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深寧五月的天氣已經開始變得悶熱,偶爾突如其來的一陣雨傾盆而下,來得快也去得快。
許淮安把手上的工作大致處理了個七七八八,走之前順手提着一沓資料去了法務那邊。
葉斯年聽見敲門聲擡頭看見她拿着包打算走的模樣愣了下,還不忘去确認現在的時間才下午兩點多沒錯。
“難得啊,你居然這個點要走。”葉斯年把她遞過來的文件放到手邊,“什麽情況?”
許淮安把耳側的碎發挽到耳後,含糊地帶過:“去見個人處理點私事,晚點會回來,有事的話打電話,或者你把資料先發我郵箱。”
她沒細說,葉斯年自然也不會去多問,只是輕聲道了句好。
外面的天氣有點陰,像是又有場雨要下,這個點寫字樓附近沒什麽人,偶爾路過一個,也是行色匆匆。
許淮安去停車場取了車過去。
新區離家裏原來住的那片地方有點遠,開車都得一個小時。
約她的人不是別人,是謝遠宏。
男人依舊是記憶裏的那個模樣,只是幾年未年,他似乎也滄桑了很多。許淮安多少知道謝知遙和他們疏遠的事情,她不是當事人,卻也覺得五味雜陳。
幾年前的最後那一面,謝遠宏的态度冷漠而強硬,而這次……他是來道歉的。
大概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東西。
“她有和你說過……前年老爺子去世這件事情嗎?”謝遠宏看着眼前成熟起來的女人,有那麽一瞬間憶起好多年前那個寡言的孩子,“她那個時候,拒絕回來看看,我就明白她的态度了。”
許淮安聞言嘆了口氣。
“叔叔,道歉我收下了,但是有些話,您不該對我說。”許淮安向後靠坐在椅背上,輕而緩地開口,“作為我個人,我能接受您的歉意,至于當年的事情,您和我父母該協商的也協商過了,我沒有別的想法。但是……”她的聲音低下來,目光飽含深意地凝視着眼前的人。
Advertisement
“如果您或者別的什麽人,真的想要給誰道歉的話,那不如直接去向受到傷害的人表達歉意,來得直接。”
這話說的是謝知遙,也是顧新詞。她相信謝遠宏聽得懂。
果不其然,謝遠宏看着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緩緩嘆了口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些事情,有些話……确實該說了。”
聽到這句話,許淮安垂眸輕輕點了下頭。既然話已經說完,她起身打算告辭。
可臨出門前,她忽然聽見身後一聲輕喚。
“小安。”
許淮安側身回頭,看見謝遠宏露出了個溫和的笑。
不是那種拿捏着分寸的禮貌式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那種。
他抿了下唇,說:“下個月,遙遙該畢業了。我們……”
“一起去接她回來吧。”
最後是顧新詞來接的人。
她無意和這些人多說些什麽,只是沉默着把她們帶到了校區和展區。
“她畫的是那件事。”顧新詞丢下這句話就轉身出了門。
在場的人都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謝知遙站在裏面看着她們,她用旁觀者的視角,以不同的筆觸記錄下了這個故事。
是過去的遺憾,也是最初的新生。
它屬于過往,也屬于未來。
這是她給出的一份答卷。
許淮安看了一會兒就出去在門口等她,外邊的太陽有點大,她被日光刺得下意識眯着眼睛,聽見腳步聲才回過頭。
謝知遙歪了下腦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許淮安抿了下唇,朝她伸手。
“走了嗎?”
“嗯……去哪兒呀?”謝知遙勾住她的小指,輕輕晃啊晃的。
許淮安任由她晃蕩手臂,笑着擡起手點了下她的額頭。
“我們回家。”
的确是回家了,屬于她們自己的家。
時隔數年再次踏上故土,說沒有感慨是不可能的,時間改變了很多東西,卻也有什麽始終如一。
除了自己日常的工作畫畫,偶爾寧大會讓她去帶一下學生,本來謝知遙把家裏二樓做了個小畫室,後面實在嫌麻煩,索性在外面單獨開了間畫室教學生。
某一天學生把家裏養的小貓帶去了畫室,下課之後謝知遙戀戀不舍地揉了一把小貓的腦袋,回去跟許淮安提了一句。
于是許淮安某一天下班去畫室接她的時候忽然神秘兮兮地笑說你等下看看後座。謝知遙把東西收好鎖了門,跟着她下樓走到車邊先拉開了後車門。
上邊放着個灰色的貓包,應該是聽見有人的聲音,藍眼睛的小白貓扒拉着網格,連聲地喵喵叫。
謝知遙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回頭,看見許淮安站在身後抿唇笑了。
三年後的春天,謝知遙回了一趟巴黎,文森之前和她約了一次展,這次算是允諾。設計是按照對方的考量來的,唯獨挂在二樓的那幅畫除外。
那大概是她此生最為珍重的一份作品。
文森采訪的時候看着她的眼神飽含深意,說:“我選擇你,不單單是因為你的技巧與構思,我看見了你在作品中想表達出來的感情。”
“很多設計師、畫家懂得如何在作品中傾注自己的感情,但你似乎不太一樣,你在這幅作品裏,是訴說者。”
謝知遙注視着他沒答話。
“能告訴我關于這個,你的靈感來源于哪裏嗎?”文森沖着她輕輕一點頭,禮貌詢問說,“親人?朋友?還是……愛人?”
最後兩個字像是羽毛撩撥過心弦。
謝知遙有片刻的愣神,那麽一瞬間,她想起了很多事。
“愛人。”回過神,她忽然發覺這兩字說出口竟如此動聽,于是她笑了。
“我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同一所大學,但我跟她在一起,我的父母非常反對。因為一些長輩的事情,甚至一開始拒絕讓我接觸藝術學科,身邊的人都覺得他們是對的,除了她。她說,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那些過往被用最平和簡短的話語娓娓道來,謝知遙眼底漾出溫柔的光,“我們在一起的事情被別人告訴了他們,他們為了讓我們分手,甚至答應送我來藝術學院。”
“你答應了?”文森摸了摸下巴說。
“不,我沒有。”她笑着搖頭,“是她。她讓我們的朋友想辦法帶了話,我們在我父母面前演了場戲。但是即便是這樣,我父母依舊跟來巴黎陪讀了一年多才回國。乃至于後來也是這樣,我很長一段時間沒辦法直接聯系她。”
“那一定很難熬。”文森笑了,“後來怎麽樣了?”
“她建了個私人網站,輾轉通過老師把網址和密碼給了我,時不時地會在上面發一些照片近況。”謝知遙眉眼柔和,“再後來,我通過那個網站找回了她。”
“很辛苦的一段日子,但好在我們都沒放棄。”她将手插在大衣的衣兜裏,“如果說畢業那年那幅畫是記錄別人的故事,那麽這幅畫就是給她的。她總說我是她的光芒,可我現在覺得,她也是我的光芒。”
那份愛在經年累月裏沉澱成了美酒,散發着馥郁芳香。她們曾走過青蔥年少,歷經風雨,看見了山巅最美的花。
文森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一份來之不易的愛情,祝福你們,我的朋友。”
謝知遙笑着道了聲謝,算作結束了采訪,匆匆走向通道。
她走得很急,甚至差點崴到了腳。
在出口處,她看見了早就等候在那裏的女人。
她緩緩放慢了腳步。
大概是剛從車裏出來,許淮安臉上還架着那副黑框眼鏡,本就是文秀的一張臉更顯的書卷氣濃重。日光灑在她的半邊肩膀,身後的萊茵河依舊奔騰不息。
謝知遙在陰影裏站了一會兒,快步向她走去。
她張開手臂,不去理會周圍人的目光,緊緊抱住了女人的腰,面頰埋進她的肩窩裏蹭了兩下。
“阿遙?”許淮安伸出手抱住她,五指張開穿過她的長發揉弄她的後腦,“怎麽了?”
謝知遙抱緊她不撒手,埋在她懷裏悶聲說:“沒什麽,就是……”
“我想你了。”
許淮安愣了一下,失笑搖了搖頭,抱住她的手跟着收緊了一點。
這一趟巴黎之行很順利,畫展在圈子裏引發了場不小的讨論,但後續的工作,謝知遙卻出乎意料地推了。
許淮安雖然奇怪,但也沒去在意,反正謝知遙做什麽都可以,她又不是沒錢讓她折騰。
這個秘密揭曉的時候已經是六月中。
深寧的暑氣一浪接一浪,但傍晚的海風卻意外地消了暑氣。
謝知遙神神秘秘地把剛結束一個項目的許淮安拉到了寧海城區。
還不是周末,這裏離市區遠,往日裏人潮熙攘的海邊此刻意外的安靜。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踩在細軟的沙灘上,潮水湧上來,浸潤了白日裏燥熱的沙土。
謝知遙就在這個時候開口問她:“你還記得咱們以前高中來的時候嗎?”
“記得,好不容易考完期末,思源拉着大家好一陣瘋。”許淮安跟她十指相扣,笑說,“最後搞得差不多所有人身上全濕透了。”
“是啊……”謝知遙一手揣在兜裏,忽然間松開了她在前邊倒着走,笑彎了眼,“轉眼都這麽多年了,她跟明哲也都快了。”
許淮安腳步一頓,沖她一挑眉。
神神秘秘好幾個月,現在又突然提這個……
謝知遙眨巴了下眼睛,湊近些說:“我家聰明的小安能不能猜出來我想幹什麽?”
許淮安輕笑了聲,站定了說:“幹什麽?”
謝知遙舔了舔嘴唇,湊過去吧唧親了她一口,看向海邊的落日,說:“畫展之後的這幾個月,我讓文森去幫我做了一件事。”
許淮安眼睫輕顫,低垂的眸子深邃。
謝知遙從她的懷抱裏退開一點,緩緩攤開了緊握着的手掌。
她的手心裏握着一對戒指。
鉑金為圈,點綴的小鑽精致漂亮。
就像那幅畫所展現的色調。
許淮安呼吸顫了一瞬,眸色深深。
“小安。”謝知遙抵着她的額頭,低聲說。
“嫁給我吧。”
晚霞燒紅了一片天。
許淮安輕輕笑出聲,反手捏了捏她的指節。
“好。”
歲月或許漫長,但我願以餘生去道那一句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完,有兩篇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