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三)夫妻恩愛生死同
靜娴癡癡的回到房中,一語不發,這倒吓壞了織錦與落微,靜娴估摸着弘歷也該走了,便讓織錦取了些藥膳,打算再去看雪媛,可兩人還未出門,便見順福急急奔來,靜娴心中一沉,感覺事情不好,順福行禮後忙道:“娴主子,媛福晉剛剛殁了,王爺讓主子趕快去內堂。”
靜娴心中一緊,終于知道雪媛為何臨別時說了句“不要叫旁人知曉你今日來過”,靜娴心中莫名的傷悲,她本想問清楚投毒一事,可終究是晚了一步,她擺手潛退了順福,忙換了身素淨的衣服向內堂走去。
還未進內堂,便聽見永璜的哭喊聲,靜娴加緊幾步進了內堂,見弘歷愁眉不展坐在正坐上,墨心面帶清淚坐于一旁,她懷中的永璜不安份的哭喊着,凝斓在一旁哭的最是兇狠,剩下幾人都是掩唇而泣,靜娴面帶淚痕,站在一旁不語。弘歷語氣平平,望着衆人,嘆道:“雪媛入府最早,敬慎持躬,雍正六年,誕玉本王長子永璜,雍正九年,小格格早殇,雪媛茶飯不思,以至留下隐疾,數年纏綿病榻,未曾想,竟在今日撒手人寰,永璜年少,生母已逝,不可無人照料,日後便由靜娴扶養。”靜娴聞之,心中一抖,想必府中之人都知道雪媛的真正死因,弘歷不提及,是怕永璜日後無法擡頭做人,如今要把永璜交與自己扶養,就是向衆人宣告心蘭一事并非是自己所為。
永璜一聽,忙從福晉懷裏掙脫開,急急往凝斓身旁跑去,她緊緊拽着凝斓的裙擺,躲在她身後,眼神懼怕望着衆人,哭喊道:“我不要娴姨娘,我要斓姨娘。”
凝斓蹙眉,撫了撫永璜的頭,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她只能一遍遍重複着話語撫慰永璜逝母的幼小心靈。對于雪媛的死,靜娴總覺得于心不安,如今,她更不願見到永璜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中成長,雪媛曾讓自己放過永璜,若是自己扶養永璜,九泉之下,她也不會安心,靜娴淡淡望着弘歷,悲傷的抽泣了一下,而後緩緩道:“王爺,斓妹妹看着小阿哥打小兒長大,定是熟知其脾性喜好,靜娴離別王府三年,與斓妹妹相較,小阿哥見到靜娴不免生疏,昔日我曾無意聽見小阿哥叫斓妹妹為額娘,想必媛姐姐在世時亦是知曉,若是把小阿哥交付給斓妹妹,媛姐姐也定會含笑九泉了。”
墨心深知為額娘的不易,更何況是扶養別人的孩子,嚴厲了遭人口舌,放縱了便成了笑柄,她善解人意的在一旁附和道:“王爺,妾身覺得娴妹妹此話在理。”
弘歷望了眼衆人,又見永璜驚慌的眼神,甚是可憐,他緩緩點了點頭,對凝斓道:“那便由你扶養永璜吧。”
凝斓牽着永璜回了自己房中,聘竹放下茶盞剛要邁出門,凝斓便急喊道:“聘竹,大阿哥的衣服髒了,帶大阿哥換身衣服去。”永璜極不情願的跟聘竹走了出去。
房中只剩了月汐單單站在那裏,雪媛溫和道:“月汐,你跟随在媛姐姐身邊多年,如今姐姐去了,你也到了待嫁之齡,我可請求王爺放你出府,也可幫你尋個好人家嫁了,你便從此相夫教子,度過餘生吧。”
月汐跪地,眼眶紅腫,鬓邊的發絲有些淩亂,喉中帶着哭腔道:“斓主子,奴婢打小跟在主子身旁,主子便是奴婢的半個親人,除了富察府中,奴婢只有在王府的時間最長,如今主子走了,但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阿哥,奴婢想完成主子的遺願,日後照看大阿哥,奴婢也願日後在斓主子身旁效犬馬之力。”
“月汐如此重情義,姐姐在天之靈也安息了,你若真心待我,我定不會虧待了你。”凝斓走上前扶起月汐,疑惑道:“姐姐昨日可是見了誰?”
月汐腦海浮過雪媛對靜娴說的那句話,她快速思考後,颔首沉吟道:“主子昨日只見了王爺。”
凝斓點了點頭,潛退了月汐,她坐在花梨木镂空松鶴福柏倚上,微眯起鳳眼,食指輕輕扣着案幾,冷笑一聲,靜娴,你當真以為你贏了嗎?
靜娴杵在窗檐旁,打了個噴嚏,織錦在一旁忙将窗戶掩上,“晚間的風最大,主子莫着了涼。”
“織錦,我總認為,對于她的死,多半是我害的。看到永璜這樣,我于心不安。”靜娴看着一旁織錦,複道:“雪媛口口聲聲說她只在酸梅湯中投了胭脂紅,可若是胭脂紅投于酸梅湯中,湯中色澤定是泛紅的的棕色,那日的酸梅湯明明是棕黑色,而且雪姐姐曾說在芸豆卷中有胭脂紅,就算雪媛再愚蠢,亦不會将兩種食物都投入胭脂紅。”
“主子的意思,是另有他人。”
“那日我去雪媛那裏,她曾對我說王爺十分信任福晉,她才會生了惡念,但我細細思量,那日王爺口中呢喃‘葫蔓藤’,若是這酸梅湯中有葫蔓藤,以王爺的性子,即使福晉也脫不了嫌疑。”
“如主子所言,定是有人将胭脂紅放在了芸豆卷裏,但是媛主子一直認為胭脂紅放在了酸梅湯中,她到死都沒有明白這其中的秘密。” 織錦嘆了口氣。
“而且……她不讓旁人知曉我去過,定是怕旁人無中生有,害我性命,她……定是不能忍受了,才自己了卻了生命。”
“主子莫要憂心了,媛福晉終究是起了歹心,害了一條人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織錦勸慰道。
“織錦,有你在我身邊,我總是安心些。”她握了握織錦的手腕。
延禧宮中,裕妃慵懶的半倚在貴妃榻上,纖手從果盤中拿出一粒水晶葡萄,小指的護甲不小心劃過透明的冰淩水晶盤,發出銳利刺耳聲,她皺了皺眉,擡頭,剛巧看見香盈緩緩步入,她輕輕嚼着口中的果肉。香盈半跪在地上為其扇風,看着她神情怡然,才緩緩道:“娘娘,媛福晉殁了。”
裕妃剛欲再取一粒葡萄,聽罷此話,右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旋即,一切如常。她像是早料到了一般緩緩開口:“她的性子如此不堪一擊,若不是我知會了旁人将胭脂紅放在別的食物裏,她去的定要比現在早,想必她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這樣的人,還能指望她做什麽事呢?”
香盈在果盤下添了幾塊冰,轉頭對裕妃道:“那……小阿哥那邊……可是要知會她一聲。”
“她是個聰明的主兒,若是這些都讓我去操心,那還要她幹什麽?”裕妃冷冷說道。
雪媛的喪事便在這個桂花飄香的八月初草草了事,一是礙于皇上重病垂危,若大張旗鼓辦喪事視為不吉,二是紙裏包不住火,每人心中對雪媛的死因都清楚明了,若是不殺雞儆猴,日後怕這歪風邪氣更加猖獗,前些日子,鬧鬼的傳聞在府中傳的沸沸揚揚,适逢雪媛喪事,弘歷便請了些道士到府中做法驅邪,随着雪媛的離去,府中的衆人也漸漸将鬧鬼的事情淡忘了。
雍正十三年八月,花園的菊花全然盛開,靜娴不喜愛菊花,每每見到它,便會想起陵寝或墓碑旁的一束幽黃或淨白,寒森森的讓人不舒服。院中,弘歷躺在軟榻上小憩,這些日子,因皇上龍體欠安,弘歷伴駕已是多日未眠,靜娴見到他睡覺時亦是蹙眉,雙臂交叉放在胸前,像個孩童般無安全感,她伸手停在他眉心見蹙起的“川”字上,手指剛要落下,便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靜娴将手指放在唇邊,剛要噤聲,便見榻上的弘歷一個機靈起身,看着眼前的奴才,急道:“可是皇阿瑪不好?”
“王爺,宮中的人傳話,說是皇上病情加重……”話還未完,弘歷便一個箭步向外走去,靜娴忙拾起榻上的外卦,追上前去:“王爺,圓明園夜裏風大,要保重身子。”靜娴邊說邊将疊好的外卦塞在弘歷懷中,弘歷回身抱了下靜娴,溫柔道:“你既知曉夜裏風大,便照顧好自己,這幾日可不會有人在夜裏給你蓋被子。”
靜娴心中一暖,擡腳輕吻了下弘歷的唇瓣,未等弘歷反應過來,她便一溜煙無了蹤影。弘歷有些吃驚站在原地,緩過神後,他忙騎馬向宮內奔去。
圓明園寝殿內,金漆水漾太花紋的天花板罩在殿上,雙龍戲珠镂空的香爐中散發着龍涎香的濃重味道,明黃色幔帳虛掩輕垂,皇上他氣息奄奄的躺在紫檀木雕刻九龍繞同福的床榻上,一身明黃的寝衣格外耀眼,殿內各式各樣的時鐘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像是在催促着時光的流逝,太醫院中大大小小的太醫跪了一地,熹貴妃直直站在床檐旁面色鎮定,她潛退了所有太醫,只身一人在榻前侍候。
月色沉沉,殿內靜的只能聽見人的喘息聲,熹貴妃靠在紫檀木鸾神脊椅上,右手托腮,閉目養神,弘歷與弘軒在偏殿內歇息。一聲聲清脆的玉碎聲傳入耳內,熹貴妃驚慌睜眼,見皇上的手半垂在床檐,他手中原本攥着的佛珠散落一地,她鎮定大叫:“太醫,太醫。”
“娘娘,皇上……駕崩了。”幾位太醫語帶哭腔道。
染秋緊緊扶住熹貴妃,滿地的奴才跪了一地,弘歷與弘軒聞訊趕來,見此情景,知道已無力回天。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等諸大臣奉大行皇帝遺命,宣旨傳位于皇四子寶親王弘歷,尊奉弘歷生母熹貴妃鈕祜祿氏為皇太後。剛剛趕來的裕妃聽罷,胸腔劇烈起伏,雖是早已料到有這一天,但當這一天到來時,仍舊抵觸。她望了望跪在一旁面不改色的弘軒,嘆了口氣。
一夜之間,原本五彩斑斓的圓明園變成了一座“雪白”的城,素色的缟服,雪白的曼簾,陵前兩支白色蠟燭閃着慘白的光,熹貴妃面色蒼白的跪在最前方,她身後跪着一排排的妃嫔,有寵冠後宮的,有從未得寵的,有剛剛進宮不久的,可如今,她們都變成了同一種人,同一種斷了念想,要在這皇城中慢慢度過餘生的人。
靜娴得知消息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織錦忙給她梳洗着裝,一群人等忙向圓明園趕去。
靈堂中,靜娴一眼便見到弘歷跪在前方,弘軒跪在他身後,靜娴看見弘軒跪在那裏,便想起姑母殁了的時候,她亦是這樣跪在那裏,不過要比現在憔悴百倍。此時,弘軒的心應是比弘歷重上千金,至親都已逝,這回,他真的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昔日,他春風和煦的笑容後該承受了多少苦楚,想到這裏 ,靜娴心中竟然有些心疼,她被自己陡然冒出的感覺吓了一跳,忙甩了甩頭,跪地哭喪。
皇上在這個秋風瑟瑟的日子龍馭上賓,姑母亦是在這個秋風蕭索的日子香消玉殒。她想起姑母殿中的那一盆雙飛燕,如今,姑母定是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