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更過半 所求
葉初棠主動給蕭晏倒解毒茶, 勸他多喝點,趁早把毒給清了。
“陛下如此看重我,那我也要多關心陛下。”
蕭晏冷淡看她一眼, 接過茶一口飲盡。
葉初棠看着蕭晏還是一臉不大高興的樣子,再度勸蕭晏:“陛下有毒在身, 最不能生氣了, 這種時候生氣最傷身。”
“只要你不氣我。”
“不氣不氣, 我肯定不氣陛下。”
葉初棠又倒了一杯解毒茶。蕭晏臉上表現得很冷漠, 在葉初棠斟滿之際,他的手立刻就端起茶碗,幹了第二杯。
“陛下是萬民的福祉,也就是我的福祉,一定要保重龍體。”
葉初棠用哄小孩子的口氣哄蕭晏, 用帕子輕輕擦拭蕭晏嘴角的水漬, 彎着眼睛笑起來。之所以這麽應對他, 是因為蕭晏跟她鬧脾氣的時候, 真像個孩子。
常言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在燭火的照耀下,葉初棠臉頰的肌膚都散發着瑩白的柔光,如珍珠一般, 加上她笑起來的樣子本來就甜美, 笑容更像春風裏的暖陽,溫和拂面,慰暖人心。
蕭晏看着她甜得過分的笑臉,能維持臉上的冰冷已實屬不易,心裏真的一點都氣不起來。
“天快亮了, 未免打草驚蛇,那我就先回去了。”
葉初棠對蕭晏溫柔地擺手道別,當她轉身走到門口的時候。
“你今日所言的每一句話,寡人都會當真。”
聲音很涼,聽得出他語氣裏的嚴肅認真。
葉初棠扭頭笑對蕭晏,“好啦,我知道啦,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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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我知道啦?這算什麽回應?
她是不是又在敷衍他?她是不是日後還會繼續動歪腦筋,使什麽旁門左道找借口拒絕他、躲着他,讓他的期盼成空?
只要想到有這些可能,蕭晏的心就隐隐作痛,仿佛被無數根針紮一樣。
葉初棠悄悄回府後,先補了一覺。
中午吃飯的時候,廚娘準備了一大桌豐盛的午飯,全都是葉初棠愛吃的菜。
葉初棠特別開心,高興地起了筷子。
葉放突然宣布:“從今天開始棠棠就禁足在家,短時間內不準出府!”
葉缙驚訝地看向葉初棠。
葉初棠立刻垮了臉,重重地放下筷子,不服質問:“為什麽?”
葉放擺擺手,打發走下人後,小聲跟他們道:“出大事兒了!這事現在還沒對外公布,馬侯爺跟我交情好才舍命告訴我,你們可不要外傳,昨天皇帝在平遠王府被人給下毒了!”
葉缙震驚,也重重地摔了筷子,“竟然有這種事?”
“可不嘛,聽說是平遠王府出了細作,還不止一個呢。昨天晚上,整個平原王府戒嚴,王府裏很多家仆都被咔嚓了。血濺三尺,血流成河,血肉橫飛,血海屍山……”
“哪有那麽誇張?我是說,陛下有此遭遇屬實不幸,這跟禁足我有什麽關系?”葉初棠繼續質問。
葉放瞪圓眼:“當然有關系,你忘了你跟——”
苗氏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使眼色給葉放,又看了一眼葉缙。
葉缙莫名地打量他們倆人,覺得這裏面有點奇怪。
葉放意識到不能讓他大兒子知道皇帝和寶貝女兒發生過的事,馬上換了一種說法:“皇帝陛下有那麽多護衛軍在側保護,都出了事兒,你一個小丫頭當然危險了,不能出門!”
葉缙不解:“這完全是兩回事兒。皇帝被算計,那是因為他是至高無上的身份,小妹又沒有!”
“我說不行就不行!我和你娘就這麽一個女兒,她不能有一點事兒,破一點皮都不行!你一會兒不是要去衙門述職嗎?趕緊吃飯。”葉放嫌棄地催促葉缙。
葉缙:“……”
他還是爹娘唯一的兒子呢,怎麽從小到大都像是撿來的。
“娘——”葉初棠見葉放固執,就跟苗氏撒嬌,只要苗氏說一句話,他爹肯定要聽的。
苗氏蹙眉,“近來京城确實不太平,你乖乖聽你爹的話。”
葉初棠不爽地哼了一聲,起身就要走。
“诶,棠棠,你不吃飯了?”葉放關心問。
“不吃了,氣飽了!”
“你确定?今天這頓午飯可有你喜歡吃的松鼠桂魚,為上供佳品,咱們府就得了這麽一只。野山雞一炒兩炖,最肥美不過,還有油炸香酥羊肉丸子,紅燒驢蹄筋……”
葉初棠咽了下口水,坐回去開吃。
葉放笑着給葉初棠夾菜。
魚肉雪白香嫩,表面挂着晶瑩的湯汁。一大塊被送到自己的飯碗裏後,葉初棠完全拒絕不了了。
吃了葉放夾過來的菜,她就破功了,再想跟他冷戰都不成了。
“要不要再來一顆丸子?”
“不要。”
葉初棠把最後一顆丸子吃完後,憤憤不滿地對葉放道,“阿爹若有能耐,下次別用這一桌子菜來算計我,在吃晚飯後跟我講!”
“欸?真被你說對了!”葉放笑道,“阿爹還真沒那能耐!”
“老爺夫人,有媒人上門。”傳話的小厮喜氣洋洋地入內,面帶笑容告知,“說是要來給女郎說親,對方竟是東海王府!”
葉初棠在心裏狠狠呸了一聲,這王湛忒不要臉了,之前的事她明明沒答應他,事後還送了琴賠罪,相當于婉拒,他居然直接派人來說媒。
葉缙思量了下,“東海王只有小兒子還沒定親,難道是為他來求?可他跟小妹差了七歲,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當然不合适。”
葉放招呼家仆把媒人請進來,畢竟對方來自東海王府,東海王在大晉那可是僅次于皇帝身份的人物,他親自派來的人那幾乎就跟傳聖旨的內侍一樣,不能怠慢了,不可能直接把人拒之門外。
葉放和苗氏決定先去見媒人,看看情況。
兩人都一致認為這親事肯定要回絕。畢竟他們的女兒已經先跟皇帝有了牽扯,絕不可能再跟東海王府扯不清。
以前葉初棠曾經已經委婉回絕過王修珏了,王修珏還是東海世子,身份更高一層。這次換成幼子來求,身份低一些,婉拒的話應該不會那麽難。
在葉放和苗氏走後,揉着額頭的葉初棠悄悄要跑,被葉缙給攔住了。
“做賊心虛?看來你清楚情況。”
葉初棠拍了拍葉缙的肩膀,語氣凝重:“大哥,鎮國公世子的冊文快下來了吧?大哥身為國公府的世子,那就是國公府未來,國公府的指望。阿爹什麽性情大哥了解,阿娘什麽脾氣大哥更了解,這在京應酬處事指望他們肯定是不行,今後就全靠大哥帶領我們全家在夾縫中生存了。”
“什麽意思?”葉缙凝看葉初棠。
葉初棠做了演示,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中間,然後突然一夾。
“咱家以前安逸得很,一直遠離政權争鬥。如今我們進步了,還是一步到位,直接夾在了大晉國兩股最厲害的勢力中間。”
“長兄如父,長兄就是家裏的中流砥柱,全靠長兄了!”葉初棠快嘴說完,突然就一個箭步蹿出去,跑沒影了。
葉缙皺眉,疑惑不已。但他疑惑沒有多久,葉放和苗氏就氣勢洶洶回來了,他也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棠棠呢?”苗氏問。
“回房了。”葉缙沒有告狀的習慣,只問苗氏到底出了什麽事。
“東海王求娶你小妹。”苗氏道。
葉缙恍惚了下,皺眉跟苗氏确認:“娘說求親的人是東海王,不是東海王的小兒子?”
“對,就是東海王那個老不要臉的東西,他比我才小四歲,竟妄想娶我女兒!”葉放氣得呸了一聲,正值風貌的皇帝想娶他女兒他都不願意呢,他一個老鹹肉竟敢肖想他的寶貝女兒。
葉缙吃驚之餘,終于明白葉初棠之前說的那些話,‘兩大勢力之間’原來是指皇帝和東海王。這一瞬間,葉缙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要成熟長大了,感覺到肩上的重擔,甚至連看問題都仿佛突然之間悟了,不再似之前那般只顧着個人意氣,他要從全局考慮,為他身後家人的安全做好謀算。
“那爹娘怎麽回的?”
“當然要拒絕!那東海王都有三個兒子了,大兒子都跟你小妹同歲了,你小妹怎麽能給嫁給跟爹一樣大的男人,給三個大孩子做繼母呢!”苗氏氣呼呼道。
葉放大聲附和:“沒錯,必須拒絕!”
葉缙急急追問:“爹娘真的當場拒絕了?”
這世上還沒有人敢當面駁東海王王湛的面子,早些年曾有一位以清廉剛烈著稱的張禦史,當着王湛的面在朝堂上駁斥了他一句,結果下場非常凄慘。當時王湛只是一笑表示不介懷,三兩月後,那張禦史仍舊意氣奮發,一切好好的,衆人都當事兒了過了,紛紛贊揚東海王有容人之量。
但在半年後,張禦史突然被傳德行不佳,奸污良家,後又被按渎職論處。他清名被毀,入獄抄家,受盡了世人辱罵,妻女全都被充作軍妓送去慰軍。
葉缙認識一名當時在軍中當值的子弟,曾悄悄告訴過他。有人特意押送張禦史到了軍營,把他綁在屋裏。張禦史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妻女受辱,甚至有人用刀逼着他兒子與他妻子□□。張禦史被堵住了嘴,手腳綁縛,恨得都哭出了血淚,想求死都不成。
葉缙因此才開始懷疑這件事就是東海王的暗中報複,有關于下罪張禦史的證據,他曾悄悄調查打聽過,有作假的可能,但因為指證他的關鍵證人在他定罪之後不久就病死了,案子很難再推翻重來證明清白。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要權勢夠大,尤其是朝中京中有大半數官員都在王湛的掌控之下,想要構陷一名官員有罪,對于王湛這樣的人物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了。他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出面或者囑咐,負責斷案和複審的官員們就會因懼于王家的勢力,順水推舟把案子坐實了。
“我是要直接拒絕,奈何沒來得及開口!那媒人嘴太快了,不給人說話的機會!說不管是什麽回應,請我們斟酌幾日再回答,然後就開始報禮單。還說我們若考慮應了,他們會請張太妃做正式的媒人,吹吹打打下聘禮,風風光光地上門求娶。”
葉放說完就又呸了兩聲,罵王湛不要臉。
“其厚無比,堪比城牆。”苗氏附和,在這件事上,她跟葉放的觀點一致。
東海王身份是高,換做別家可能早就樂得合不攏嘴,覺得是大喜臨頭。她可不會這樣想,在嫁女兒這件事上,苗氏一直秉承的想法是低嫁,讓女兒找個能完全拿捏住的夫君,或者是幹脆買兩個樣貌好的男奴養在家也成。她非常不喜歡自己的女兒跟大晉其她那些高嫁的女子那樣,在夫家受什麽禮教束縛,被婆母妯娌欺負,再遵什麽三從四德……
總之一直句話:不能因為成婚,委屈她女兒後半輩子。婚後的日子若還沒有婚前自在,那又何必成婚!
葉缙給葉放和苗氏奉茶,勸他們喝茶消氣,等他們倆冷靜下來了,才跟他們細細分析情況。
“爹娘,這可不是在揚州,随咱們怎麽做都沒太大後果。京城內比咱們厲害的權貴多得去了,更不要說對方是一人之下的東海王。
這一次可不是多年前東海世子的私下求問,小妹四邊一句話就能混弄過去了,這可是東海王本人。他若張口必然早有謀算,不遂他心,他絕不會罷休。誰駁了他的面子,誰就吃不了兜着走。”
苗氏聽了兒子舉了張禦史的例子後,心中也知這東海王不好對付,怕是比應付皇帝更麻煩。
“那你說這事兒該怎麽辦?”
“爹娘有段日子沒去看外祖母了吧?”
苗氏和葉放愣住,“出了這麽大的事,我們哪有心情去嶺南串門!”
“這婚事若做成,必要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若不在京,這事是不是就要拖一拖了?”
苗氏樂了,立刻拍葉缙的肩膀,“行啊,大兒子,娘沒白生你!你這個腦袋原來也有點像我,聰明!”
葉缙:“……”這話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嗯,總算有點用了。”葉放淡定地打量葉缙兩眼,淡淡地誇獎一句。
比起誇獎小妹,他父親這态度不止冷淡一點。
行吧,有誇獎就不錯了,一年也未必能有一次。葉缙在心裏勸自己知足。誰叫他小妹确實可人讨人愛,他也喜歡得緊。
未免東海王有所察覺,葉放和苗氏聽從葉缙的意見,立刻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今天就動身。
葉初棠得知情況後非常欣慰,沒想到她随口鼓勵一下大哥,居然真有成效,想出個這麽好的主意來。
“既然怕察覺,那就不能帶太多行李,輕裝便行就可。至于錢財,爹娘按照這地圖上的标示去各地取用。”葉初棠将她早些時候藏錢的地圖拿出來,畫了一份兒一模一樣的交給苗氏。
“唉呀!還是我寶貝女兒聰明,未雨綢缪!”葉放驕傲地咧嘴大笑,開心不已地豎大拇指,連連誇贊葉初棠好幾遍。
葉缙:“……”
葉放和苗氏因為常年喜歡在外游歷,說走就走對他們來說早就習慣了,很快就利索地拾掇完,簡單喬裝之後,告別兄妹二人,低調出發了。
送走父母後,葉缙這才奪過葉初棠手裏的地圖,質問她:“你早備這張地圖是為何用?看起來像是為逃命準備的。”
“我這是防患于未然。”葉初棠揚起下巴,盡量裝出一副不心虛的樣子。
葉缙哼笑一聲,“防誰?以前沒見你怕誰怕到要備這個。讓我來猜猜,皇帝?你和他是不是——”
“對,我們是早睡過了,你想罵就罵吧。”葉初棠認命了。
葉缙驚訝:“你們——”
葉缙轉身,扶額,焦躁地徘徊兩圈後,抖着手,生氣地指了指葉初棠:“你一個女郎,還沒出嫁呢,你怎麽能和他——”
“啊,大哥不知道?那大哥剛才要說什麽?”葉初棠好奇。
“你和他是不是早年在嶺南的時候有過矛盾,你狠欺負過他,怕被他報複……”
葉缙再度扶額,深刻檢讨自己居然把事情想得如此‘單純’。他小妹的行徑,果然不能用常理推之。
“不行,你都失身了,必須請陛下安排你進宮。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完美回絕了東海王。你早說咱爹娘都不用走了。”
“大哥以為東海王不知此事?大哥以為他在陛下中毒之際,特意派人媒人來咱家說親,是純粹巧合?爹娘走了才安全,因為接下來京中的局勢會很危險。我一會兒就撺掇二叔去蜀地作畫了,帶着二嬸他們一起。”
葉缙确實沒有想到這些,平息了片刻情緒之後,他問葉初棠接下來有何打算。
“咱們兄妹合力斷金,日後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大哥心中的那些抱負或許都可以實現了。人人有田種,人人有飯吃,百姓也有公平可求。”
葉缙心跳得越來越劇烈,但看葉初棠的表情很嚴肅,“若失敗呢?”
這時,窗外有暗虎衛奉聖命正悄悄靠近,來暗探葉初棠的言行。
“我們死遁,去關外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