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六)秋風蕭瑟天氣涼
形同冷宮的日子過得倒是快,在這樣的秋季更顯得蒼涼,幾片金黃的葉子慢悠悠的懸在半空,而後緩緩落下。
柔兒抱着永璋不聲不響的坐在廊下,她想着若是自己一直保持着初入宮中的秉性,總是可以與永璋安度餘生,但終究是莫名被卷進了這樣的争鬥中,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得罪了誰呢?現世安穩的日子竟是如此難嗎?
“主子別為了純貴人的事情與皇上生分了。這豈不是要讓他人稱心如意?”織錦婉轉從旁勸解。
“本宮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沖動的性子了,其實一切都沒有變,只是現下比以前能忍了。”
織錦看見靜娴搓了下小臂,便去窗前掩上了窗子,“天氣愈發涼了。”
靜娴起身扶了下頭上的步搖,緩緩道:“屋子大了更是陰涼,還是去禦花園中走走吧。”
禦花園中的花有些敗了落入泥土中,有些适逢此季,開的絢爛,好比有些人遭受了冷落,但依舊有些人盛寵正濃。
靜娴剛想繞過浮碧亭向陽光多的地方走去,卻見亭中一人靠着廊柱仰望澄淨的天空,她剛巧有些話要問她,便緩緩朝她走去。
慶貴人聽見腳步聲,回頭見是娴妃,忙福身:“臣妾見過娘娘。”
靜娴擡手免了慶貴人的禮,慢慢說:“天氣愈發轉涼了,本宮是出來曬曬太陽,可巧看到慶貴人在亭中庇蔭。”
“臣妾亦是在日頭下曬久了,有些頭暈目脹,才來亭子中小憩一下。”
靜娴含笑點頭,她看着慶貴人清純明亮的眸子帶些淡淡的憂愁,便婉轉問道:“先前的事,貴人可是與皇上提了?”
慶貴人點了點頭,“自打上次提完此事,皇上便幾日未來鹹福宮了,不知是否臣妾笨嘴拙舌惹惱了皇上,還請娘娘從旁提點着些。”
“本宮昨兒還去了養心殿,皇上金口一開,自是不可動搖,何況和親王乃皇上兄長,亦是皇上可信任之朝臣。”靜娴看着慶貴人稍稍蹙眉,複道:“皇上本打算派和親王去幾個水患嚴重的邊城,但怕就怕災情會引發了疫情,所以皇上便派了幾個醫術精湛的太醫同去,藥材亦是一應俱全,慶貴人可放寬心。”
聽罷此話,慶貴人的面色才稍稍緩和,“娘娘真真是及時雨,有娘娘此話,臣妾便安心了。”
靜娴一笑,燦若雲錦的眸光一轉,毫不在意的說道:“這便是本宮與慶貴人的緣分吧,貴人猜猜本宮初次見你是在何地?”
慶貴人嫣然掩唇一笑,眼中的淡淡哀愁随風而去,露出一雙惹人憐愛的清眸,她驚訝問道:“難不曾不是在長春宮?那當真是臣妾眼拙了,竟未識出娘娘的廬山真面。”
靜娴指了指不遠處的高臺,沉吟開口:“本宮那日見你宛若淩波仙子處于高臺之上,和親王亦是玉樹臨風站在旁側,本宮還誤認為你是和親王的妾室。”
慶貴人眼中立顯一絲慌張,她別過頭,僵硬的笑了一聲,“那日臣妾初來宮中,一切生澀的很,王爺便帶臣妾到處走走。”
靜娴看着慶貴人慌張的神色,知曉自己猜想的定是八九不離十,她現下的确出于好心要提醒提醒慶貴人,畢竟……裕太妃不是個善茬,若是讓她知曉了此事,事情又亂作了一鍋粥,“和親王為人謙遜有禮,倒真不像裕太妃的性子。”
慶貴人淺淺一笑,腦中突然清晰明了,“表姐的性子亦是極好的,與王爺真真是天作之合。”話畢,她掩唇輕咳了幾聲,“臣妾出來有些時候了,這會倒是起風了,臣妾先回宮了。娘娘也多添件衣服,勿要着了涼,皇上對娘娘心疼的緊。”
靜娴點了點頭,看着慶貴人漸漸走遠,才轉身似是自言自語,“本宮怎未看出皇上心疼本宮。”
織錦看着靜娴小女兒家的神态,将往昔的一幕慢慢數來:“娘娘是當局者迷,先前皇上怕娘娘熱,緊趕着讓內務府送些雲羅紗給娘娘裁衣,這等上好的錦紗,除了皇後娘娘,饒是貴妃都未有,前個兒夜裏娘娘本想着皇上不會來永壽宮了,可皇上深夜批完奏折還是來了咱們永壽宮,奴婢在宮中服侍先皇後這麽多年,像娘娘這等寵幸,可并非人人都有的。”
聽織錦話畢,靜娴便覺得弘歷待她終究是要好過旁人的,她終于破顏而笑,與織錦從禦花園的小門走出,向鐘粹宮走去。
壽康宮中,嘉貴人閑散的端茶輕抿,“若不是太妃讓臣妾裝昏暈倒,現下臣妾還在承乾宮禁足呢。”
裕太妃冷笑一聲,輕揚的柳眉高調的彰顯着一絲不羁的傲氣,“男人自是都憐香惜玉,總該有人給他們一個臺階下,他們才肯順勢作罷,這倒真是要謝了皇後的菩薩心腸。”
“可臣妾瞧皇上對純嫔……是純貴人,倒不似在府中的情誼了。”
“她那是有證有據,更何況與你不同的是,她有個兒子,即使失寵,總還有機會翻身,你是皇上身邊的老人了,連秀答應那樣的都身懷過龍種,你總該想些法子,雖說本宮與和親王乃親生母子,但有時意見并非一致,更何況永璜非你所出呢。”
嘉貴人暗暗低頭,面色漸露慚愧,“宮中有福氣的不過都是些新人,臣妾與貴妃、娴妃倒都是福薄之人。”
裕太妃眼中寒光一閃,眯眼撫着小指上的護甲,“新人自是層出不窮,但總該有幾個志同道合之人。”
嘉貴人眼睛漸漸彎成新月狀,勾着紅唇與裕太妃相視一笑。
鐘粹宮的門旁站着兩位侍衛,竟像是看管犯人一樣,靜娴看着兩位俯身行禮的侍衛,厭惡的免去了兩人之禮,她剛要踏入,一個侍衛便伸手一攔,“奴才們奉皇上之命,純貴人現下被禁足,娘娘不可探望。”
靜娴頗為嚴厲的說道:“皇上只對純貴人禁足,并未頒下聖旨不許旁人探望,近日天氣轉涼,本宮只是看看純貴人的冬衣是否備下了。”
“這些事內務府自有安排,還望娘娘體諒奴才們,若是皇上責怪下來,娘娘也不免會受牽連。”
靜娴不是沒有受過內務府的氣,聽着這話倒更讓她怒氣沖天,“你這是拿皇上來壓本宮?內務府的人各個捧高踩低,這你不是不知道,三阿哥自幼體弱,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的,到時候你們全家的人頭都不夠奉上。”
兩人正矛盾之時,侍衛卻似看到了救星般眼前一亮,“王公公,你可幫奴才們勸勸娘娘吧。”
“奴才給娴妃娘娘請安。”王進保滴溜溜的眼珠來回轉悠,像是能讀通每個主子的心事。
“起來吧。可是皇上讓公公來此?”
王進保神色一緊,颔首指了指旁側,“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靜娴看着他神色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向旁側走了幾步,道:“公公有話不妨直說。”
“皇上正打算着要将三阿哥送到阿哥所裏扶養。純貴人現下被禁足,鐘粹宮自是比不上阿哥所的。”
“什麽?三阿哥還小,為何皇上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你帶本宮見皇上去。”柔兒視永璋為命般,若是讓她知曉,事情只會越鬧越大。
王進保滔滔不絕的勸說着:“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娘娘聽奴才一句勸,娘娘正是盛寵之時,不可為了此事與皇上再起争執啊!否則只會讓自己也泥足深陷。”
織錦亦是從旁點頭,緊緊扶着靜娴,靜娴嘆了口氣,望着紅牆內的鐘粹宮,滿眼的惆悵憐惜。
王進保面色一轉,眼旁又多了幾道笑紋,“剛剛皇上特意着人去永壽宮送了些江南新進宮的錦緞,這入秋之後冬天一眨眼便來了,娘娘可挑些喜歡的緞子做成錦裘。”
靜娴看着秋風卷起了幾片落葉,心中便悠然升起了一種蕭瑟的蒼涼,當初義結金蘭,說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今卻只能冷眼旁觀靜待時機。
兩人回永壽宮的路上時,織錦緩緩開口:“娘娘可還記得黃安?”
靜娴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眼中頓時明亮了些。
“當日他借着娘娘的福氣受了許多封賞。現下讓他關照下純貴人想必是輕而易舉之事。”織錦淡淡說道。
“是啊,本宮倒是忘了這茬,你快着手去辦,這樣本宮心裏也算安生了些。”
織錦回應一笑,往內務府走去。
晚間,靜娴本打算将這一本佛經看完,卻見小信子通傳,說是皇上翻了自己的牌子。她心中還記挂着柔兒的事情,想着昨兒皇上剛剛來過,今晚該是去慶貴人或嘉貴人處了,未想到卻總是出乎意料。
弘歷悄步踏進殿內的時候,奴才們已是司空見慣,都忙噤聲退出。靜娴如墨般沁染的秀發順滑垂在腰間,剛巧與她穿着的月白色對襟紗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弘歷脫口而出:“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
靜娴回眸見弘歷負手站在那裏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便放下了書卷,歪頭說道:“皇上今日來的好早,臣妾不過是消磨些時辰,倒被皇上取笑了。”
弘歷喜笑顏開的說道:“朕甚是喜愛舞文弄墨,宮中的妃嫔中,饒數你的才情略高一籌,旁人都稱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朕卻偏偏喜愛你這樣的德行。”
靜娴心裏美滋滋的,可嘴上卻是不饒人:“哦,原來臣妾不過是陪同皇上吟詩作畫之人。”
“哈哈,你怎不說,朕也陪你吟詩解悶了,朕沒管你要好處,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靜娴眉眼含笑,擺弄着胸前兩绺絲發。
弘歷心底有些疑惑,終是問出了口:“純貴人一事,朕本以為你會為她求情。”
靜娴神色忽變,她故作鎮定望着弘歷:“臣妾相信皇上的決定,也相信……這麽多年的情分。”
她本是想說也相信柔兒的為人,可這話無疑于又将兩人的距離拉遠。
弘歷輕聲一笑,“朕只有一雙眼睛,能顧全的自是會顧全。”他雙手杵在床上,問道:內務府送來的錦緞可是喜歡?”
“臣妾留了兩匹,也着人給慶貴人送了一匹。”
弘歷點頭一笑,拉着靜娴有些微涼的纖手,溫柔說道:“天氣一轉涼,你的手腳便冰涼,本想讓太醫給你開個藥方好好調理下,但轉念一想,這藥吃多了倒是對将來生育不好。朕便只能讓你穿的住的暖和些。”
靜娴的心裏有些感動,畢竟作為一個帝王,他能給的都給了,可提及孩子,這便是她藏在心底的一道傷,被人隔三差五的被翻騰出來細細回味,也許有了第二個孩子,便可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