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我做夢夢到你在這裏, 就找到啦。”棠予看見他便心生歡喜,忍不住手癢的去摸他的腦袋,卻被他一偏頭躲開了。
她撇了撇嘴。
不過他雖然還不肯與她親近, 但是小孩子還是很好騙的,小重華聞言有些納罕的盯着她瞧, 似是有幾分信了她的話。
棠予四下看了看, 見這裏是一個很簡陋的屋子, 破爛的屋頂能瞧見天光,四周裂開的縫隙讓寒風時不時地鞭子一樣甩進來,興奮的鞭笞着屋裏瑟瑟的人。
“這裏是你住的地方?”
“嗯。”小重華點了點頭,“西照宮中的一個老嬷收留了我,她不讓我踏出宮門一步,也不讓我随意見外人。你要小心別被她發現。”
棠予想起上次在柴房中聽到的兩三宮女碎嘴的閑話,好像他上次被關進柴房,就是因為母親病死,他無人問津, 餓得不行的時候選擇偷食, 結果卻被二皇子發現了。
上次他借着火把點燃了來找茬的二皇子的衣袖,而後抓住機會逃走了,她也在那一刻醒了過來。
沒想到這夢境還能順着時間線延續下來。
如今不知過去了幾天, 他不僅沒有被抓住,還被一個嚴厲的老嬷收留了,雖說居住環境可以說十分惡劣, 但是相較于之前,境況已經不止好了多少。
他吸溜吸溜喝粥的聲音拉回了棠予的思緒,她站起身,看到他抱着一個幾乎與他的小臉一般大的海碗有滋有味的喝粥, 好像在吃着什麽山珍海味一般。
棠予看着他碗中那稀的像水一樣的粥,不由得皺緊了眉,看到小小的孩子柴火棍一樣瘦,她心中溢滿了心疼。
她心中已經把這個孩子當做重華的殘魂轉生的一世,若是能長長久久的留在這個夢境中,是要把他抱進錦繡堆裏,護着他安安穩穩的長大的。
如今雖不能保證長久的留在這裏,但她也可以盡自己所能讓他過得好些。
她推開門走了出去,見這是一個荒蕪的宮殿,紅牆斑駁,宮門緊閉,院中零星的生着一些雜草,雜草旁有一口井。
院中不知被誰用小木棍支起了一個籮筐,裏面有些幹癟的谷子,想來是是先前下雪的時候用來捕鳥的。她瞧着那整齊的一小撮幹癟谷堆,判斷出并沒有鳥兒上鈎。
想必宮中的鳥兒嫌這誘餌寒碜了。
院中除了這些之外,旁的便什麽也沒有了,甚至連根枯樹的影子都瞧不見。
西邊有一個看上去年久失修的小屋,棠予走到門前往裏探身瞧了瞧,見其中有鍋有竈臺,只不過蛛網遍布,地面上還有一層厚厚的積塵,沒辦法直接用。
至于可以烹饪的食材,那更是完全沒有了。
棠予有些技癢的搓了搓手指,一飛身踏上了屋頂,而後輕盈的一跳,斜着坐在了紅牆之上。
舉目遠望,看到的是一重又一重相似的宮闕,似乎與崇燕的皇宮沒什麽不同。
她忍不住生出一個想法,暗道,既然她身處崇燕,那此處的皇宮會不會與段烨的皇宮一脈相承?
若是那樣的話,她倒是知道禦膳房和一些小廚房的位置,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弄點食材出來。
她藝高人膽大的斜坐在紅色的宮牆上,想到這裏,有些輕快的晃了晃足尖。
冬日的寒風十分凜冽,可身着夏日白裙的棠予卻渾然不覺,一陣風揚起她的青絲,白色的裙角也輕快的揚起,露出她瑩潤的腳踝和一小截纖細白皙的小腿來。
她眯着眼,感受到一陣沁人心脾的涼意。
破舊的主殿門被打開了一條縫,小重華藏在屋中悄悄地盯着她,心中忽而第一次生出一種對美的感受。
就宛如久處泥濘黑暗的人間,忽而有一日,擡頭看見了溫柔的月亮。
之後有一段時期,在棠予随口的诓騙之下,他曾真的盲目的深信她是天上的仙子。
若要問他為什麽的話,或許是在無知懵懂的時候,他總覺得那三九寒天中紅牆上的白裙女子,合該是生于九天之上的。
小重華靜靜地看着她,忽見她屈起膝蓋,足尖點上宮牆,輕巧的站了起來。
而後她乘着風一躍,便從那處消失了。
他不自覺的推開屋門追出去幾步,又怔怔的停下了。
……
棠予悄無聲息的向着南方掠去,沒一會兒,便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宮殿,正是她生活了數月的重光宮。
只是這裏的重光宮牆角沒有她熟悉的那棵青梅樹,樹下也沒有她常歇息的那塊青石,還有一些細小的布置,皆與她記憶中不同,讓她心中生出一種微妙的怪異感。
此刻這裏靜悄悄的,殿門緊閉着,不知裏面有沒有人。
她看了看天色,判斷此刻應該剛到巳時,還不是用膳的時候。
一邊小廚房的門虛掩着,她輕輕推開門屏息探了探,見裏面空無一人,于是踏過門檻鑽了進去,又将門虛掩上了。
拿個小荷包裝了一些鹽椒佐料,又謹慎的将各種食材都分別拿了一點點,不會讓人發現明顯的差異。
估摸着差不多了,她心滿意足的将自己的成果收入囊中,正要偷偷離開,外面卻忽然一陣嘈雜。
主殿的殿門似是被猛地推開了,緊接着一個少年殘酷的聲音冰冷的響起:
“來人,把她拖下去亂棍打死。”
緊接着是丫鬟泣不成聲的求饒聲。
“二皇子饒…唔……”
那凄慘的聲音戛然而止。
棠予心頭忽然浮出怪異的感覺,讓她莫名的不安,似乎有什麽劃過心頭,可她沒能抓住。
一陣騷動之後,外面又安靜了下來。她等了片刻,從門縫中悄悄去瞧外面的場景,見人已經散去了,只剩殿前的臺階上一小塊鮮紅的血跡,讓人看着有些驚心。
她壓下心頭的不安,在确定安全之後飛快地溜出了重光宮,一路謹慎的躲藏,終于安然無恙的回到了西照宮。
自牆頭翩翩的落下,腳剛一沾地,就看到面前的木門被一下子打開了。
小重華站在門內,一見是她,黑眸中頓時生出了歡喜之意。
随即,他似是意識到了什麽,又傲嬌的偏開視線。
棠予抿嘴笑起來,很想去揉一揉他的頭毛,想揉的亂糟糟的,看他會不會惱。
正手癢的時候,她聽到旁邊一聲響動,緊接着便是一陣撲翅的聲音。
回頭一瞧,見那籮筐竟蓋上了,此刻正瘋狂的跳動着。
她心中一喜,連忙過去按住了籮筐,半晌之後見裏面的東西安靜了下來,便伸手進去抓。
一不小心被那兇惡的鴿子啄了一口,不過棠予卻沒怎麽感覺到疼,也就沒放在心上。
她抓出那只支棱着的鴿子,舔了ね舔こ自己的牙,陰恻恻的笑了。
這些年她做任務時常常如同荒野求生,嘴挑的她早就練就了一身的好廚藝,她正嫌沒點葷腥,這傻鴿子就自己撞到了她手上。
她盯着那肥美的鴿子,兩眼放光。
未免夜長夢多,她熟練地将它料理了,而後走到井邊要打些水上來,随口指使小重華去廚房拿些碗來。
小家夥發現自己跟在她身邊偷偷觀察被發現了,扭捏的背過身子,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棠予奇怪的發現,盡管他一副不可愛不乖的模樣,她心中仍是一片歡喜,說什麽話都忍不住帶上笑意。
“幫我一下好不好呀~”
她放軟了聲音,輕聲哄道。
他好像挺吃這一套,踯躅片刻之後,噔噔噔的跑向了廚房。沒一會兒就抱着一摞子碗回來了。
棠予剛好打上來了一桶水,将那些灰撲撲的碗一個一個的洗幹淨了,而後撿出一個盛了些清水,将料理好的鴿子泡在了裏面。
之後洗幹淨了手,摸出一把橘子糖放進了他手心裏,而後飛快地摸了一下他的發頂,趁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彎眸笑道:
“這是給你的獎勵。”
他鼓了鼓腮,瞟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只偷偷地背過身,吃了一顆糖。
之後棠予挽起袖子将那個廢棄的小廚房打掃了一通,收拾妥當之後方才仙女一般的人兒變得灰頭土臉的,她簡單的洗了洗手臉,生了火将鴿子炖上了。
順毛哄了哄小重華讓他在一邊看着火,而後她伸了伸懶腰來到了井邊,又打上來一桶清水,反手褪了自己身上的紗衣。
襯裙細細的帶子挂在肩上,她撩了水洗自己的手臂,沖去灰塵之後,白皙的小臂仿佛剛出水的甜藕一般,沁着水意,比她身上輕薄的雅白襦裙還要白上三分。
她反手散開了自己的長發,随意的甩掉了自己指尖的水珠,想着去廚房裏問一問小重華有沒有皂莢,可以拿來洗一洗頭發。
一轉頭,卻瞧見他坐在門檻上,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瞧,見她看過來之後,慌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他這樣愣了多久,就連竈上的火都快要熄了都全然不知。
棠予好氣又好笑,攏了攏頭發便向他走過去。
“發什麽呆呢?讓你看着火,你看我做什麽?”
她将他捂臉的手拿開,見他一雙黑眸忽閃的眨,一副犯了什麽錯的樣子,不敢正眼看她。
棠予瞧見小孩的臉紅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想笑出聲,暗道真是個小封建。
擡腳走進廚房,添了幾把柴火将火燒旺之後,她回過頭,站在他面前俯下身子,平視着他的眼睛,俏皮的彎了彎眼眸,和聲細語的問他有沒有皂莢。
這次這小鬼倒是挺配合,飛快地鑽進屋裏給她拿來了。
棠予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小臉,笑眯眯的道:
“鴿子湯炖的差不多了,這兒用不上你了,可以去一邊玩一會兒。”
小重華眸子亂閃,在她揚長而去之後低下頭捂住了自己的臉,看上去羞答答的。
棠予在井邊簡單的洗了洗自己的長發,洗幹淨之後拿着手帕一點一點的絞至半幹,而後随手一攏,濕漉漉的披在了身後。
她懶洋洋的在院中曬着冬日的太陽,無意間回頭看了一眼廚房,面色頓時一變,連忙跑了過去。
“你怎麽不把廚房給點了呢?”
将拾柴的小重華從竈臺前提溜到了廚房外 ,她看着竈臺裏燒的旺盛的大火哭笑不得。
先前讓他看着火,他在那裏發愣。方才讓他去一邊玩吧,他又想燒火了。
真挺能添亂的。
不過還好她搶救的及時,鴿子湯炖的鮮香馥郁,讓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盛了滿滿兩大碗鴿子湯端到了桌上,又擺了上兩個盤子,一個放了幾張酥油餅,另一個碼了兩層蜜豆糕。
她坐在那裏看着小重華吃的香噴噴的,甚至将碗都快舔幹淨了,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的将他手中的空碗奪了過來,又将另一碗推到他面前。
他眼睛一亮,又扭捏的低了低頭。
“你吃。”
她一聽,心裏還挺感動,暗道,這大概就是養崽的快樂叭。
然而面上卻不動如山,抄着手高深莫測的說:
“我不吃,仙女都是餐風飲露。”
小重華暗戳戳的擡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還冒着熱氣的鴿子湯。
“快吃吧,涼了就不香了。”
他終于抵擋不住誘惑,拿着勺子大口的喝起來。
棠予感受到一種平淡的滿足,還有一種讓她整個心靈都滌淨放松的久違的幸福感。
她甚至已經開始想,晚飯要做些什麽了。全然忘了這裏是她無意間闖入的一個夢境。
看着小重華吃完飯之後,她讓他去洗把臉,而她自己抱着那三兩碗碟,緊跟在他後面走到了井邊。
這次他主動扒拉了兩個碟子到身前,蹲在她身邊陪她一起洗。
将一切都收拾妥當之後,棠予心滿意足的伸了個懶腰,瞅了眼天色。
“你要不要睡午覺啊?”
小重華擡眼看她。
“你要走了嗎?”
“我不走,我在旁邊看着你。”
他沒忍住露出有些雀躍的目光,而後迅速的直視前方,有些一本正經的而說:
“我要睡。”
……
小重華脫掉鞋子爬上床,又褪下身上破舊的灰襖,認真的放在了床邊的木椅上。
他非常瘦弱,穿着件在冬日裏顯得有些過分單薄的棉中衣,肉眼可見的凍得發抖。
脫掉襖子後他迅速的鑽進了被子裏,可那顏色暗沉的被子看起來也又冷又硬,一點兒也不暖和。
棠予皺緊了眉,止不住心疼。
她忍不住上前給他掖了掖被角,又用手背探了探他額上的溫度。
在這裏她對冷熱疼痛不太敏感,卻依然能感受到小家夥身上的涼意。
若是能為他找來一床幹淨溫暖的棉被就好了。
棠予忍不住遺憾。
小重華的長長的睫毛一下下的眨着,眸子一動不動的盯着她的手瞧。
“怎麽了?”
她擡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見手背上有一塊小小的傷口,是方才不慎被鴿子啄的。
如今不過是滲了一點小小的血珠,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不過她眸子一轉,嘴角一彎,忽然想逗逗他。
她誇張的瞅着不過破了點皮的小傷,嘶了一聲。
“流血了,好疼啊。”她眉頭輕蹙,楚楚可憐的說。
小重華臉上頓時浮上了擔憂之色,他也皺了皺自己的小眉頭,目光有些不快的盯住了那塊小傷口,仿佛試圖将它吓走似的。
棠予将他的反應收入眼底,心裏熨帖極了。
“你幫我吹一吹好不好呀,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聽罷,猶豫了一小會兒,然後認真的、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她的心頭好似也被一陣輕柔的微風拂過,流轉的眸光分外的溫柔。
……
床尾的牆邊有一張木椅,棠予坐在上面,放松了脊背斜靠着。
在一旁陪了小重華一會兒後,她見他閉上了眼睛,便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到那個破舊的小廚房裏一番巡視,撿了一個破銅盆,扒拉了一些炭火裝了進去,而後又靜悄悄的回來,将炭火盆放在了床邊。
放好後剛一直起身,她就瞧見小重華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瞧。
“我吵醒你了?”
他不說話,搖了好幾下頭。
“那就好。”
她轉頭去将窗戶封緊了,左右這屋子四面透風,倒不用擔心空氣不流通。
做完這一切,她又坐回了椅子上,瞧見床上躺着的小重華眼睛忽閃忽閃的一眨一眨,片刻之後慢慢的閉上了。
棠予托住腮出了一會兒神。
沒多久,她就又皺了皺眉。
松動的門被風吹得咯吱咯吱響,擾得人煩不勝煩。
她走到那門邊研究了片刻,用小木塊将縫隙卡死了。
一回頭看見方才明明已經閉上眼的小重華坐起身朝她這邊瞧。
見被她發現,他立馬又乖乖躺好了,規規矩矩的将被子拉到肩上。
棠予覺得她發現了什麽。
她又回床邊的那個木椅上靠着了,這次安安穩穩的,沒再東跑西跑。
冬日的風寧靜了下來,她支着額,有些昏昏欲睡。
在這悠長的時間中,她想,如果可以,真想就這樣一夢一生。
在她不注意的時候,閉着眼睛裝睡的小鬼又悄悄睜開了一條眼縫,偷偷地看她。
他很想問一問她,你是誰,今後還會再來嗎?
可是他有些不敢問出口。
怕一問,這溫柔的仙女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困意襲來,他看着窗邊微光下她朦胧美麗的影子,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鄉。
……
棠予在半睡半醒的迷蒙之間,忽然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音。
她自睡夢中睜開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又回到了靈禪寺的客房中,那個黑黢黢的屋子裏。
夢醒了。
天光照了進來,長時間處于黑暗之中,她有些不适的擡手擋了擋刺眼的強光。
來人氣度從容,不急不緩的回身阖上了門。
她的眼睛适應了光線,見門口的是一個白袍僧人,眉目似高山淡月,氣質如白梅寡雪,正是她之前在禪房見過的慧能。
她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皺着眉坐起身來。
看到他,她就想起那個擺了自己一道、還害段烨重傷的江塵衡,心情自然稱不上好。
“大師怎麽進來的?”
“程小将軍的兵士已經全部撤走了。”
“陛下醒了?”棠予眉頭一動,擡了擡眼。
慧能搖了搖頭。
“陛下那屋房門成日緊閉着,只有兩三人可以出入,貧僧也不知道如今陛下情況如何。”
棠予不信。
“若不是陛下醒了,誰能調動程小将軍?”
“是端王。”慧能淡淡的瞟了她一眼,“程小将軍收到了端王的求救信,帶人去解端王爺之困了。”
棠予眉頭一皺,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
這王爺一路走來穩穩當當,怎麽在陛下昏迷不醒的時候忽然就出事了呢?
而且還偏偏向程小将軍求助。
最關鍵的是,在這個要命的節骨眼,他竟然去了。
這一樁樁一件件刺激着棠予敏感的神經,讓她有一種要變天的預感。
“公子說,你這次做得很好。”慧能看着她道,“他向來不虧待有功之人。”
“如今程小将軍撤走了,陛下又生死未知。無命師兄不太理會凡塵俗事,貧僧在這寺中說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
“你若是有什麽要求,盡可以同我提。”
棠予恨江塵衡恨得牙癢癢,聞言擡了擡眼皮故意道:
“我要吃燒鵝。”
慧能聞言波瀾不驚,看來還是有些道行的。
“那恐怕施主要等上一個時辰。”
“可以啊。”棠予存心嗆他,“恰好我現在想要沐浴,等上一個時辰剛好。”
“那貧僧稍候就去吩咐。”
“真的?”
慧能的眼眸戲谑的彎了彎。
“出家人不打诳語。”
“在寺廟中能吃肉嗎?”
他的嘴角浮上了笑意。
“飲酒是佛門五戒之一,施主不也未曾約束自己?”他淡淡的看着她,直把她瞧的無所遁形,“佛祖是慈悲的,想必會寬恕你的罪過。”
“貧僧也會包容你。”
棠予一時語塞,卻不想敗下陣來,只有強撐着故意為難他道:
“我還要見段烨。”
慧能聞言蹙了蹙眉頭。
棠予見他終于吃癟,得意的揚了揚眉,心情舒暢了不少。
“陛下的屋門日夜有人輪值看守,這件事怕是不太容易。”他話音一頓,又道,“不過也并非完全沒有法子。”
聽他這麽說,棠予也顧不得與他置氣了。
“你有辦法?”
“聽說施主身輕如燕,能飛檐走壁。可以掀了房頂的瓦片,潛入屋中去。”慧能道,“屆時我會安排人吸引屋前侍衛的注意力,确保你的安全。”
棠予的眸子閃了閃,雖然這個方法簡單粗暴,不過确實可行。
只是……
“一直得不到陛下的消息,貧僧的心中也有些疑慮。你此去若發現他有一息尚存,可順勢送他一程,以免夜長夢多。”
“……”
棠予有些無奈苦澀的抿了抿嘴角,只是好像顯得她有點心懷不軌。
“……容我想想。”
夕陽西照,高山上的廟宇籠罩在帶着佛性的金光之中。
棠予久違的踏出了房門。
慧能安排了一個俗家弟子去山下買燒鵝,而棠予則跟着一個引路的小僧去淨房沐浴了。
途中她路過一片荷花池,這個時節,池裏的荷花正開的歡暢水靈,前兩日被落雨洗禮過之後,更是越發的柔美脫俗。
碧綠的蓮葉下有條紅鯉纏上了中空的毛茸茸的綠莖,壞心的撞了它一下又一下,把那瑟瑟的蓮葉擾得不得安寧。
“撲通——”
一顆石子猝然落了水,将那條魚驚得慌忙流竄。
棠予的目光從那漣漪處向上移,瞧見那岸邊有一個老熟人。
琮螢許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不經意的回頭看了一眼
恰好與她四目相對。
棠予眼眸一眯,嘴角揚起了一抹不善的笑。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不是冤家不聚頭。
前幾日她那一巴掌可疼得很,棠予可是好好地記在了心頭,丁點沒忘。
平日裏她鹹魚随性,游戲人間,一些小事不想去計較,擺擺手也就過去了。
不過如今看來,那番作為倒讓旁人覺得她軟弱可欺了。
孰不知她在大荒裏手撕兇獸的時候,指不定他們這個世界都在投胎轉世。
一個不起眼的小螞蚱,竟然蹦到她的頭上來了。
棠予哼笑一聲,嘴角一扯,腳步一轉,迎面向她走過去。
琮螢眸色晦暗,心思急轉,一擡眼做出了一副欣喜萬分的表情。
“小謝!你出來了。真是太好了。”她低眉順目,一臉歉容,“前幾日的事,真是對不……”
“啪——”
素白的手扇在女子的臉上,清脆的一聲響,讓人聽了便心生愉悅。
棠予瞧着她腫起來的臉頰,嫌疼似的甩了甩自己的手。
迎上她錯愕的目光,彎了彎戲谑的眼眸,嘴角也浮上一抹嘲諷的笑意,她輕輕啓唇,吐出幾個字:
“呀,真抱歉。”
說罷,她心滿意足的揉了揉腕子,施施然的揚長而去了。
琮螢被她打懵了,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臉頰。
待她已經走遠了,她才終于反應過來,一轉眸死死地盯住了她的背影。
妒火和怨恨在她心中瘋狂的燃燒。
琮螢不明白,憑什麽同為身份卑賤的宮女,她可以這麽随心所欲,耀武揚威,仿佛上天的寵兒,無論犯了什麽錯都可以輕飄飄的揭過。
而她卻要處處小心,時時謹慎,日日如履薄冰,一個行差踏錯就有可能萬劫不複!
她陰毒的眸子一轉,将目光投向了後山。
先前她常常從後院的小門出去,摘些帶着晨露的小白花回來插在瓶中。
可是前幾日,那處卻忽然守了人,不讓任何人出入。
她呵斥他們大膽,說自己是為娘娘采花,若因他們攔着摘不到新鮮的花,娘娘怪罪下來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那守門人也不怵,說如今後山有野狼出沒,已經叼走了好幾個人,無命大師吩咐了,這幾日任何人都不能從這個門出去。
那時她悻悻的回來了,被程羅不分青紅皂白的數落了一頓,惱在了心裏。
不過後來聽寺中的僧人議論,說無命大師找到了數人零落的屍骨,為他們做了一場法事。
那一刻琮螢才相信這後山中确實有食人的惡狼。
她慢慢攥緊了拳頭,眸中浮出黑暗的惡念。
哼笑一聲,扯了下唇。
我不敢動你,可是狼群未必。
幽暗的淨室之中,水汽氤氲滿屋。
透光不透明的素色屏風上映出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影。
棠予擡腳出了浴桶,帶出一片纏綿的水漬。
這一通洗去了身上黏膩的汗和濃重的酒氣,她頓時覺得渾身都清爽松快了下來。
在屋中悶着的那幾日,她覺得自己仿佛被埋在了污泥裏,就連時間都停滞了。
如今被這清漣一濯,終于又找回幾分活着的感覺。
同時也找回了饑腸辘辘的感覺。
她這幾日是真的沒有好好吃飯,一來是真的沒有胃口,二來是那夥程家人故意苛待她,送來的全是一些難以下咽的糟糠菜,豬食一般讓人看一眼就食欲全無。
方才剛出房門的時候她像是走在棉花田裏,腳下軟綿綿的發飄,懶洋洋的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她覺得自己快變成了一個紙片人,風一吹就能飄,手指頭一戳就會啪叽一下摔倒。
從水中站起身的時候,她就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棠予暈乎乎的扶住了桶壁,開始慢吞吞的穿衣。
肚兜是胭脂色的,就連系在脖上的綢帶也紅的深深,仿佛被搗碎的熟透的玫瑰。
輕薄的夏衫則是純淨的月白色,一攏一束,如同紅棠上落了薄雪,堪堪的遮住了春光。
晃晃悠悠的将自己收拾妥當之後,她擦着自己半濕的長發走出房門,在心中輕飄飄的想着,也不知道慧能有沒有給她買燒鵝。
她現在……真的好想吃!
一轉眸,她瞧見了一個人。
那人長發未削,應該是個俗家弟子,他手中拿着一個沉甸甸的紙包,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不是燒鵝又能是什麽呢!
出家人果然不打诳語!
她在心中贊美慧能。
迫不及待的從那個弟子手中接過燒鵝之後,她作勢要打開,先咬上一大口緩解一下自己的饑餓感。
雖然對佛祖有些不敬,但是佛祖慈悲為懷,想必會寬恕她的罪過。
棠予在心中告了聲罪。捏着紙邊打開了一個角。
那俗家弟子站在她身前,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見到她的動作後,忽然道:
“施主在此處啖食着實不雅。”
棠予頓時有些羞赧。
沒想到佛祖能原諒她,這俗家弟子卻不能容忍她的不敬。
不過此事畢竟是她不對,她也不好說什麽,便悻悻的問:
“我對周遭不太熟悉,師傅可知附近何處有落腳地?”
“寺中後院小門連着一條幽徑,約五十步外的地方有一處涼亭,不過片刻就能到,是個絕佳的去處……”
棠予應了聲,飄飄然的向後院走去。
飄着飄着,她經過了三間客房。
其中有一間是段烨的住處。
鬼使神差的,她放着院中寬敞的路不走,一擡腳走上了回廊。
中途路過段烨的房門,忍不住放慢了腳步,然後慢慢的,慢慢的,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房門兩側分立着兩個侍衛,都是熟面孔。
棠予自然地擡腳向裏走,隐隐的期盼着他們不會攔自己,然而事實是剛踏出一步,她就被擋住了去路。
她眼中一澀,垂下眸來。
先前她總是可以随便出入的。
“陛下醒了嗎?”棠予收拾了收拾心情,又問。
那二人沉默着,并不回答她。
在一陣尴尬的沉默中,她悄悄握了握拳,而後一擡眼,毫無預兆的擡手去推房門。
那二人一時不察,竟被他得逞了。
然而此刻棠予虛的一批,房門忽然向內打開,她一時間找不到着力點,居然撲通一聲摔了進去。
而她竟然還不争氣的……暈了。
……
房門被破開的那一瞬,昏暗的屋中忽然落入了一抹暖融融的夕照。
他心尖上的美人無知無覺的伏在那抹夕照中,仿佛是上天送到他手邊的甜美的祭品。
梓竹督了眼他的面色,而後識趣的退了出去,還體貼的關上了房門。
她像是一下子被斬斷了來路,孤零零的落入了他身處的黑暗之中。
屋內只搖曳着一豆燭火。
男人嘴邊扯出一抹殘酷的笑意,盯着她安睡的側臉,躬身将她抱入了懷中。
他惜她、愛她、敬她,無數次的原諒她,可她卻騙他、戲耍他、逗弄他,到頭來還是要害他。
而且……她背後還藏着一個男人。
一個寧願自己豁出命,也不願意供出來的男人。
想到這一點,他額上的青筋就開始突突的直跳。
血色爬上他的眼,還有幽深粘稠的惡念。
黑色的袍角擦過暗色的幔帳,深紅色的床帏在燭光中瑟瑟的搖動。
他不甚溫柔的将她扔在床上。
棠予嘤咛一聲,迷蒙的半開了眼。
失焦的視線落在男人被燭光照的格外英挺的面龐上,一點一點彙聚起動人的光亮。
“陛下……”她忽然不吝的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粲然照人的笑容,明亮的眼眸漂亮的彎起,就像是溫柔的月亮。
“太好了。”
空氣中飄蕩着暧昧的香氣,黑暗和燭光此消彼長,光與暗在交界處水乳交融,相互推搡又彼此糾纏,氣喘籲籲地進行着一場酣戰。
男人的半邊身子隐沒于陰影之中,暗夜一般的眸色不明的盯着她,仿佛一個冷靜的捕獵者,耐心的觀察他那忽然變得溫順的羊羔。
她的衣領有些松散,露出了半邊雪白的肩頭,一抹紅的逼人的綢帶貼着鎖骨,倚着肩頭,松松垮垮的繞至後頸。
這抹豔麗的胭脂紅襯的她的肌膚更加白皙細膩,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讓人忍不住想籠在指尖把玩一番,看看是不是溫潤又滑膩。
事實上,他也真的這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