱地滲出大顆汗珠，打濕一片脖頸附近的頭發，濕潤的發絲貼着肌膚，倍感煎熬。
路遙說的“腳心烤焦”不是什麽修辭手法，也沒半分誇張，林慕隔着一雙板鞋能清晰感受到地表溫度，燙得她有些站不住了。
終于等來綠燈，60秒的等待簡直耗盡一生。林慕趕緊随人流過馬路，拐彎直奔停車場。
呼。
進入車裏開了冷氣，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幸好是地下停車場，要是停在室外暴露在烈日下，車裏現在的溫度和氣味……不敢想象。
……
路遙的家在二環，即使是周末的北京，也很擁堵。
林慕過五關斬六将地熬過七八個交通燈，提着外賣焖鍋站在路遙家門口，有一種游戲通關的詭異成就感。
進屋放下外賣，轉頭看見路遙正葛優躺癱在沙發上玩游戲，王者榮耀的聲音聽得林慕感覺自己又回到站在馬路邊等綠燈的時刻，體內真火滌蕩，她順手抄起一個抱枕扔過去：“就沒見過比你嘴更刁的人！明明定王媽焖鍋挺好的，直接外賣到家，你非要吃這家，不願意外送。”
路遙頭一閃，躲過抱枕，笑嘻嘻道：“這家好吃嘛。辛苦啦辛苦啦，先去沖個澡，衣服我都給你備好了！”
林慕走出浴室的時候，桌上的外賣盒大大開着，桌後的路遙雙手捏一個鵝掌，啃得滿嘴紅油。
林慕：“……”
她忍不住沖過去抓起筷子敲路遙的爪子：“沒良心，自己先吃了！”
路遙吃痛得松開一只手，回瞪一眼：“餓了嘛，再說了，是誰昨晚傷害了一個少女的心，一頓焖鍋的代價，不要太容易。”
又是這個無賴腔調，算了，早已習慣，她拉開椅子坐下，套上手套，拈來一個鵝掌開始啃。
“明天有朋友約我去度假山莊釣魚，你和我一起去呗？”路遙咬下鵝掌的關節肉，漫不經心地問。
“明天我有事，去不了，你可以帶上陳宇寧啊。”
“你能有什麽事，工作室最近的活兒都差不多收尾了我記得。”路遙有些奇怪，無視掉那句陳宇寧。
“不是工作上的事。”
“不是工作？你在北京除了工作基本和我膩在一起，差點兒讓我以為你別有用心，你能有什麽除了工作還與我沒關系的事？”她更好奇了。
路遙這人很欠，每天不收一個白眼渾身不舒爽。
“難道是約會？和誰，快說快說快說啊！”路遙眼睛緊盯着林慕，眼底興奮的光芒閃過。
“你這又想到哪兒去了……”林慕有些無奈，放下鵝掌，“三句話不離男人，我在你眼裏那麽寂寞孤獨冷嗎。”
路遙恨鐵不成鋼地長嘆：“恰恰相反，我這是身為娘家人很着急啊！”
眼看她又要說那些陳詞濫調，林慕趕緊打斷，正色道：“是林深。”
路遙愕然，張了張嘴。
“他明天到北京，我去接機。”她補充一句，“不是約會。”
“不是約會才好，我可不願意你和他這麽冷冰冰的人在一起！”路遙對林深一直看不順眼。
林慕見她滿臉不屑，覺得很有趣，想逗逗她：“陳宇寧不也很冷，你怎麽又喜歡了？”
“那可不一樣！我家陳宇寧面冷心熱，不像林深，由裏到外都散發着冰山氣息，說不定心都是冰做的。”路遙為陳宇寧辯白，一副護犢子的樣子很好玩。
“還說擔心前男友謀害呢……這又變成我家陳宇寧了？”林慕幽幽道，不懷好意地笑。
路遙作勢要拿骨頭扔她，林慕連忙奉上一個鵝掌，這才作罷。
林慕低頭認真啃起了鵝掌。
路遙總是沒心沒肺的樣子，看人倒是很準。
如果說陳宇寧是冰，那也是冰淇淋，冰硬的外殼化了，裏面的奶油很香甜。
而林深……
像凝望懸崖的深淵，呼啦啦的風吹過，帶走或帶不走懸崖上的一切，他都在那裏，靜靜的，不敢直視，不敢靠近。
林深對別人怎樣她不清楚，可這樣的林深，對她是很好的，至少林慕心裏這樣以為。
在她最痛苦最難熬的日子裏，是林深一直拉着她，陪着她，強迫她和他說話。
所以現在，她可以重新來過，有工作有朋友。
在這一點上，至少，林慕心裏是感激的。
……
周末的時間過得飛快，林慕吃完焖鍋和路遙收拾完，一起窩在沙發裏補沒追完的《權力的游戲》，看了六集，天色漸漸轉暗。
告辭後林慕沒有先回家，而驅車來到河邊，她倚在江堤欄杆旁，秀眼微眯，江面拂來的微風揚起披肩的黑發，搖曳在耳畔。
明天，就要見到林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