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更過半 原來我是陛下的天
次日清晨, 鎮國公府傳來消息,葉放夫妻因收到嶺南的加急來信,欲立刻啓程前往嶺南。
嶺南遠在千裏之外, 這一去少則要一年半載才能回來。
旭日東升,紅霞還未散盡, 城南十裏的官道上, 東海王的馬車與鎮國公府的馬車狹路相逢。
鎮國公府的馬車主動避讓, 東海王的馬車并沒動, 王湛還從車內下來了。
按規矩,鎮國公府車裏的人肯定也要下來見禮。
葉初棠下了馬車後,給王湛見禮。
王湛溫和一笑,“倒是巧,在這遇到你們。”
王湛話術十分高明, 他明明只見到葉初棠一人從馬車上下來, 卻用“你們”來稱呼, 顯然在昭示着他已經知道了葉初棠父母外出的消息。話沒有明着說破, 卻都點破了,等同于一種變相的威脅。
在王湛看來, 現在從車上只下來葉初棠一人,是葉初棠在掩飾,葉放夫妻還躲在車裏, 企圖蒙混過關。
“外祖母來信, 說情況不大好,爹娘急着去探望。這信早在半月前就寫好往宣城送了,事情真的是剛好湊巧了,絕非有針對大王的意思。”葉初棠把信遞給王湛。
王湛淡笑着看一眼信,沒接。他這人從來不信巧合, 不過這信送來的時間确實巧。因為從嶺南快馬送信過來,皆有痕跡可查。送信人騎什麽馬,長什麽模樣,一路上都住在哪兒,路過各關口時所遞上的通關文書都可以進行查實。
此事他會查實,但他相信葉初棠不會做這麽明顯被人抓到錯的傻事,所以信的事兒上葉初棠應該是沒有騙他。
“大王必然聽說過雁城,那個地方的習俗和大晉其它地方不大一樣,母親于我外祖母而言,就如咱們這邊該在生病父母床前侍奉、盡孝道的長子。”
王湛點點頭,雁城的習俗他早就有所耳聞。他還聽說當年葉放為了求娶到苗氏,吃過很多苦,被千錘百煉,過了重重考驗,才最終抱得佳人歸。
“我府上有些稀有藥材,一并帶去給你外祖母,想來總會有一樣能用上。”王湛話畢,都無需多言吩咐,就立刻有小厮騎快馬走了。
“不用——”葉初棠剛開口,見小厮已經走了,只好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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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葉放和苗氏真在車裏,王湛此舉就是逼着她父母從車裏出來表态,尤其是‘拿人家的手軟’了。
“舉手之勞,你若拒絕,我可會不高興了。”王湛溫笑着說着客套話,聽起來随和,但這話不管誰聽了那都是萬萬不敢推辭。
“那就多謝大王了。”葉初棠立刻轉頭吩咐身邊的人,把後面馬車裏的香燭都搬到她乘坐的這輛車上,安排人送東西去嶺南。
王湛眼見着車上沒有其他人,臉上的笑意更甚,“你父母何時啓程?”
“收了信之後,我娘就坐不住了,昨日連夜出發,我還是早上醒了之後才知道。我不懂他們為何偷偷走了,去嶺南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如今只能多帶些香燭去觀裏上香,多多祈福了。”
葉初棠說罷,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王湛看她再擡頭的時候,眼眶紅紅的,明顯有哭過的痕跡,不禁心念一動。
“走吧,我陪你去道觀上香。”
葉初棠驚呆地看着王湛,“大王日理萬機,怎好麻煩大王把時間浪費在陪我上香這種小事上?”
若非父母離京的這件事,她一定要給王湛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葉初棠才懶得在這跟王湛碰面。她的算計是得逞了,但王湛這人還真不好糊弄,在失算一樁事後,就要直接帶着她去道觀公開。
今日她如果跟着王湛一起去道觀,都不用等明日,今晚這事兒就會傳遍京城。東海王是什麽人物,從來不做多餘之事,甚至在自己親兒子身上他都不會多浪費一點時間。他陪一名未婚女子去道觀祈福,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你的事,沒有小事。”王湛笑了一聲,回身上了馬車,不給葉初棠拒絕的機會。
葉初棠令車夫保持距離地跟在王湛馬車的後頭,不能靠太近,但也能讓王湛的人看不到馬車的蹤影。
府裏在用人上,葉初棠除了會精挑細算身邊人之外,還格外看重車夫。她從來都是用市價的雙倍來養車夫,當然這錢并不白花,府裏的車夫個個都是馭馬好手,車趕得既快又穩,而且很熟路。哪怕是去不熟的地方,車夫也會提前把地圖鑽研熟了。在路上,葉初棠如果有什麽格外的要求,他都能做到。
王湛在乘車的時候,聽福安說,葉初棠的馬車确實一直跟在後頭,但剛剛好是不會讓人誤會的距離。王湛不禁失笑,端茶到嘴邊時,看了一眼福安。
福安立刻明白了王湛的意思,令車夫放慢行進的速度。妙的是,行駛了一段路後,葉初棠的馬車一點都沒有和他們拉近距離。
“看來那邊的車夫是個好手。”福安嘆道。
王湛勾起嘴角,頗為滿意,“見微知著。”
福安馬上應承,“正是,只有這般才智的女子才堪配在大王身邊。”
馬車再行駛一段路後,拐個大彎兒,過了這處彎道,再走一炷香時間,就會到道觀。
他們拐過這個彎道之後,迎面路上有三十幾名蒙面的青衣人,手持大刀正等着他們。
東海王出行向來會帶高手侍衛随行。侍衛們立刻做好防禦準備,與這些沖過來的青衣人對打起來。
熙春一直在發愁女郎跟着東海王去道觀的事兒,聽說前面的人遇到刺客了,熙春激動起來。
“真是天助我們,女郎,咱們快趁機回去吧!”
“哪有這麽巧的事,而且東海王是臨時決定跟我去道觀上香,這些刺客怎麽會知道埋伏在半路?我若是現在逃了,主要東海王那邊的人稍加編排我兩句,事後栽贓說那刺客是我安排的都有可能。”
葉初棠召來兩名身手好的随從,交代了兩句。
随後這兩名随從一個騎馬往回跑邊敲鑼邊大喊,另一個跑到附近的山邊引火,轉眼間火就燒了起來,冒出滾滾濃煙。
至于東海王那邊的對打,葉初棠就不派人去湊熱鬧了。去了容易讓她的屬下送命,不送命則更容易讓人懷疑她身邊為何會有這麽厲害的高手在。說不定還會有人陰謀論,覺得她在算計東海王。
在京城,一言一行都要謹慎。只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這一點很重要。
王湛端坐在馬車裏淡定喝茶,福安在觀察了葉初棠那邊的情況後,如實向王湛禀告。
王湛放下茶碗,默了良久之後,輕笑一聲,“看她如此聰明的份上,這關算她過了。”
對打以東海王的侍衛捅死兩名青衣人結束,青衣人随後撤退了。
敲鑼聲和煙霧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已經有人往這頭趕來。
王湛淡笑着向葉初棠道謝:“多虧你及時出手,讓人敲鑼引火,震吓走了那群刺客。”
葉初棠看眼地上兩名青衣人的屍體,一邊客氣地回應王湛她只是耍小聰明罷了,一邊在心裏暗暗感慨王湛太陰狠毒辣,連做場戲都要搭上兩條人命。
幸虧她夠聰明,反應及時。
如果今天是她父母在車上,這事兒肯定要算計到她父母身上。憑他們二老的脾氣,必然會中計。此後若不屈服于東海王的淫威之下,只怕他們一家都會淪落成像張禦史那樣的下場。
王湛容貌秀異,今日穿着一身素白色大袖長袍,氣質貴雅出塵,宛如谪仙,笑容更是讓人如沐春風。他眼神從來都是淡淡的,情緒也是淡淡的,笑容只維持在恰到好處的程度。沒人見過他發怒,甚至這麽多年,都不曾有人見過他的一絲失态。表面看起來,他還真像是抛卻七情六欲的神仙一樣。
誰能想到這樣外表光鮮、高貴優雅、學識淵博,令天下名士們崇拜敬畏的人物,手段最狠毒肮髒,人命在他眼裏,只怕連草芥都不如。
“是東海王的馬車!”有一輛車從路東駛來,前頭騎馬的家仆率先喊道。車裏立刻有一位衣着貴氣的中年男人探頭出來,在确認确實是東海王後,急忙催促車夫快些。
陸續還有馬蹄聲傳來,或是剛好過路進京的,或是剛好趕去道觀去上香的香客,大家都因聽到東海王遇刺的事情,聚了過來。
“可還想去上香麽?”王湛為表尊重,先問葉初棠的醫院。
“見了血光,看來日子不合适。”
半句不提她不喜被人圍觀非議,只說日子不吉利。這倒是讓王湛心裏沒生出一點抵抗的情緒。
如果葉初棠跟他說,她不喜歡被人圍觀、議論,或不喜他人誤會他們之間的關系,王湛是會遂了葉初棠的意思,立刻跟她分開,但他心裏也一定生出介懷。這就難保他事後不會葉初棠出手做點什麽壞事了。
“那就先回吧。”
葉初棠應承,但沒立刻上車,忍不住跟王湛道:“我覺得奇怪,為何那些刺客像是知道我們要來道觀上香,堵在半路,大王明明是臨時決定改路。”
“大概探子剛好探路,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敢對我動手的人,自然不簡單。”王湛淡淡解釋道,臉上不見有一絲破綻。
葉初棠點點頭,這才上了馬車。
王湛随後也上了車,那個急急趕來的中年男人,沒來得及見上王湛一面,他恭恭敬敬走到車面前,跟王湛點頭哈腰打商量,問候情況。家仆問了中年男人的身份名諱,就把人打發了。
葉初棠有隐約聽到,這種男人是位縣伯,跟她爹曾經的爵位一樣。在王湛這裏,竟然只配跟他的家仆說話,而且還不是他的貼身家仆。
若說東海王府看門的小厮比京城的七品官還氣派,沒人會質疑。
“女郎,咱們太憋屈了。”熙春不敢大聲說話,小聲憤憤地對葉初棠抱怨。
葉初棠靠着軟墊,安靜地吃着甜豆卷,沒說話。
在馬車路過他們之前相遇的地方時,葉初棠停止了吃東西,不禁坐端正了,手還撐着座位。她還囑咐熙春跟她一樣坐好
“刺客,有刺客!”前方人突然大喊,聲音極大。
這情緒一聽就不像是在作假。
葉初棠這邊的馬車突然被勒停。葉初棠和熙春身體都往前送了一下。
熙春領悟了,臉上流露出一種報複的快意,“原來女郎早有安排!”
“我是有安排,但刺客不是我的安排,我還沒厲害到直接跟東海王硬幹。”
幹完之後的後果,根本沒辦法收場。別說她了,連皇帝目前都不行。
葉初棠和熙春微微掀開簾子,把頭只露出一點,觀察前頭的戰況。
“錯了!那才是葉娘子的馬車!”刺客中忽然有人大喊。
“撤!快撤!”領頭的刺客聽說後,也意識到發現東海王的侍衛們武功高強,身份必然不一般,喊屬下們快撤。
侍衛們一聽他們要跑,當然不會罷休,這次可是真刺客,他們不留後手,全力拼殺。沒想到這些刺客武功居然不低,他們的人被砍傷了三個。
“他們又支援。”
十幾名刺客騎馬,從葉初棠馬車的後方趕過來,領頭的用弩朝葉初棠的馬車射一箭,奈何射偏了,沒打中坐在車後的小厮。
王湛自然不會讓葉初棠受刺客傷害,立刻分了一批侍衛來護葉初棠。
少了人之後,侍衛們整體處在弱勢,接連被捅死了四人,眼看人數在減少,他們更吃虧。
葉初棠這頭情況也沒好到哪裏去,侍衛們以少敵多,勉強能暫時維持住情況,但他們打得很吃力,顯然堅持不了多久。
忽然一聲馬的嘶鳴,拉着王湛馬車的馬匹忽然有一只發狂,直直地超前沖,其它三匹馬也好似被帶得發狂,跟着一起狂奔。侍衛們見狀,哪還能繼續對付刺客,當然是救東海王最重要,趕緊騎快馬去追。
這些刺客們也沒有過多糾纏,轉而圍攻了葉初棠的馬車,将東海王派過來的一隊十二名侍衛全都給捅死了。
葉初棠和熙春在車內緊緊相依。
葉初棠一手伸進袖子裏,握緊了匕首,眼睛一直盯着門簾。
“有兵來了,撤!”奇怪,那些刺客明明有時間可以解決她,卻直接就撤了。
巡城兵馬在檢查了現場之後,找到了一名刺客的屍體。這名刺客的屍體腹部插着王府侍衛用的刀。
葉初棠在看過現場之後,鎮定了情緒,暫且在遠離現場的地方稍作休息。
南宮遷随後帶人趕來,負責接管現場的情況,清點人數收屍。這時,王湛那邊有人來回了消息,說王湛的馬因為受驚,撞在了樹上,弄翻了馬車。王湛手臂骨折,頭部受撞擊,人暈了過去。随車而行的福安等人也傷得很重。有一名小厮最慘,被甩飛了出去,滾到路邊撞歪了脖子,人當場就斷氣了。
這小厮跟在王湛身邊多年,沒少做壞事,如今死了,也算是惡有惡報了。只可惜更惡的,還沒得報。
葉初棠說了兩句禮貌上表示關心的話後,就被南宮遷問話。
葉初棠一問三搖頭,表示什麽都不知。
“行吧,我會盡量在這名死掉的刺客身上找到盡可能多的線索,讓葉娘子早日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
“南宮令丞客氣了,這案子你不用給我交代,東海王那邊你能混過去,就是萬幸了。”
南宮令丞點點頭,多謝葉初棠提醒。他還真是關注點搞錯了,東海王那邊才最不好交代。
回府後,葉初棠就安排滿了一桌子菜,充饑她餓扁的肚子。
熙春見自家女郎胃口很好,欣慰的同時又有點疑惑。
“女郎難道就不關心那些刺客的身份?他們下次要是還行刺該我們該怎麽辦?”
“哼。”葉初棠只哼了一聲,擦了擦嘴,懶得說話。
熙春更疑惑了。她還想再求問葉初棠時,門突然被推開,眼見皇帝陛下踱步入內。熙春一想,陛下這必然是聽說了葉娘子受襲,來關心了,默默退到一邊待命。秦路笑眯眯地湊到熙春身邊,跟着她并排一起站着。
“聽說你遇襲了?可安好?”蕭晏坐到葉初棠身邊,拉着她的手立刻問。
葉初棠打量蕭晏,“陛下心裏不是早就有數了麽?”
蕭晏輕笑,握緊了葉初棠的手,“都猜到了?”
“嗯,那些刺客身手了得,訓練有素,嘴上說針對我,實則對付的都是東海王的人,最後還舍不得殺我就走了。若不是陛下的人,我想不出還有別人。”
“臨時決定,讓你受驚了。”蕭晏心疼地摸了摸葉初棠的臉蛋。
“我能看得出來,東海王必然也能看得出來。陛下難道不擔心東海王會猜出那些刺客是陛下派去的?”據她所知,蕭晏現在還沒有硬杠東海王的實力,若有的話,依着他那性格,哪裏可能還讓東海王活到現在。
“自然是做好了安排,但他馬受驚倒是出乎意料,看來寡人有天助。”蕭晏冷峻的臉上難得流露出一分得意和快意。
“嗯。”葉初棠摸上蕭晏的臉,唏噓嘆道,“原來我是陛下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