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到那邊的時候陽光正好。
和風暖陽,萬裏無雲的天,河邊有人在寫生,看見她們走過來,腼腆地笑笑,用法語問了句好。
謝知遙回以一個溫和的笑容,一邊摸出手機找角度拍了張照片發給許淮安。
那邊沒回,應該是在忙。她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跟在顧新詞身後。
她們并沒有直接去什麽地方,顧新詞把她帶到了學校裏,帶着她轉了一圈,一邊走一邊給她講各類的布局設計,還穿插着一些以前的事情。她很少有話這麽多的時候,哪怕當初在清雲給她開小竈教課也是話少的,所以謝知遙聽得格外認真。
中途遇到了認識的人,顧新詞停下腳步和他寒暄了兩句,金發碧眼的男人忽然轉頭看了看謝知遙,頓了一下和顧新詞說了點什麽。
他在問她是誰,怎麽有點像……
謝知遙抿唇笑了下,沒打算插嘴。
顧新詞簡單地解釋了兩句,那人爽朗的沖她揮揮手打招呼,而後再多聊了兩句才算告辭。
“他叫文森,原來上學的時候是一起的,是熟人了。”顧新詞側頭看了她兩眼,“有機會可以認識一下,他畫展辦的不錯。走吧,帶你去畫室看看。”
她口中的畫室是原來她和謝婷寧一起的那個,相比在清雲挂的那幾幅,這裏的東西更多,也更雜亂,還有些是沒畫完的殘頁,也被主人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
謝知遙走近些沉默地看了好一陣,才輕輕開口說。
“她的筆觸……很溫暖的感覺。”
由筆窺心大概就是這麽個道理了。
她們在這裏待了大概一周的時間,顧新詞除了是回來看看,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同樣的她也不會拘束謝知遙做什麽。
臨走前一天,顧新詞才又帶她出了一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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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是一個郊區的小墓園。
這個時間沒什麽人在,墓園裏空空蕩蕩的,很安靜。
“老實說,我依舊憎恨你爺爺。”顧新詞把花放到了墓碑前,冷不丁說,“永遠也無法原諒。”
謝知遙眼睫顫了顫,她這兩年和父母的關系也很僵,對于老爺子……更多地是冷淡和不在意。
“确實,無法原諒。”那些所作所為……身在其中的人是不可能原諒的。
“這裏面其實什麽都沒有。”顧新詞垂下眼,輕輕擦拭上面的黑白相片,“沒辦法帶走什麽出來,但……比起那裏,我想我該給阿寧在這裏找一個歸所。”
也是給她自己留個念想。
謝知遙背着手站在她身後,問她:“顧老師……這麽多年,你一直都沒放下她,可能她知道了也會擔心。”
顧新詞卻只是笑笑,說:“大概就和你遇見小安是一樣的道理吧。”
從前曾聽過一句話,說年少的時候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否則餘生所見都不過爾爾。那個時候只當這話是笑談,到了後來,這麽多年過來,她想起謝婷寧,想起這句話,才真正嘗得個中滋味。
既見月明,自此長風萬裏皆為荒原。
“我先下去等你,如果有什麽話想說的,就說吧。”她将思緒拉回,不願意再多說,簡單地丢下了這麽句話就往下走,“雖然……這裏什麽都沒有,但她能聽見的,她的靈魂會眷戀她所深愛的地方。”
謝知遙沒叫住她,或許是因為她确實是有些話想說,又或許是她或多或少能明白顧新詞此時心裏該是個什麽想法。
午後的風這麽吹起裙擺,路邊裁剪得精細的草木也跟着搖曳作響。
謝知遙把散下來的一縷長發挽到了耳後,她慢慢蹲下來,輕輕地把純白的花束放到了墓碑前。
照片上的女人依舊是很多年前的模樣,眉眼溫柔,如沐春風,但是匆匆數十年,記得她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姑姑。”謝知遙輕輕喚了聲,她的指尖輕輕擦過冰冷的石板,抹去了落在上面的一層薄灰。
“我看到您以前的畫了,很好看,至少我現在……我現在還不如您。”
“顧老師說,您當初在這裏過得很開心,我想也是,這裏很漂亮,天也很好。她……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或許您會知道……”
“剛開始,他們說我和您像的時候,我還挺介意這回事的,但是現在想想……好像也沒什麽不好嘛。”
“啊,對了,我有個喜歡的人,和您跟顧老師一樣,也是個女孩子。她也很好,如果可以,以後我帶她來看看您……”
她說得有點語無倫次,這麽絮叨着,其實自己想着都不知道到底要說些什麽出來,倒是有點像閑話家常了。
大概也是知道這一點,謝知遙兀自念叨了好一陣,聲音一點點低下去,到最後幾不可聞。她垂下眼,深吸了口氣,眼底含着一點水色。
“沒見到您……我挺遺憾的。”
如果謝婷寧還在,該有多好呢?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可言,沉湎于過去和虛假的設想毫無意義,人總要向前看的。
六月份的時候,謝知遙飛了一趟倫敦,倒不是為了別的,是因為在這邊的課業即将結束,許淮安得回國了。
謝知遙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一時間有點五味雜陳。
她錯過了那年清雲的六月天,錯過了那幾年的苦辣心酸,所幸再未缺席她今後的人生。
許淮安彎腰撿起學位帽走到她身邊,像是少有地起了玩心,她眉眼微彎,擡起手腕把帽子就這麽随意地放到了她腦袋上。
戴得有點歪,瞧着也有點滑稽。
謝知遙沒忍住擡手扶正了帽子,伸手抱着她脖子深深地吸氣。
夏天的陽光就這麽潑灑在她們身上,透過樹梢的繁枝茂葉,影影綽綽的,像落了滿地碎瓊。
“哭什麽?”許淮安揉揉她的腦袋,彎起眼睛笑。
“才沒哭。”謝知遙喉嚨動了動,悶悶地嘟囔說,“就是……”就是有點舍不得。
許淮安眼神柔和下來,她垂下眼睛,側過臉蹭蹭女孩子的長發,柔軟的發梢輕擦過眉梢,有點癢癢的。
“我會盡快把畢設做完,争取早點回去。”謝知遙眨眨眼,眼底似乎還掩着細碎的水光,“雖然……雖然可能會沒那麽快,但我會努力走得快一點的。”
畫室很忙,脫離了父母,她其實還沒那麽快站穩腳跟,換個角度,許淮安也是一樣的。但是她似乎可以再努力一點,不用很多,一點點就夠,那樣在捱過漫長的時日之後,就能發現,她們似乎能走得比別人快一點,再快一點。
“不用那麽着急。”許淮安屈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身體重要,我又不會跑。”她頓了一下,唇角勾起來一點,故意拖長音跟賣關子似的,“再說了……”
“我可以來看你的,機票錢我還出得起。”
這話說得……謝知遙忍俊不禁,擡手去掐了下她的臉。
“說什麽呢。”
許淮安任她“□□”自己的臉,含笑不語。
對她們而言,分離是既是為了重逢,那相隔的這些年月也早就不難熬了。
許淮安在深寧的新區買了套房子,裝修是按着謝知遙喜歡的風格來的,二樓有間房間她沒怎麽動,說是留着給謝知遙自己去弄畫室。自己出來住總是自由的,只是隔着七個小時的時差,很多時候兩個人的時間對不到一起去。有的時候謝知遙下午在畫室畫畫挂着電話,回過頭一看手機屏幕,許淮安已經靠着枕頭睡着了。
她有的時候會放下畫筆看她一會兒再把電話挂斷,也有的時候靈感上來實在不忍心停下,就這麽一直到了手機沒電都沒挂斷。
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過得飛快。
新的一年跨年的時候,畫室的幾個人停了工作商量着和認識的其他人聚了聚,謝知遙坐在角落裏看了一段時間,問畫室的學姐說能不能借用一下帶來的吉他,順便幫忙錄個視頻什麽的。
“喲,可以呀,不過這是要給誰呀?”畫室的學姐舉起手機對準她,答應得很爽快,但也不忘開玩笑,“男朋友嗎?”
謝知遙撥弄了兩下木吉他的琴弦,沖着手機鏡頭露出個很溫柔的笑,吊頂燈細碎的光落在她的眼底,像是星光閃爍。
“是女朋友。”
指節撥動琴弦,她輕輕啓唇,溫柔地哼唱。
Don'taskwhywehavemet
Ihavebeenhereandwaitingforyou
It'snotatfirstsightwhenfallinginlove
Butthislovewillstayeternal
………………[1]
一曲終了,時鐘的指針指向零點,盛放的煙花照亮了夜空,仿佛還能聽到萊茵河畔聚集的人群的歡呼聲。
她放下吉他,在學姐結束錄制的前一刻對着鏡頭輕聲說:“小安,新年快樂。”
“我很想你。”
許淮安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是國內六點多,她拿着毛巾擦去了臉上的水珠,匆匆忙忙回房間找出了耳機線。
女人的哼唱聲順着電子線沒入耳中,她嘴唇微抿,眼底一點點漾開柔軟的光。外面的天剛亮,還有些灰蒙蒙的,但仍舊有稀薄的日光努力撥開厚厚的雲層落了下來。她看了兩眼,起身去陽臺拍了張照片。
照片後面附帶了一段語音。
“很好聽,不過下次我想聽現場版的。深寧的雪停了,今天天氣應該還不錯。我也很想你,阿遙……”
“我等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1]歌是萬象凡音的《真愛至上》,感興趣可以聽聽。
下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