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八)撥開雲霧見天日
春季的溫風和煦舒爽,像母親溫柔的手掌拂過孩童額前的碎發。窗邊七彩羅星花瓶中的百合芳香馥郁,靜娴手捧繡筐,挑揀出一摞繡線,又仔細着比了比手中絲帕的顏色,随即抿唇一笑,娴熟的穿針引線,緩而,一朵月季花巧然迎附在絲帕上,紅豔豔的濃烈,靜娴舉起絲帕對着日光照了照,滿意一笑,透過盈白的雪紗絲帕她看見織錦緩步走近,跟随在後面的小信子愁眉不展。
“主子真是一雙巧手,這一會兒的功夫,便繡好了一朵月季花。”落微拿起絲帕仔細瞧着,看着織錦走進來,忙湊上前讓織錦看。
織錦撫了撫平整的繡紋,含笑道:“主子的手藝愈發精進了。”
靜娴收起紅色繡線,撥弄着繡筐中其它顏色的繡線,慢慢道:“本宮早些年便答應為雪姐姐繡一條絲帕,可如今才着手,若不仔細着些,哪裏敢獻醜給她人呢。”
沁雪的繡工也是極好的,但既是靜娴親手繡制,這份情誼便勝過一切。織錦将繡撐壓在絲帕上,遞給靜娴道:“奴婢已經親自将禮品送給了慶貴人與海貴人。”
“本宮并無什麽貴重物品,也只能送些它日姑母和太後娘娘賞賜的绫羅綢緞,不知二人是何種反應呢?”
“慶貴人依舊是彬彬有禮,海貴人将一匹錦白落霞皎月紗給了儀答應,一匹霧透柔彩皎月紗給了秀答應,自己只留了一匹帷花緞錦裏子。”織錦緩緩道。
“她倒是會借花獻佛。”靜娴漫不經意道。
織錦善解人意的将剪刀遞給靜娴,溫柔一笑:“怕是她初來乍到,想與永和宮的二位和睦共處呢!”
靜娴無奈搖了搖頭,抿嘴一笑。擡頭拉繡線間正巧碰到小信子打門前路過,她看着他的面色,疑惑叫道:“小信子。”
小信子低頭彎腰緩緩走進:“主子可是有吩咐?”
“早晨見你還好好的,怎麽随織錦送了趟禮品,便成了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嗯,唔,……奴才昨晚……守夜沒睡好。”小信子吞吞吐吐,低頭偷偷看了看一旁的織錦。
“你可知曉欺騙本宮是何下場?既然沒睡好,本宮可讓你安安穩穩睡一輩子。”靜娴依舊慢條斯理的繡着絲帕,但字字嚴厲,連落微都被震懾住了。
小信子從未見靜娴這麽嚴厲,他吓得忙跪地道:“奴才不敢欺瞞娘娘,奴才剛随織錦姑姑給慶貴人送禮品時路過長春宮,聽說與奴才同年進宮侍奉的小八子闖了禍,不知能不能活下了。”
靜娴停手,望着跪地顫栗的小信子,忙問:“闖了什麽禍?”
“聽宮內的婢女說,他弄壞了皇後娘娘的畫。”
靜娴嗤笑一聲,讓小信子起身後道:“皇後娘娘寬宏大度,區區一幅畫不打緊的。”
“娘娘,您不知,那幅畫……是……是皇上與皇後娘娘大婚之夜,皇上親手所畫,皇後娘娘視若珍寶,這大婚之夜,只有一次啊!”小信子有些激動的解釋給靜娴聽。
紅燭搖曳,男子英氣逼人,執筆揮灑,女子鳳冠霞帔,纖手磨硯,如此郎情妾意,鹣鲽情深,靜娴心中猛地糾了一下,微微泛着酸楚與疼痛,她面色有些黯然,複道:“那只能怪他辦事不利,偏巧弄壞了皇後娘娘最珍惜之物。”
“娘娘,你救救小八子吧,他是進內殿灑水掃檐,怎能損壞了畫卷?況且小八子是有功夫的人,在畫卷落地之前接起是輕而易舉的事。”
靜娴眼前一亮,放下手中的絲帕,細細詢問:“他可是有功夫的人?”
“是啊,主子,他若不是小時家窮送進宮裏當了太監,怕當個府衙裏的侍衛也綽綽有餘呢。”
“你先下去,容本宮想想。”小信子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樣,忙跪地磕了幾個響頭後退出。
靜娴望了望織錦,有些猶豫:“那日本宮與你從禦花園走過,偏巧聽見永琏和和敬口中提及到
畫卷,你說是否就是皇後的這幅畫?”
“娘娘是想幫小八子?可……若是二阿哥和公主口中提及的畫卷,娘娘不免會将皇後的嚴面棄之不顧,若非二阿哥和公主口中提及的畫卷,娘娘豈不是惹了一身麻煩?”織錦微微蹙眉思量。
“本宮便裝作什麽都不知,以局外人的身份試試,若是皇後丢了顏面,也只好怪自己教子無方了。”靜娴換了身衣服,與織錦向長春宮走去。
落微在身後點了點小信子的頭,道:“若是主子出了什麽事,本姑娘第一個饒不過你。”
小信子為難的摸了摸頭,雙手合十,小聲喃喃:“保佑,保佑,主子一切順利。”
靜娴走進長春宮時便覺得氣氛壓抑,奴才們個個垂頭哭喪着臉,廊下一位看着聰明伶俐的小太監跪在門外,嘴唇蒼白,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滴下,他看見了靜娴還不免顫抖着問安。
靜娴走進殿內,揚帕福身道:“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娴妃來了?快坐。”皇後的表情有些意外。
“臣妾想起還有些“明前茶”,便給娘娘送來些,春季食用這“明前茶”可祛除肝火。”靜娴還在思量着如何開口,便見殿外一個婢女慌忙走近,道:“娘娘,小八子暈了。”
“怕是跪的久了,先把他關起來吧。”她蹙眉看了眼靜娴,勉強一笑:“讓娴妃見笑了。”
靜娴抿笑搖了搖頭,她掃了眼案幾上果盤裏的葡萄,緩緩道:“春季食味應減酸益甘,以養脾氣。這些果子性酸,有礙脾氣,娘娘掌管後宮起居,上至太後太妃,下至宮婢奴才,事事瑣碎,若是這等不愛惜鳳體,皇上怎能安心?這區區一個奴才,娘娘何必大動幹戈,動氣傷身啊。”
“娴妃不知,本宮一向欣賞知錯能改之人,但這個奴才嘴硬的很,旁人都看見是他在殿中灑水掃檐時,弄濕了本宮的畫卷,可他卻罰跪到暈厥也不承認。”皇後憤憤道。
靜娴故意挑眉疑惑:“既有這樣嘴硬的奴才?臣妾倒想見見呢。”
皇後一笑,沖旁身旁的流翠使了個顏色,緩兒,但見小八子颔首彎腰搖搖晃晃的走來,他“噗通”一聲跪地道:“娘娘 ,奴才冤枉啊!”
“旁人都是看見你弄濕了本宮的畫卷,你怎還喊冤枉?”皇後面露怒色。
“娘娘既是說有人看到,不知旁人是怎麽看到的?”靜娴細細品茶,面露疑惑望着皇後道。
頃刻,殿中便站全了當日打掃之人,靜娴疑惑問道:“你們都看見小八子弄濕了皇後娘娘的畫卷?”
衆人點頭應着。适時,永琏和和敬歡悅的跑到內殿,兩人甚是乖巧的給靜娴請了安,靜娴溫和一笑,繼續問衆人:“你們當日都在做什麽?”
“奴婢在擦殿內的花瓶,奴婢在擦拭床榻的蓬檐,奴才在更換殿內的紫藤木椅。”
“竟然都是有活兒,那為何又能注意到他人的行為,莫不是你們都在偷懶?”靜娴溫和的語言突然變得犀利,吓得衆人忙跪地。
“畫卷可是放在了內殿旁側,若站在此處擦拭花瓶……除非你能隔牆觀人。”靜娴指了指牆角案幾上被屏風隔擋住的花瓶,冷笑一聲。
“奴婢……奴婢只聽小八子叫了一聲,便忙伸頭看,便看見他拿着畫軸……”她得得瑟瑟的颔首小聲道。
靜娴剛想指着第二人說話,誰知這個奴婢倒是個嘴快的,“奴婢也是聽見小八子叫了一聲,便……”
皇後大怒拍了下身旁的桌子,倒吓的身旁的永琏和和敬一抖,“荒唐,你們不知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嗎?僅憑你們一言,便讓本宮冤枉了一個奴才。”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幾人口含哭腔,伏地顫抖。
“你們倒說說,那日還有誰在殿內,一個都不許落下了。”皇後一向寬容待人,和顏悅色,現下突然像變了個人,奴才們不免懼怕,跪地的一個婢女揚起頭看了眼皇後身旁的永琏和和敬,忙低頭不語,皇後見之,遂把永琏拉過來,問道:“琏兒可是看到誰弄濕了皇額娘的畫卷?”
永琏慌忙搖了搖頭,并不像往昔般歡悅。
靜娴見到,忙起身走到皇後身邊,摸了摸畫卷的顏料,轉眸對皇後莞爾一笑:“臣妾有個好方法,可以查出弄濕畫的人。”
“娴妃但說無妨。”衆人都好奇的看着靜娴。
“此畫卷既是挂到牆壁上,想必接觸之人甚少,臣妾剛剛看了看這畫的顏料,的确有些與衆不同,觸摸到此畫的人手上定含有一種泥金的顏料,就算是時過幾日,若是以桃花之水沁之,手中也會出現紅色。”靜娴頗有威嚴的望着衆人道。
“娴妃的主意甚好,還不快去準備。”
緩兒,流翠雙手捧了個水盆放在小八子面前,小八子擡頭望了眼衆人,毫不猶豫的将雙手放在灑滿桃花瓣的水盆中,衆人盯着小八子放進水中的雙手,神态各異,頃刻,他面帶喜色的将雙手舉起,以示意衆人查看,皇後緊緊抿唇,蹙眉望了眼,面露少許愧色,接着看衆人一一試過,皇後眉頭鎖的更深了。靜娴看了看皇後身邊的永琏,他小臉通紅,面色慌張的站在一旁,和敬緊挨永琏站着,兩只大大的眼睛面露驚奇。
“娘娘,衆人都試過了。”
皇後看了眼身邊的和敬和永琏,自己剛剛已經說過一個都不許落下,此話已然無法收回,她瞧着永琏的神情懼怕,她心中像壓着一塊石頭喘不過氣來,她指了指地下的水盆,嚴厲說着:“琏兒,敬兒。”
和敬有些猶豫,她偷偷拽了下永琏的衣角,緩緩走上前,看着水盆裏映着自己噘着的小嘴,她猛然站起,憋着小臉顫顫抖抖對皇後說:“皇額娘,是敬兒不小心弄濕了皇額娘的畫卷,敬兒怕……怕皇額娘責怪,便撒了謊。”
永琏面色慌張,眼神中帶些被揭穿的懼怕與難看,他跪地吞吞吐吐道:“皇額娘,不怪妹妹,是琏兒犯的錯,那日是琏兒與妹妹比誰吐的棗核遠,我們便……便吐到了畫卷上,妹妹便用絲帕擦了擦果滞,誰知……便成了這樣。”
皇後看着跪在地下的兩人,憤怒、生氣、傷心、失望一起湧上心頭,她撫了撫胸口,喘了口氣對衆人道:“若不是小八子掃檐時,畫卷掉下,這幾日本宮當真沒有注意到畫卷上有水痕,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是永琏和和敬犯的錯,讓本宮冤枉了小八子,本宮必定不會輕饒。”她緩了緩氣,望着小八子,複道:“今日本宮冤枉你了,長春宮竟有這幾個糊塗的奴才,你倒是個機靈的人,日後便帶着他們好好學學吧。”
皇後說到“長春宮竟有這樣糊塗的奴才”,臉色更加難看,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糊塗人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