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馴順郡太守 王夫人的邀約
“林太守剛才說什麽?”葉初棠問。
“聽聞葉娘子因私怨扣押了一名伶人,林某特來将人帶走。呦,這到底是多大的私怨,讓您這麽快就把人給殺了?”
林子方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他剛才說的話。
“葉娘子要是還沒聽清,林某還可以給您重複十遍、二十遍、一百遍……都不會膩。”
熙春聽見林子方的語氣裏竟有調笑自家女郎的意味,氣得狠狠瞪他一眼,恨自己身份卑微,沒法把這個癡心妄想的狗太守給打出去。
這林子方今年三十歲,方臉,色黃而有斑,續着山羊胡。
半年前,他亡妻剛滿一年,就立刻遣媒人來求親于女郎,毫不意外地被女郎給拒了。自那之後他就命屬下時常有意地找葉家名下生意的麻煩。
今天這事遇了他,沒好!
“林太守親眼看見我殺人了?”見林子方搖頭,葉初棠淡聲道,“我倒覺得林太守來得這樣巧,有些微妙。”
“你這話什麽意思?我能算計到你會召這伶人上門,然後提前下毒謀害他?”
葉初棠:“林太守怎知他是中毒而亡?”
林子方眸光微閃,“他身上并無外傷,顯然是中毒而亡。”
“怎知不是他自己身體不好,突然吐血猝死了呢?”葉初棠再度反問。
林子方斥責葉初棠:“你這是在狡辯!”
“林太守剛進門,屍體未驗,情況未問,便斷定是我殺了人,我有合理的理由懷疑林太守因被我拒婚而心懷怨恨,欲公報私仇,構陷于我。這案子你與我之間幹系過大,不好讓林太守操勞了,須得另請高人來查才行。”
葉初棠所言句句有理,又句句帶了點刺,讓林子方非常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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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說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到底你是太守,還是我是太守?本官查案,不需旁人來指手畫腳!”
林子方憤憤地打量兩眼葉初棠,指責她既無禮又厚臉皮,還太把自己當回事。
“提親一事,我跟你講清楚了。我從未注意過你,不過是有媒人在我跟前提了一嘴,說你年歲大了還未嫁,我想着正好我亡妻了,再續弦沒什麽挑揀的必要了,憐憫于你,才随媒人去安排。成不成有什麽緊要?多得是十五六歲正當年紀的女郎願意嫁我。”
“林太守說這話前,何不先把口水擦幹淨?”
林子方下意識地擦了一下嘴角,随後才反應過來葉初棠又在譏諷自己。
“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來人!把嫌犯葉氏給我押——”
“聽聞林太守的母親得了雜症,正遍尋名醫宋青之。”葉初棠輕靈悅耳的嗓音打斷了林子方的後話。
林子方立刻變了臉色,“你什麽意思?”
“我家女郎有恩于宋神醫,林太守覺得是什麽意思?”熙春适時插話。
“你有辦法請到宋神醫?”林子方馬上改變之前的嚣張态度,急忙詢問葉初棠。
“那就要看宋神醫的心情如何了。”葉初棠慢悠悠地抿了一小口茶,“要是我這名恩人入獄的話,他肯定心情不好。”
林子方立刻道:“這林伶人确如葉娘子所言,是突發怪疾猝死!”
葉初棠嗤笑,“林太守未免太草率了些。”
林子方尴尬地輕咳一聲,對葉初棠道:“明人不說暗話,葉娘子好生想想自己得罪過什麽人吧。我在半個時辰前收到暗報,說你擅自羁押萬春坊的伶人在府中不肯放歸,因私怨欲行私刑,要将其毒死。”
林子方随即将他收到的那封信遞給了葉初棠。
“送信人戴着帷帽,給了官差後就跑了。”
葉初棠不認識信上字跡,但這信背後之人必然與自己熟識,否則不會如此精準地算計到她。
圖什麽呢?想不明白。
她最近挺老實的,沒礙誰的路。
葉初棠讓林子方當場勘驗林南的屍體。
林子方驚訝:“這人真不是葉娘子毒殺?”
“你說呢?”葉初棠看一眼林子方。
“肯定不是!既是早有預謀的毒殺了,又何苦将人留在府中,令其死在自己面前。葉娘子必定受人陷害了!”林子方改口比變臉還快。
他猶豫想提宋神醫的事,葉初棠就先開口了。
“林太守是難得的孝子,我會竭力幫忙。”
林子方松了口氣,一邊向葉初棠道謝,一邊在心中暗暗贊嘆。難怪葉初棠會廣交四海之友,她的性子還真是灑脫、大氣又識趣,很讨人喜歡。
等待驗屍的工夫,林子方品嘗葉初棠這裏的醴酪,喝得很美滋滋。
乳白色的杏仁汁裏面加了麥粥與梅幹,還帶着有少許的酒味,飲着清甜可口,又果腹暖身。
林子方不禁誇了一句,不想竟得到了一罐贈禮。這倒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了,頗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今天他看到密信,确實存着要刁難葉初棠的心思才來了這裏。他也确實因為葉初棠拒婚一事記仇,一直給葉初棠找麻煩。
顯然,葉初棠也非常清楚這些事。可她現在還是以待客之道禮遇了他,并且不吝贈與,完全沒有因為占了上風而趁機對他施威或讨要更多便宜。
一炷香後,張令史禀告了初步驗屍的結果:“體表并無明顯致命傷,腹部有腫脹,觀其死狀該是中毒致死。另外,死者背部有多處殷紅色抓痕,肩頭有一處咬痕,咬痕比較特別,上面沾有口胭。”
“我想看看這痕跡。”
“還是不要了吧,死人晦氣,再說——”林子方看看四周,壓低聲音對葉初棠道,“葉娘子待字閨中可能不清楚,那林南背上的其實男女歡愛過度的痕跡。”
葉初棠:“以前是不知道……”
林子方詫異看着葉初棠,怎麽聽她這話的意思,還有後來?
“如今聽林太守之言,就清楚了,倒也沒什麽。眼下查清算計我的人是誰才最緊要,否則要一直讓這只毒蟲蟄伏在我身邊,可比什麽死人、歡愛痕跡更令我忌諱。”
林子方點頭,有點理解葉初棠。不過就看一下肩頭,倒也沒什麽。很多鄉野莽夫在田裏幹活的時候,還不穿上衣呢。
葉初棠走到屍體旁,細細看了一眼林南肩頭的咬痕。确實有點特別,中間四齒旁有圓尖狀痕跡,一大一小。人只有長了兩顆不一樣大的虎牙,才能咬出這樣的痕跡。
張令史依照葉初棠的吩咐,用沾濕的白絹帕擦拭咬痕,将皮膚上殘留的口脂擦在了帕子上。
葉初棠立刻命人将如意坊剛配剛好的朝日胭脂拿來,取少量胭脂在另一張白帕子上擦了一下,兩張帕子顏色一對比,果然一致。
熙春大驚:“這是——”
林子方也大驚:“這是自證了?”
葉初棠無語地看一眼林子方。
“我家女郎牙齒整齊。”熙春忙辯白,“這盒‘朝日’胭脂,是我們如意坊剛配成不久的新貨,還未在市面上售賣。我家女郎只先送給了姐妹們去用。”
林子方明白了,“那請問葉娘子都贈與了哪些姐妹,這些人中又是哪一位齒不齊,長着大小虎牙?”
“如果這人是勳貴,只憑這些證據,你可會抓其入獄?”葉初棠問。
林子方讪笑:“若對方不肯認罪,托詞說齒有類同,口脂碰巧同色,就不好抓了。”
因為抓不好的話,不僅不會把人家送進大牢,他這個小小太守還會被扣上誣陷勳貴的大罪而坐進大牢。
“罷了,你們收屍走吧。”葉初棠料到會這樣。
門閥勳貴,特權在手,在一些地方甚至可以只手遮天,比皇帝的權力都大,這等只是死一個伶人的‘小事’,根本撼動不了他們。
林子方人不夠聰明,但在識時務自保方面非常有天賦。他立刻就不多問了,帶人就撤。走之前,他讪笑着提醒葉初棠,他會在府裏耐心等候宋神醫的光臨。
熙春在關上門之後,就氣憤地走到葉初棠跟前:“婢子不明白,王夫人為何要這般構陷女郎。”
葉初棠挑眉,“你猜出是王夫人了?”
熙春憤憤然點頭,“那顏色的口脂女郎只送給過八位姐妹,八人中只有王夫人有兩顆大小不同的虎牙。原來她跟林伶人背地裏早有茍且了,昨日在見林伶人時,她還裝成一副不認識的模樣。婢子不明白,她到底安的什麽心,這樣算計女郎!”
“我也不清楚,不過她是侯夫人,沒有不可辯駁的确鑿證據,就不能随便‘誣陷’人家,知道嗎?”葉初棠提醒熙春注意言詞,“不管何時,都要慎言,尤其是現在。”
熙春想到了這靜心苑中還有皇帝的耳目,驚得打個激靈。
女郎剛用不孕的借口拒絕了陛下,如果在這時候讓陛下知道昨夜最令他開心的一晚,沒有所謂的情意綿綿,主要是藥物所致,那後果……不敢想象!
“婢子這就去提點仆人,不能讓林伶人的死外傳。”
“還要查清楚是誰給他下的藥,我不信這般湊巧,這靜心苑裏必有內賊。”葉初棠囑咐道。
“是,婢子一定徹查。”
兩柱香後,有家仆送來了請帖。
葉初棠看了請帖後,問那家仆:“送帖人可走了?”
“剛走。”
“問你什麽話沒有?”
“打聽林太守怎麽來了,問候女郎有事沒有。”
熙春聽出不對,立刻詢問葉初棠請帖的內容。
葉初棠:“王夫人邀我明日參加她府上的賞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