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落花時節又逢君
永壽宮院中的石榴花點點綴在翠綠中,紅綠相間,甚是好看。
因着今日要随皇後娘娘去給太後娘娘請安,靜娴一大早便起來梳裝,落微給靜娴梳了一個靈巧的涵煙發髻,簡單利落,一襲淺紫色的彩蝶綴雲紋浣紗宮裝,顯得膚色嫩滑白淨。她已經許久未見過太後,每次去請安時,染秋都找個理由潛退了自己。不單單是對自己,沁雪也遇到過此種狀況。靜娴曾聽姑母說過,昔日裏有些宮妃得不到皇上寵愛,便巴巴的讨好太後,以便在宮中有一席之位,想必太後娘娘便是這種心思,才避嫌不願衆人叨擾。
慈寧宮中,衆人溫婉知禮的各坐其位,太後儀态萬千的端坐在正坐上,威嚴而畏,氣勢逼人,她沉靜緩慢對衆人說:“皇上新登基,近日忙于政務,難免疏遠後宮衆人,一面事關江山社稷,另一面事關延綿子嗣,皇上自是有皇上的難處,古言‘謙則德之柄,順則婦之行。凡斯二者,足以和矣’。”
衆妃嫔颔首聽着齊道:“臣妾謹遵太後娘娘教導。”
皇後穿着明黃繡着牡丹浣花紋的宮裝顯得雍容大氣,她舉手投足間越來越有母儀天下的風範,“皇額娘說的是,昨個兒內務府已經将綠頭牌制好了,臣妾瞧着近日便可讓衆妹妹挂牌子了。”
靜娴面色從容的端茶淺酌,她掃了眼衆人,但見沁雪面色平靜如常,柔兒一幅無所謂的神情正打量着旁人,倒是凝斓面上帶着一絲喜色,而海貴人颔首面露羞澀,儀答應與秀答應亦是一副企盼的神态。可慶貴人依舊是那副如風如雲的神情,讓靜娴抓不到一絲痕跡。
太後深邃的鳳眸望了眼殿下衆人,轉而對皇後道:“既然宮內新晉了貴人,皇後也應時刻提醒着皇上些,雨露均沾。”
太後一話,一語雙關,既是時時刻刻提醒着舊人兒勿要專寵,又提醒着新人兒不要恃寵。皇後望了眼殿下之人,嬌唇微微上揚:“臣妾謹遵皇額娘教導。”
太後撫了撫額鬓,語氣平平:“即便都知曉了,那便散了吧。”
衆人本就覺得慈寧宮莊重嚴肅,有些壓抑。聽着太後的話,忙都起身颔首齊齊說道:“臣妾告退。”
靜娴看着太後心裏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往日雖避不了明争暗鬥,但亦是有知有味的日子,可如今,太後的面龐不着一絲痕跡,平靜的像是一灘死水,或許成功來的太晚,已經忘記了喜悅的滋味。亦或是過程才是最美的佳釀……
慈寧宮旁側的佛堂較多,幾人走出來時聞到的盡是檀香味,靜娴倒是習以為常,但海貴人忙捂住嘴,幹嘔了一下,她面上露出抱歉的神情望着衆人。
皇後溫柔問道:“海貴人可是身體不适?”
“臣妾只是聞到這股香味甚是濃烈,一時有些不适應,是臣妾失儀了,還望皇後娘娘莫要怪罪。”海貴人撫了撫胸口,深深吸了一口,忙對皇後答道。
柔兒臨近海貴人,她看着她有些痛苦的表情,心中一動容,便說道:“本宮以前也是聞不慣這檀香的濃烈味道,如若在房中再點上一支雛菊香,濃烈中混淆着一絲香甜,便會既清爽又鎮定心神了,若是海貴人不嫌棄,本宮稍後便讓落緋送些雛菊香去永和宮。”
“那臣妾便謝過純嫔娘娘了。”海貴人忙俯身謝恩。
靜娴看着柔兒又是善心大發,正擔心間便聽後方凝斓的聲音傳來:“慶貴人頭上的珠花甚是好看。”
慶貴人還未說話,便聽海貴人插口道:“這是貴妃娘娘賞給臣妾的,臣妾看着慶姐姐打扮甚是雅靜,便轉送給了慶姐姐。”她緊忙加快幾步湊到沁雪身邊,對其一笑:“貴妃娘娘不會怪罪臣妾借花獻佛吧?”
沁雪眼中含笑,雖有無奈,但亦是沖着海貴人不在意的搖了搖頭。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凝斓淡淡一語,讓幾人之間的氣氛更為尴尬。
慶貴人看見貴妃與海貴人面色尴尬,她忙彬彬有禮沖凝斓福了下身,聲若莺鹂輕啓:“貴妃娘娘慧心巧思,這對珠花巧奪天工,海妹妹亦是喜歡極了,只是礙于臣妾平日裏素淨,她便舍愛送給了臣妾。”
“慶貴人如花似玉,又冰雪聰明。若得盛寵是早晚的事,到時別說是珠花,就算是金花玉蕊亦是唾手可得。”凝斓讪讪然一笑,緩步前移,卻讓衆人覺得頭上一陣冷風拂過。
慶貴人知曉不好,凝斓雖未挑明此話,但不免有些妃嫔已心生妒意,她溫婉一笑,忙對着衆人說:“臣妾無德無能,是娘娘擡愛了。”
“既是皇上欽點,慶貴人此話,讓皇上情何以堪啊?”
慶貴人眼神恐慌,緊緊抿唇,忙跪地對凝斓說:“是……是……臣妾失言了。”
靜娴有些看不過去,她望着皇後走遠的身影,回眸沖凝斓似笑非笑說着:“得皇上欽點為緣,日後若能侍奉左右為份,宮內有緣無份的事情比比皆是,昔日嘉貴人雖不是皇上欽點,現下不也憑借着多年的恩情步步高升?可想,事事變幻莫測。”
凝斓冷哼一聲,故意裝作彬彬有禮,沖靜娴福了福身,像是指桑罵槐一樣說道:“娘娘說的是,娘娘在空靈寺守靈三年,這等感悟通透,臣妾自是不能比拟的,不過……”她輕輕走近靜娴身旁,挑眉悄聲說:“臣妾愚拙,但也懂得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臣妾倒還可以有永璜伴在身旁,可娘娘……臣妾倒為娘娘擔憂啊。”
靜娴面色已逐漸變紅,每每提及孩子,都是她心頭的一根刺,日深月久,那根刺越紮越深,即使是她自己誤打誤撞才沒了孩子,但她對皇後始終是有些芥蒂,也許那不算恨,只是一種油然而生的無可奈何。
沁雪看着靜娴有些木讷的神态,知道凝斓傷及了她的痛楚,她倒想壓壓凝斓盛氣淩人的毛病,“娴妃奉皇上之命去空靈寺為孝敬憲皇後守靈,這倒不是尋常人能去的。若妹妹也身為滿軍旗,說不定……今日本宮也可看見一位感悟通透的嘉貴人。”
凝斓挑眉瞥眼間,毫不在意說道:“大清先祖的妃子中,誕玉子嗣或出身貴重才會封為貴妃,臣妾愚鈍,到還要貴妃賜教。”
秀答應看着這情景有些不對,她向後慢慢退了幾步,不言不語。
柔兒在一旁聽着凝斓的話,悟出凝斓說話專挑人的痛處,刺的你無還嘴之力,柔兒細細一想,故作驚訝道:“呀,瞧臣妾着記性,本想着要禦膳房備些牛乳給永璋,可巧盡顧着跟娘娘們說話了。”
落緋在一旁忙道:“娘娘,奶娘早已吩咐了。”
柔兒略過靜娴的面龐,沖她眨了眨眼,随即長長吐了口氣:“唉,奶娘哪裏比得上自己的親娘呢?本宮若不親歷親為,心裏總是放心不下。”
答應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态,還不免巧笑打破殘局說着:“臣妾瞧着三阿哥白白胖胖的,現下裏才知曉純嫔娘娘養兒不易呀。”
沁雪沖柔兒感激一笑。凝斓想起自己雖待永璜如親生,但他畢竟不是自己所出,往後的日子還要走一步看一步,她懶得再狡辯下去,冷哼一聲,福身後走遠。
靜娴望着海貴人剛剛扶起跪在地下的慶貴人,感覺她也是個可憐人兒。
靜娴與沁雪、柔兒齊齊向前走去,沁雪對兩人笑道:“這叫以三敵一吧?”
靜娴捂唇,眼中帶着笑意:“她字字說人痛處,只能讓人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柔兒的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甚好。”
柔兒嘟嘴一笑:“金凝斓妩媚動人,風情萬種,皇上最是喜歡她這副模樣,雖然只封她為貴人,僅看她這脾性,但卻從未招到斥責,咱們便已知曉皇上亦是寵她的。”
沁雪一嘆,挽着靜娴的手緊了些,“妹妹們不如到翊坤宮坐坐。”
靜娴有些臉紅不敢看着兩人,低聲說着:“不了,我……昨兒皇上說今日還想喝龍井竹筍湯……我……”
沁雪一笑,點了點靜娴的臉頰:“那妹妹便早些去吧。”
靜娴別了兩人,便吩咐小路子回永壽宮取湯,自己和織錦忙向養心殿走去。
“奴才給娘娘請安,皇上正在偏殿內下棋。娘娘這邊請兒。”
靜娴正疑惑間,已經邁入偏殿,但見棋盤旁的弘歷面色淡然,執棋沉思,遲遲不落,她走近幾步,颔首溫婉請安,擡眉間,才看到弘歷對面坐的是弘軒,他神情有些吃驚,而後沖着靜娴點頭一笑,似午夜月影投下的迷沙,溫柔沉靜,讓人心頭一暖。靜娴亦是福了福身,淺笑:“見過榮親王。”
“臣弟可是擾了皇兄聚佳人?”
弘歷一笑,讓靜娴站在旁側,指了指放在棋盤上的棋子,左手伏在膝蓋上說道:“與知音下棋,有佳人陪伴,豈不是快哉?”
弘軒和煦如春風的笑容掃過靜娴的面龐,輕笑了兩聲。執起盒中白子不假思索的落下。
靜娴早聽說弘軒棋藝精湛,看他剛剛下的那一步,便已出手不凡。弘歷微微蹙眉,坐直了身子衆觀全局,他剛剛想執棋落下,便聽小喜子傳話:“皇上,張廷玉大人求見。”
弘歷将棋子放下,起身,對弘軒說道:“朕去去就回。”他轉而看着一旁的靜娴說:“你先替朕下一會兒。”
靜娴愣了下,有些不自然的坐下,腦海中浮現出前些日子兩人近距離接觸的情景,想到此處,她覺得腮旁燒的灼熱。弘軒抿茶時,悄悄望着對面坐着的靜娴,柳眉纖細欲揚,鳳眼潋滟,雙唇緊抿成一字型,小巧的五官映在嫣紅透白的面上煞是好看。他想說些什麽,又怕打擾了這份寧靜,這樣的情景每日都在夢裏循環上演,他看着面前的她,竟有些醉了。他颔首伸頭看了看棋盤,與她的面龐更近了些,直到靜娴說了兩遍“王爺,該你了”,他才恍然醒悟,硬裝作被茶水嗆到,不禁輕咳了兩聲。
靜娴擡眸間,才發現兩人的距離如此近,那日的黑夜可以遮住神情,可今日……她面上所有的神情都清晰明了的被他看在眼中,靜娴不禁有些尴尬,轉首間欲拿盒中的棋子,卻不小心碰到棋盒旁的茶盞,茶水不偏不倚的全都灑在了靜娴的裙擺上,靜娴驚叫了一聲,忙站起彎腰用絲帕擦拭着裙擺,弘軒緊張起身,趕忙彎腰看了看靜娴濕淋淋的裙擺,蹙眉問道:“有沒有燙傷?”
靜娴搖頭間看見從弘軒懷中掉出的東西,吃驚一愣,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