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更一更 嗜好?你
朱壽看似随意地靠在牆邊, 實則一直在暗暗觀察鄭玲歌的反應。她若虛與委蛇,假裝棄暗投明,那就別怪他使些更狠的手段。對于鄭玲歌所說每一句話, 他都會安排人去證實。
“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有心的。”葉初棠心疼地抱着鄭玲歌,不停愧疚地對她說對不起, 嘆這些年讓她受苦了。
鄭玲歌感受得到葉初棠話語裏的真摯, 見她紅着眼眶不停地流淚, 自己竟也不受控地鼻子發酸, 紅了眼眶。
“我們以前真得很要好?”
鄭玲歌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葉初棠,覺得她對自己來說既陌生又熟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直到有淚水從她臉頰滑落,她的心不再似以往那樣死氣沉沉地跳動,鄭玲歌恍然才意識到, 葉初棠于她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對, 很要好, 特別要好, 過命的交情。”葉初棠把鄭玲歌抱得更緊,哽咽道。
鄭玲歌眼裏蓄着熱淚, 也回抱住了葉初棠。
葉初棠痛罵拐走鄭玲歌的惡賊,“他們亡國了,賊心不死自己幹事兒去, 何故要把罪孽都加在無辜的女孩兒身上, 讓女孩們當細作、賣身給他們複國?呸!都是些什麽狗東西!這樣的人都該被千刀萬剮!”
葉初棠知道在她來之前,鄭玲歌沒有招供過一個字。她希望鄭玲歌在清楚的身份和立場之後,能夠配合朱壽和李麟的調查,盡早将那些禍害人的涼國餘孽根除了。
“玲歌,你能和我講講, 你這些年怎麽過來的嗎?那些惡賊都是怎麽對你的?”葉初棠一邊用帕子擦拭鄭玲歌臉上的淚,一邊用打商量的口氣問她。
鄭玲歌眼裏的淚水又湧出來。葉初棠這一問,讓她更加清醒的意識到自己這麽多年活得多麽可笑。
“我記得我在一個土房子裏醒來,那地方在長風觀的後山,照顧我們的都是道士。和我同住的有七名女孩,都年長于我。
起初幾天都是她們來照顧我,很細心,人都很好,和我大概講清楚了情況。說我們都是被人遺棄的孩子,是道長好心救了我們。至于為什麽會想不起從前的事,是道長見我們過去太苦,施法讓我們忘卻前塵了,希望我們後半輩子能向着快樂而生。
之後我身體恢複好了些,長風道長就來看了我們,還帶了婆子來教我們琴棋書畫、如何煮茶、看賬、做飯等等。長風道長說道觀終究無法長久留女子居住,讓我們學了一技之長,以後在外謀生會容易些,不至于吃太多苦。
長風道長是一位白發白須的老者,笑起來很慈祥,不管是吃的還是穿的,道觀裏所有好的東西都緊着我們先用。我們姊妹幾人那時候都十分感恩于道長對我們的救助,暗暗數次發誓,一定要好好報答道長。
我在那住了快滿一年的時候,觀裏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有人告訴我們長風道長欲自盡。我們當時聽說後,都過去探望道長,方得知道長竟是涼國的太傅,因為亡國了才不得不在道觀裏修行。如今有涼國的臣子來找他,求他出力。道長無能為力,心中悲涼愧疚萬分,便欲自盡。當時大家極力勸阻道長,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姊妹中也不知是誰帶了頭,大家一起跪下并誓,會竭盡全力幫道長複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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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壽聽到這不禁挑了下眉,想不到這幫涼國餘孽還有點頭腦,居然用這種招數培養細作。所謂馭人,攻心為上,沒有什麽會比發自真心效忠的細作更讓人覺得妥帖了。
葉初棠忙又抱住了鄭玲歌,拍拍她的後背撫慰,“我可憐的玲歌,被他們騙得好慘!可這不是你的錯,你失憶了,過去一切都是空白,就如一張白紙,自然是他們給你畫什麽就是什麽。”
葉初棠安慰的話語正中鄭玲歌的心事,鄭玲歌點了點頭,熱淚愈加洶湧。
“當時不覺得如何,如今回想起來才意識到,我那一年聽到最多的話就是‘道長不易,救命之恩大過天,我們該好好報恩于道長’。”
鄭玲歌接着告訴葉初棠,跟她同住起名女孩裏,在道觀呆的時間最久的是三年。她因為聰明,什麽東西一學就會,被期以重望,所以才不足一年就被安排到了平原王府。
“起初只是府裏灑掃的婢女,後被管家提點了許多,漸漸就在大王跟前出了頭,當成了大婢女。近兩年,平原王府裏的事都是我和管家在做主。”鄭玲歌在提到平原王的時候,把頭垂得很低,手在微微顫抖。
葉初棠猜到她可能有事在瞞着自己,轉頭看向朱壽,問他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給鄭玲歌換一身衣服。
朱壽應承。既然鄭玲歌肯在葉初棠跟前開口,也有皇帝陛下的囑咐,他當然要給開個方便之門。
葉初棠特意讓熙春取來了新衣,給鄭玲歌穿上。胭脂色绫羅做成的大袖,上面繡有栩栩如生的粉色桃花,穿在鄭玲歌身上既襯氣色又顯身材,妙的是長短正好,像是早就量身定做過一般。
“我怎麽好穿葉娘子的新衣。”鄭玲歌有幾分惶恐。
“叫我棠棠就好,”葉初棠開心地打量鄭玲歌這一身,連連稱贊漂亮,“糾正一下,這可不是我的新衣,是你的。”
“我的?”鄭玲歌驚訝,她一個婢女,怎麽可能會有這麽華貴漂亮的衣裳。
“每年四季,府裏都按照規矩給你做衣裳。肥瘦身高都是我和二嬸娘大概推算出來的,沒想到居然挺準的。”葉初棠滿意地笑了,反問鄭玲歌,她們是不是很厲害。
鄭玲歌又哭起來,一把抱住了葉初棠。
“有家人姊妹的感覺真好。”
“我還給你備了很多首飾呢,不好都拿過來,等回府的時候給你看。”
“嗯。”鄭玲歌抽泣着應承。
葉初棠拉鄭玲歌坐了下來,先讓她喝了杯茶,嘗了兩口如意食肆做得的松仁糕,才開口對她道:“咱們這次能得陛下赦免實屬不易,機會只有一次,必須要好好珍惜,不能有一點隐瞞,你懂我的意思嗎?”
鄭玲歌拿着點心的手停頓在半空中,沉默了片刻後,她點了點頭。
“那你可能做到事無巨細,坦率地告知你所知道一切?”葉初棠見她有些猶豫,又問了一遍。
這一次鄭玲歌不再猶豫了,立刻點了頭。
葉初棠便要研墨,記述鄭玲歌所說的一切。鄭玲歌接過墨,添了水之後,主動為葉初棠研墨,然後低聲講述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葉初棠筆停頓了一下後,便流暢地記述下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放下筆時,葉初棠終究沒忍住,問鄭玲歌:“你與平原王之間可有感情?”
“我不知道。”
鄭玲歌頭低得很深,每次提到平原王,她都會下意識這樣。
“那你心悅他嗎?”
鄭玲歌怔愣片刻後,慢慢地點了下頭。
“你們睡過了?”
鄭玲歌繼續點了下頭,并做好了被葉初棠震驚唏噓的準備。
葉初棠立刻點了鄭玲歌腦門一下,“那就行了,得到了便沒什麽遺憾。下一步痛快忘了他,有姐妹在,男人如衣服。”
鄭玲歌:“……”
“你若是喜歡他那種長相的,我以後專門挑幾個長相類似的伶官給你,讓他們天天唱歌哄你開心,這可比某人暴躁怒吼強。”葉初棠介紹道。
鄭玲歌睜大眼,驚奇地看着葉初棠。
“男女感情這種東西莫強求,穿衣吃飯,尋歡作樂,哪一樣都比這個更可靠更長久。”葉初棠繼續勸了鄭玲歌兩句。
鄭玲歌本來沉重的心情,因為葉初棠這兩句話,忽然輕了許多。
葉初棠讓鄭玲歌簽字畫押後,走出門,将供狀交給了朱壽。
朱壽也在這期間,證實了鄭玲歌的媚藥之說的确屬實。管家給出的解釋是說怕鄭玲歌知道自己要毒死皇帝會在表情上露出破綻,所以才騙了她。當然這也側面反映出,鄭玲歌的脾性并不惡毒。從府中其他家仆的評斷來看,她為人比較安靜和善。
看來這鄭玲歌确實如葉初棠所說那般,是被惡賊利用了,迫不得已。
朱壽在看過供狀之後,驚訝地看向葉初棠:“平原的病之所以一直久治不愈,竟跟她有關?”
葉初棠點頭。
朱壽拍了拍供狀,“那她身上背着的罪名可又多——”
“料到了,她當了這麽多年的細作,不太可能只做今日這一樁惡事,”葉初棠嘆道,“幸好沒出人命,我會請宋神醫為平原王調理身體。”
“平原王大概要瘋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平原王對鄭玲歌那是有不一般的情愫。
朱壽嘆了口氣,又對葉初棠道,“這供狀裏有很多重要的線索,想不到她知情的東西比管家多,上面還有人聯絡她。既說給她将功贖罪的機會,不妨就趁機放線釣大魚?”
“我也正有此意。”葉初棠道,“我大哥被抓那事,可查出跟東海王的關聯沒有?”
朱壽搖頭嗤笑,“必然查不出來,這尾巴要是能被你拿到,他就不是東海王了。”
葉初棠深吸一口氣,自己給自己鼓勁兒,“沒事兒,總有辦法治他。”
“我倒是順便查明了,那名被李山花‘丈夫’摔死的嬰孩身份,就近在村民手裏搶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奸惡之徒的孩子。”
葉初棠早料到了東海王可能在說假話騙他,但是當她真聽到事實确實如此的時候,心裏還是很難受。
朱壽在向蕭晏禀明情況之後,就匆匆帶人走了。
随後有內侍來傳話,讓葉初棠和鄭玲歌觐見。
葉初棠便帶着鄭玲歌去見蕭晏。
堂內,蕭晏身着金線繡制的祥雲紋黑袍坐在上首位,平原王蕭禮穿着一身青袍坐在下首位。
鄭玲歌一身胭脂色衣服很紮眼,一進屋,蕭晏和平原王都在她身上。不同的是,平原王一直沒移開目光,蕭晏則掃了一眼之後,便目光冰冷地刺向葉初棠。
葉初棠在帶着鄭玲歌拜見蕭晏之後,她就拉着鄭玲歌起身,特意站在鄭玲歌的身前側,擋住了平原王瞪向鄭玲歌的目光。
“既将功贖罪,便還要留下來繼續做婢女,這身衣裳該換下來了。”秦路湊到鄭玲歌跟前,笑請鄭玲歌跟着婢女去更衣。
葉初棠有話欲說,被蕭晏橫了一眼。
現在是她有求于人,葉初棠只好暫時忍着。
蕭禮随即拱手,跟蕭晏再度賠罪之後,便告退了。
葉初棠忙問蕭晏:“平原王可知道了玲歌的身世和苦衷?對她是同情居多還是憎恨厭惡居多?”
“阿禮最厭憎他所付之真心信任之人背叛他,”蕭晏對上葉初棠的眼,“寡人亦是。”
葉初棠覺得很莫名,蕭晏這是話裏有話?可是她明明人之前已經哄好了蕭晏,怎麽這麽快又變臉了?難道是平原王進讒言說她壞話了?
“你愛桃花,是因她?”屋內安靜了許久之後,蕭晏突然發問。
葉初棠發懵地看向蕭晏,見到蕭晏那一副斤斤計較的模樣,她才反應過來怎麽回事。蕭晏應該是觀察到了鄭玲歌穿的新衣帶着桃花,頭戴的發簪也是桃花。而她跟蕭晏之間,有很多關于桃花的過往記憶。她确是因為鄭玲歌喜歡桃花,後來為了追憶她,才對桃花格外鐘愛。
“果然是因她。”蕭晏語氣更加不爽。
葉初棠想舉例蕭晏肯定也會曾因別人而喜歡上一樣東西,她就不會去計較這些。結果思來想去,發現并沒有。
“咦,我發現陛下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嗜好?”
蕭晏冷冷瞥她一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