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六)芙蓉不及美人面
沁雪轉彎走進另一條宮巷回了翊坤宮,靜娴若有所思向前走着,也許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有個妃嫔像她一樣緩步在宮巷裏,或許是滿心歡喜,亦或是滿腹委屈……若是能永遠牽着一個人的手,就這樣一直走下去,那該有多幸福,可我們永遠看不到路的盡頭是什麽,是一堵高牆?還是一條新路?所以我們便需要無悔無憾的躬行實踐。
晚間,靜娴坐在窗前滿懷心事,昔日那個對窗托腮,望月憧憬的少女如今只能在宮巷中悵然瞭望,孤影對月,時至今日,命運也好,人為也罷,那樣美好的日子終是一去不複返了。她梳洗罷,剛想躺下,便看見落微急急跑來,道:“主子,皇上來了。”
靜娴忙起身接駕,卻見弘歷已大步踏入,他擺了擺手,算是免了靜娴的禮,“皇上怎麽這麽晚過來了?”
弘歷昔日璀璨的眼眸,今日變的有些暗淡無光,自從即位後,他便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他打了個哈氣,原本坐在床上的身體順勢四仰八叉的躺下:“本想要早些睡,可躺下偏偏無睡意,如今,到了你這裏,眼皮倒是擡不起來了。”
靜娴捂嘴一笑,眉眼彎彎,她往床榻上拱了拱弘歷,調皮道:“皇上想必是想念那位佳人,輾轉反側吧。”
弘歷許久未見到靜娴這生表情,他故意将右腿放在膝蓋上晃悠着,像個市井無賴,俊生生的玉面上劍眉微揚,略帶挑逗:“佳人即在面前,還不快快就寝。”未等靜娴反應過來,他便揚手放下半垂的紗曼,将兩人隔在一方天地。新月籠紗,傾瀉入室,靜娴香汗淋漓的靠在他頸窩,弘歷食指繞着她鬓間一縷青絲,平和道:“咱們若是有了孩子,朕便允你賜名。”
靜娴一愣,擡頭正對上弘歷火熱的目光,他們鼻息間的喘息近在咫尺,唇與唇只一指之隔:“這是皇上給臣妾的恩賞?”
“前些日子,朕赦免了汪曾祺的家屬,雖有些餘孽仍伺機報複,但多數的民心算是穩下了,你在朕身旁,便是一朵解語花,若不耍性子,倒也讓人安心。”
“臣妾哪裏敢在皇上面前耍性子,年輕貌美的新人層出不窮,若哪天皇上不高興了,臣妾只好在冷宮深院度過餘生了。”靜娴也學着小女兒的嬌羞,在弘歷懷裏嗲嗲道。
“哈哈,你說的朕像個暴君,又不是殺妻奪子之恨,弑父害母之仇,朕怎會無緣無故将人打入冷宮,朕聽你這話,像是有些吃味了呢!”弘歷含笑轉了個身,剛好可以看見月光下靜娴的神情。
靜娴扭頭,死不承認。
“你既死不承認,那便說說朕要給新晉的佳人封個什麽位份?”
“既是皇上心心念念的人,那便封妃吧。”靜娴随口道。
“你倒大方,她們這等家世背景若是封妃,朝中大臣又要議論紛紛,朕剛剛穩定的朝臣之心,又要瓦解,說你聰慧,倒真不禁誇。”弘歷捏了捏靜娴的鼻尖,語帶寵溺。
“臣妾早說了那日是誤打誤撞正合了皇上意,現下原形畢露了,皇上就開始嫌棄臣妾了。”朝中的事後宮一向不得幹政,而封妃晉嫔之事,都是後宮之主掌管,上次已然犯了忌諱,這回再不避諱,豈不是愚不可及。
“朕想來想去,貴人之位最适合不過了,明日便由皇後操手去辦吧。”
“今日臣妾散步時看見了二阿哥和和敬公主,二阿哥已經長的這麽高了,他眉宇間的神态甚像皇上,不似大阿哥,五官像極了皇上。”靜娴翻了個身,将手搭在弘歷的腰間,溫柔說道:“想着他兩人承歡在額娘膝下,母慈子孝的那幅畫面真是幸福。”
“呵呵,大阿哥在襁褓中時,皇額娘便說像極了朕小時候的樣子,如今一想,小孩子長的當真快,現下看着永璋在牙牙學語,過些日子便能蹒跚學步了,然後便像永琏,永璜般進上書房讀書了。”弘歷說的有聲有色,靜娴雖然看不清弘歷的表情,但依舊可以想象的到他眉開眼笑的樣子,猶如晨起的朝陽偷吻着酣睡的美人,暖意融融不禁讓人眷戀深陷。
“皇上說的好似一轉眼的功夫,皇上不想想待永璋進了上書房,臣妾可是人老珠黃了。再說呢,父母雖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可當額娘的更是希望一手帶大的孩子身體康健。單看柔妹妹只三阿哥一人,便已忙的焦頭爛額了,更何況皇後娘娘呢!”
“朕見到墨心帶着永琏,便想起皇額娘将朕撫養成人,實屬不易,宮內就這三位阿哥,以你的性子,也猜出……雪媛因何而亡,她雖是誤入歧途,但終究為朕誕下長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挑個日子,便命禮部賜位追封吧。”弘歷嘆了口氣。
“皇上是個顧念舊情的人。”靜娴心裏終于對雪媛稍稍有些安心,一陣睡意襲來,她捂嘴打了個哈氣,将合繡喜梅錦緞被子往上拽了拽。
弘歷見她未再言語,以為是追封了雪媛,她心裏不高興,畢竟靜娴去空靈寺有一半的原因歸結于雪媛,弘歷溫和在她耳旁細語:“既然已經錯過三年,朕欠你的,日後定會加倍償還。”
靜娴迷迷糊糊中,只聽着一個人在耳旁喃喃細語。
晨光四射,透過鲛绡紗的曼簾撥弄着慵懶的美人兒,靜娴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見榻旁已空,她輕輕嗅着枕邊他的味道,甜甜一笑,緩兒,右臂撐在床上,慢慢坐起,紫绡絹紗寝衣順着她的右肩緩緩滑下,落微掀起簾子挂向兩側,回眸間看見靜娴,不禁雙鬓緋紅,靜娴拽了下寝衣,低眉間,見鎖骨處一道清晰的吻痕,她忙尴尬的掩起,怪不得落微表情有些奇怪。
“主子,皇後娘娘一大早便派人來禀報,說是陸姑娘和海姑娘今日要去長春宮,主子醒了便趕緊過去,可皇上早上走的時候,又不讓奴婢叫醒主子,奴婢為難着呢。”落微在水盆裏擰了一把布巾遞給靜娴,緩緩說道。
靜娴漱了漱口吐在痰盂盆中,又接過落微遞來的布巾,輕輕擦拭着臉龐,而後假意瞥了一眼落微,怒嗔道:“既是着急還不趕緊給本宮梳妝,你倒是有空在這嚼嘴皮子。”
落微娴熟将靜娴的絲發挽成了一個翠雲側翻髻,髻邊便零星用珠花以層疊的方式插在一側,細細垂下的流蘇好似瀑布傾瀉流下。織錦站在靜娴身側,雙手撐起一件素彩煙霧雲絲的百合裙,領邊的盤扣處一朵鳳尾花盤旋在領口,那朵鳳尾花是用撚金絲的繡線編織而成,用這麽細的繡線編織,就算有十年功底的師傅,亦是要編上一兩月,國喪期間,妃嫔們便只能着這些素淨的衣服,但她身為娴妃,要端莊不失高貴,便只能在細節處下些功夫,她起身沖織錦一笑,換上了衣着,便匆匆趕去長春宮。
靜娴前腳邁進殿中,便覺得無數的目光射來,直刺得她渾身發麻。她颔首走近,俯身道:“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後輕輕點了點頭,擡了下手,示意其落座。靜娴轉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日上三竿了,娴妃娘娘才姍姍來遲,怎也不給兩位貴人做個榜樣?”凝斓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盯着靜娴。
“臣妾陸氏徽音,臣妾海氏扇宜給娴妃娘娘請安。”靜娴剛進殿時因着慌亂并未瞧見坐在柔兒身旁的兩個生面孔,如今尋聲望去,心中驚訝的有些晃神,她望了望一旁端坐的柔兒,柔兒沖她輕微點了點頭,那日,在禦花園中見到的女子今日赫然站在她面前,那日只是遠遠望去便覺得她似一朵白蓮不然塵世,今日離近再瞧,巴掌大的小臉上刻着精致的五官,眉間一點朱砂若隐若現,兩彎含水的鳳眼緊緊盯着鞋尖,緊閉的嬌唇似初盛的嬌蕊,一襲素白的鳳尾羅裙,似九天仙子踏雲而來,怪不得弘歷會欽點她,今日一見,才覺得她當之無愧。她整了整自己領口的鳳尾花,像是怕被她遮了光芒一樣。
“貴人妹妹可是行了半天禮呢!娴妃娘娘這倒像是施了下馬威。”凝斓挑了挑眉,嬌笑道。
靜娴忙擡手讓兩人起身,而後沖着凝斓抿唇一笑道:“嘉貴人哪裏的話,本宮适才是被兩位妹妹的花容之貌迷住了。”
凝斓冷哼一聲,擺弄着手上的護甲,懶得理會。
“慶貴人便居住鹹福宮,這與本宮的長春宮遙遙相對,若是宮內缺了什麽,便與本宮直說。”靜娴細細思量,不知皇後安的什麽心,鹹福宮就在長春宮後側,皇上每每去鹹福宮都會路過長春宮,要是哪個太監吹吹耳旁風,難免皇上不會臨時變了注意,直奔長春宮,再者是慶貴人為皇上欽點,現下讓她住在鹹福宮,可是遂了皇上的意,她日後榮寵定是源源不斷。慶貴人聽完皇後的話,忙起身道:“臣妾受寵若驚,不敢再勞煩皇後娘娘。”
皇後含笑點了點頭,複道:“海貴人便居住在永和宮,雖說你的位份高過儀答應和秀答應,但她們侍奉皇上的日子長,宮中的禮儀不比你們族內,你自要悉心求教。”
靜娴剛剛只顧着看慶貴人,倒沒注意這個海貴人,她雖容貌平平,但唇邊的兩個梨渦甚是乍眼,她眼中帶着一絲好奇打量着衆人,緩兒,沖皇後娘娘一笑,算是知曉了她剛剛的話。
皇後右手放在鸾鳳纏倒福的紫藤椅扶手上,依舊端莊文雅:“如若無事,那衆人便散了吧。”
衆人起身行禮退出。
“若讓衆位大臣知曉娴妃娘娘在國喪期間侍寝,連晨昏定省都誤了時辰,不知會怎樣?”凝斓有些得意的笑着,沖起身向外走去的靜娴說道。
靜娴望着她裙底露出的一抹紅色內衫,悠悠道:“嘉貴人既知是在國喪期間,穿着豔麗,若是讓衆大臣知曉,不知又會怎樣呢?”
凝斓扶了扶頭上的朱釵,淺笑道:“皇後娘娘與貴妃娘娘都未言語,娴妃倒是想越位嗎?”
柔兒偷偷拽了拽靜娴的袖擺,示意其不要在長春宮與其争執,人多嘴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慶貴人挨近殿門,本該第一個出去,可她卻颔首站在一旁,待衆妃嫔走出,才緩緩跟在後面,“倒是個知禮的主兒。”柔兒輕聲道。
靜娴點頭,眼神示意柔兒和沁雪看前方,但見海貴人毫無顧忌邁出了大殿門。
靜娴理了理鬓發,看着身後不遠處緩步行走的慶貴人,心裏空落落的,原本以為陸氏空有一副美貌皮囊,如今看來,她是德才兼備,宮中一個富察墨心,溫婉賢惠,讓人安心,一個自己,蕙質蘭心,讓人抒懷,一個沁雪,雲淡風輕,讓人解憂,一個凝斓,妩媚誘人,讓人情動,現如今,一個陸徽因,竟積衆人所長,這又怎能不讓靜娴吃味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