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昙花一現恍如夢
翠綠的垂柳深深的映入如墨黑般的湖水中,湖面一輪抖動的玉盤如一口深不見底的井,吞噬着夜的黑,偶爾幾聲夜貓子的貪婪聲添了為夜添了幾分冷清。
俊朗的臉龐,整齊的衣着,那似熟非熟的臉龐,近了近了,又近了…… “哐啷”一聲,靜娴猛然被驚醒,只見窗邊的七彩玉濃花瓶被風吹倒,碎了一地。她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何不曾竟想念弘歷到如此地步?嗤笑一聲,她趕忙躺下了。
清晨醒來,靜娴只覺得頭暈的很,寶月收拾着地上打碎的花瓶,看着靜娴掀起了曼簾,忙走了過去,她看着靜娴有些難受的挪動身體,立馬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大叫道:“呀,了不得了,主子,怎麽這麽燙?可是夜裏受涼,染了風寒?奴婢這就去叫太醫。”
靜娴将剛要急步踏出去的寶月拉了回來,說:“就是不太舒服,哪裏用的着這麽大驚小怪?出去走走便好了。”
寶月遲疑着說:“可是,可是……若是主子不想驚動了太醫,奴婢去請雪主子來給您看看。”
靜娴坐在銅鏡前梳着烏黑的秀發,搖了搖頭道:“你先甭忙着去找她了,給我梳洗着裝,我正巧有事要去找她。”
寶月揣揣不安,心想主子該不會找雪主子是為了問那些信箋的事情吧!靜娴從銅鏡中已看出寶月的神态,她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會提及那件事情。你我心知肚名便好。”
她看着寶月給她插上了那支鳳頭釵,微微朝寶月點了點頭,回身将繡籃中的香囊拿起,與寶月走出了房門。
未到別苑時,便看見雙交四椀棂花隔扇的檀木門開着,遠遠的便聞到一股茶香,沁入心脾,靜娴看着沁雪直直望着茶杯愣神,嘴角噙着一絲笑意,邁入屋中,沁雪擡頭看見靜娴,吃驚起身,莞爾一笑說:“妹妹好些日子沒來了?”
靜娴眉語目笑,柔道:“這不是來了嘛!”說罷走至浮雕栾花的楠木桌前,俯身聞了下,說道:“這茶真香,姐姐從哪裏得來的?”
“前些日子,晚上睡的不好,福晉便派人送了些安神茶。”她忙把茶往自己桌邊攬了攬,又問道:“妹妹大清早來找我可是有事?”
靜娴忙把手中的香囊拿了出來,說:“姐姐先幫我解決這個難題,而後還有些事情要勞煩姐姐。”靜娴指了指香囊,複道:“這只鷹的眼睛我總是繡不好,感覺不是很尖銳,姐姐說該怎麽繡呢?”
沁雪拿起香囊看了看,緩兒,沖靜娴一笑,道:“妹妹稍等片刻,我去取個樣子。”靜娴的刺繡手藝一直不錯,怎的今天問起自己?前些日子瞧她待自己如此生疏,恐是知曉了雙面扇的事情,心中介懷。她微微搖頭,罷了,也怪自己,若是早些告訴她,她便不會這樣。沁雪捧起繡了一半的暖枕走了出去。
靜娴從房中出來并未喝一口茶,許是着了涼,如今嗓子又幹又緊,她忙端起桌上的安神茶喝下。輕拭了拭嘴角,看着走出來的沁雪道:“這安神茶的氣味雖沁鼻,但味道卻稍稍偏苦,姐姐怎的不備些蜜餞?”
沁雪望着浮雕栾花楠木桌上空空的茶盞,驚慌失措的問:“妹妹把茶喝了?”
靜娴狐疑的望着沁雪:“是啊,怎麽?姐姐連一杯茶都舍不得?”
沁雪将繡着蘭花的鴛鴦暖枕放下,沉吟道:“瞧妹妹說的,當然不是,安神茶也算是一種藥物,是藥都有三分毒,妹妹以後不可再魯莽行事了。”
靜娴緩緩一笑,說:“是昨兒夜裏沒有睡好,許是受了風寒,現下喉嚨幹的很,姐姐又不賞杯茶水,我只好将姐姐的安神茶喝了。”
沁雪大喊了一聲:“溪薇。”見她進來,責怪道:“只顧着與寶月閑聊,怎不知給娴福晉倒杯水?”
溪薇忙颔首道:“奴婢知道娴主子甚是喜愛以江水斟茶,便将上次四爺賞的吳淞江水取來,剛剛要為娴主子沏上。”
靜娴望着溪薇,莞爾一笑:“溪薇在姐姐身邊多年,越發千伶百俐了。”
沁雪諒解,抿嘴不言,溪薇忙将沏好的茶水端上奉于靜娴。
靜娴拿起蘭花的鴛鴦暖枕,撫了撫鴛鴦的眼睛。突然靈光一現,“姐姐當真蕙質蘭心,這樣的繡法倒是活靈活現的,不過在白線上添半邊黑線用穿針法這鷹眼就尖銳淩厲了。”
沁雪巧笑着點了點頭,将暖枕從靜娴的手中抽出,淡然道:“妹妹剛言身體不适,我替妹妹診診脈。”她輕輕将手指放在靜娴的脈搏出,眼睛悠然望着窗外,突然心裏一顫,這……這明明是喜脈,她只顧着自己出神,卻沒注意靜娴的臉色已然慘白。
靜娴緩緩抽回了自己的手,只感覺下腹墜脹的像被人撕裂,她低頭看着自己天堂粉的裙擺乍眼的暈染了一灘血色,她驚慌的看着沁雪,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旋轉,模糊。
驀然睜開雙眼,靜娴看着沁雪在床邊哭的像個淚人,焦急問道:“妹妹什麽時候有了身孕,怎麽不告訴我?”
身孕?血。靜娴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敢相信的搖着頭,她木讷了一會兒,忽而嗚咽着說:“我又何曾知曉身懷有孕?我的孩子……”她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甩掉了沁雪的手,猛然坐起,顫抖着,嚎啕着質問:“那茶……是那茶?”
沁雪坐在床沿,焦急的拉起靜娴的手低聲哭泣,拼命解釋:“縱是前幾日因着雙面扇一事,妹妹對我有芥蒂,你我姐妹數年,我可是如此卑劣之人?”
靜娴哭啼不止,她緊緊地攥着沁雪的袖口,狠了狠心說:“衆人皆因皇貴妃一事避諱雙面扇,即因你我姐妹數年,你心細如塵,卻未從旁提醒,故意為之,是為其一,許是你知曉我看見你錦盒底下壓着的信箋,是為其二,如此種種,斬草除根,豈不快哉?”
沁雪忙捂上了她的嘴,驚慌的四下環顧,眼神堅毅的望着她道:“當日我雖未從旁提醒,是曾聽織錦姑姑提起,熹貴妃對皇後娘娘昔日贈予的一柄雙面扇愛如珍寶,我雖猜不出個中原由,但估摸着定是對熹貴妃有非同尋常之意,皇後娘娘乃妹妹姑母,如此,熹貴妃想着皇後娘娘的好,也總該庇護些妹妹。我便未從旁提醒。”
沁雪看着握着靜娴冰冷的手,複道:“關于那些信箋,我只是懷疑你是否有看到?試問妹妹,如若是你,你會在自己房中下毒害人嗎?況且我又怎知你會來到房中?且連妹妹都不知自己身懷有孕,我又從何得知?我雖精通醫理,但怎會以面會診?如若我真要害你,又怎會如此明目張膽,以我的醫術,饒是随意混搭的幾種草藥,便會不知不覺致人斃命。若是妹妹不相信你我姐妹數年的情誼,大可去四爺那裏揭發你所謂的真相。”
靜娴思緒混亂,打翻了床邊的藥碗。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沁雪,嘶啞的嗓音透着些許疑問:“那你怎會有如此烈性的藥物?”她眼神淩厲的好似要穿透沁雪的心,喊道:“是誰?”
沁雪猶豫着慢慢的吐出了幾個字:“是福晉。”
聽着這幾個字,靜娴猶如晴天霹靂,她萬萬想不到那個溫婉賢惠,善良親和的福晉竟是這樣心狠的女人,她眸中閃着嗜血的紅,富察墨心,顯耀的身份,弘歷的寵愛,你已經得到了許多,為何吝啬的不能分給身邊的人一點?
沁雪将衾被緊緊蓋在靜娴身上,替她拭了拭眼角的淚,淺淺細語:“現在不是告訴你這些事的時候,你且好好養着身體,等你身體好了,你想知道什麽,我定坦言相告。”
靜娴沉默了數秒,突然掀開身上的衾被,激動的搖晃着沁雪,問道:“我便只能啞巴吃黃連嗎?我的第一個孩子,甚至連他的阿瑪都不曾知道他來過。”
沁雪從未見過靜娴這個樣子,她知道靜娴是多想要個孩子,連庶福晉都有了自己的小阿哥,她只能年複一年的盼着,如今又變成了夢幻泡影,沁雪真怕靜娴從此一蹶不振,她在她耳旁碎碎念:“你不能去告訴四爺,你該知道若是四爺知道了真相,府裏該有多大的變動,更何況,四爺會相信這所謂的“真相”嗎?我自是不怕死,如果沒有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我是個罪人,我不殺伯人,伯人卻因我而死。我這一生恐怕都贖不掉一身的罪。”
房門“吱”的一聲被打開。溪薇悄悄地走進,她拿着一套幹淨的衣服遞給沁雪,臨近床邊道:“主子,都辦好了,也按着主子的藥方抓了藥。”
沁雪點了點頭,鎮定自若對寶月和溪薇道:“如今娴福晉偶感風寒,我瞧着她身上倒是起了些疹子,這些天不可見風。你們回頭禀了四爺,說是我自會在她身邊照看,府中的福晉格格們多,可仔細着交待清楚了,甭讓他人也着了病。”
靜娴心知是沁雪替自己顧慮周全,可她嘴裏就是說不出感謝的話,她閉上了雙眼,眼前盡是弘歷将她攔腰抱起,壞笑着說,府內什麽時候會有三阿哥呢!這像一把利劍一樣生生刮着她的心。
沁雪緩緩看着靜娴,心中愧疚萬分,她替靜娴掖了掖被角,輕聲說:“熬過了這幾天,就不會被人看出了。”靜娴的性子如此倔強,她怕靜娴胡思亂想,府內的日子那麽長,與自己深惡痛絕的人朝夕相對,那是何等的煎熬,她只知道,烏拉那拉靜娴,是她今後要用生命保護的人。這是自己愧對她的。
入夜不深的時候,寶月偷偷與溪薇扶着靜娴回了自己房中,外面涼風依舊,寶月把窗子關的緊緊地,心疼的看着她,端上來的粥已經熱了兩遍了。寶月小心翼翼的端到床前,輕輕的說:“主子,少吃點總成吧,主子這樣憔悴,若是被旁人看出就遭了。”
靜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依舊木讷的重複着:“我的第一個孩子,甚至連他的阿瑪都不曾知道他來過。”
九月的天氣變幻無常,閃電交加後,便聽見悶雷聲聲,傾盆大雨瞬間及至。大雨滂沱愁如注,一聲聲女人的嗚咽被淹沒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