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一
謝知遙記得她回國之後第一次跟謝遠宏重新聊起過去的事情是深寧秋季的某個晴朗的午後。
深寧的秋天總是幹燥的,畫室的窗簾拉開着,于是陽光透過擦拭得幹幹淨淨的落地窗玻璃潑了滿地。
“喝什麽嗎?”謝知遙站在飲水機前面,側過頭問沙發上坐着的父親,“水,茶或者咖啡都有。”
助理被她找了個借口打發了出去,此刻畫室裏就他們父女倆。
說是畫室,但其實他們現在在的地方也是個小型的會客廳。許淮安在家裏給她準備的那個小畫室,她一般用來畫點喜歡的東西,比如日常的人物素描,還有後來那個求婚的戒指設計。而外面的這間畫室,就更多為了日常工作。
謝遠宏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布置,頓了好一陣才說:“水就可以了。”
父女兩個人早已不似少年時那樣的無話不談,謝知遙接了兩杯溫水,拿過來放在了茶幾上。
其實那些事情早就沒什麽可以說的了,早已發生過的事情無法挽回,也早就不需要補償,現在再拿出來說,也只是老生常談。
謝遠宏把帶來的一個小盒子推到了她跟前。
“你應該……還記得這個。”
謝知遙垂下眼,指尖不住地摸索着杯子。
她當然記得這個東西。
那是爺爺過世之前說要留給她的,只不過她當時沒有回來,這個盒子過後由謝遠宏轉交的時候她也沒收。
但她當時打開看過,裏面是一把鑰匙。
“你爺爺說……這樣東西只能給你。他……想跟你說聲對不起,也請你代他認個錯。”
這話一出口,謝知遙哪裏還猜不到這是關于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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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總是在不停地做着各式各樣的選擇題,在做出選擇的那一刻沒有人知道自己是對是錯,做對了自可拍拍胸脯說一句“幸好”,可如果是錯了呢?又有多少人能在第一時間低頭認錯呢?
更多的大概是不斷地找借口試圖說服自己,錯不在我。
但不斷的自我麻痹總有盡頭,錯了就是錯了,逃避再久,也終有一日要直面過去的錯誤。面對這些錯誤又何嘗不是在和自己和解。
老人執拗了大半輩子,偏執了大半輩子,縱然嘴上說着不見,但還是在最後低了頭。
平心而論,謝知遙對他的感情不算深,甚至因為他私自插手自己的事情而一度心懷怨怼不回來見
這最後一面,但看到留下的這把鑰匙,她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何必呢?
歉意也好,懊悔也罷,遲來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她沒對父親多說什麽,只是含糊地應了聲說有空會去看看,回過頭就把鑰匙給了回國的顧新詞,然後再沒過問過什麽。
來年五月底的時候,許淮安把手頭上的工作放了放,問謝知遙說要不要出去度個假,也能當做是采風。剛好那個時候謝知遙剛帶完一批學生,本來還正悶在畫室裏糾結年底要給文森交的稿沒什麽頭緒,一聽她這麽說,也就答應了下來。
雖說現在算得上行業淡季,但謝知遙訂票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小安,你就這麽把公司丢給斯年啊?”
前年的時候葉斯年從臨江調過來和許淮安負責深寧這一塊的業務,許淮安這一走,事情可不就是直接丢給了她嘛?
許淮安把擦頭發的毛巾丢一邊,伸出手把在茶幾邊上亂轉悠的小貓提溜上來讓它安分點趴在腿上,說:“她以前借着約會和各種紀念日的借口把事情退給我的時候也不少,這回算是禮尚往來了。”
她剛洗完澡長發披散着還有點濕潤感,小貓四只爪子扒着她的手,委屈兮兮地喵喵直叫。許淮安嘴角勾了下,手一松放它跑了。
貓是跑了,她倒是給謝知遙摁在了沙發上。
“你倒是把頭發吹了,不然小心感冒。”
許淮安被她摁得低下頭,乖乖閉了眼。
第一站是謝知遙自己選的,回了淮川。
并不是什麽長假假期,高鐵站的人并不多,出了站之後甚至連拉客的出租車司機都寥寥無幾。
許淮安一手拿着行李箱,低頭回了條消息,回過頭發現謝知遙沒跟上來。
“阿遙?”
“嗯?”謝知遙回過神,沖她笑着擡手比了個方形,“小安你看,是不是和我們高中來的時候一樣,感覺這麽多年了,這裏一直沒有變過。”
許淮安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夕陽燒紅了一片天,卻又在層層垂雲之下暈染出了點點的粉色。
其實可能不是沒有變,是天還是那片天,人還是那個人,所以即使身邊的東西不一樣了,有些東西卻仍舊恒久不變。
許家的兩個老人上了年紀,有的時候記性不是很好,但看見她們兩個回來,閑暇時卻還能把過去的樁樁件件說個清楚明白。
她們還抽空去了一趟林家奶奶那裏。
小城的方言一如記憶中軟糯,謝知遙微抿着唇,回過神來卻發現兩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齊齊看向了自己。
老人渾濁的眼睛裏閃爍着驚訝的神色,她略微仰着頭,像是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面前這個面容姣好的年輕女人。
謝知遙喉嚨動了動,沒來由地有點緊張。她看了看許淮安,慢慢往前走了兩步。
然後她看見老人沖她笑了。
盡管開口時仍舊是她聽不大明白的鄉音,但她從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看見了一如往昔的慈愛。
謝知遙一顆心忽然放了下來,她眉眼微彎,自覺地低下頭。老人粗糙的指腹撫摸過她的發頂,而後牽過她們兩個的手,交疊在一起輕輕拍了拍。
這大概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假期結束的時候剛好李思媛給她們發了消息,說這周末下午有個同學會,問她們倆來不來,正好挺久沒見了。
謝知遙看着消息,側頭問許淮安說有沒有時間。
到底是請了一個來月的假,雖然是行業淡季,但估計她再不回去,葉斯年怕不是要上門來把人給逮回去。
許淮安把行李箱推進房間,想了想說:“可能得先去一趟公司看看,你先去吧,我晚點過去。”
謝知遙應了聲好。
不少人有好幾年沒見過了,再見難免生疏,但好在有人活躍氣氛,倒也不至于尴尬。李思媛這個班長因為等某位家屬來得晚了點,所以只能往邊上坐,不過她倒是不怎麽在意這個,找了個空去
問謝知遙。
“诶,淮安呢?不是說你倆都來嗎?”
“她去公司了,晚點過來。”謝知遙這麽說着,順手給自己倒了杯果汁。
中途有人過來打了個招呼,她擡頭看看,依稀覺得眼前的男人有點眼熟。後來聽見他幾次把話題往這邊帶,謝知遙忽然就想起來這人誰了。
那封匿名表白信。
謝知遙看了他一眼,在他再次開口之前默默把手擡起來放到了桌上。
左手無名指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那人瞬間啞了火,他張了張嘴,最後只能尴尬地撓撓頭說:“你,你結婚了啊?”
這話俨然如同平地一驚雷,不少人愣了一下,然後又叽叽喳喳地鬧開。
人群邊緣的李思媛憋笑憋得腮幫子疼,忍不住連連拍了幾下身邊趙明哲的大腿。
趙明哲嘴角抽了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丢了回去。
“要拍拍你自己的!”
真當不疼哦!
人群裏不乏有八卦的,追着謝知遙問什麽時候結的婚,對方又是什麽人。
謝知遙笑了笑,說:“去年的事。”
至于人嘛……
還沒等人抱怨她吊人胃口,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推門的聲響。
謝知遙回頭看了一眼,沒忍住噗嗤笑出聲。她在一衆目光中站起身,緩步走到那人跟前,佯裝嗔道:“怎麽這麽慢啊?”說着還伸手去拽她衣角。
人群霎時安靜了下來。
無數的目光在兩個人的臉上來回逡巡。
許淮安怔了一下,她垂下眼睛,眸光掃過謝知遙指節上的戒指,又看了看這群人的反應,隐隐約約猜到了些什麽。
她把揣在衣兜裏的手拿出來,握住了對方的手。
“我的天……”有眼尖的一下看見了她右手上的戒指,下意識驚呼。
“嗯……雖然我覺得你們應該對她很熟了,但還是介紹一下。”謝知遙眯起眼睛,擡起兩個人交握的手,笑說,“我愛人,許淮安。”
大家安靜了一瞬間,不知道是誰先脫口而出了一句卧槽,然後整個包間的人都炸開了。
畢竟這種事情,誰能想得到呢?
“早知道就不這麽直接了。”走的時候謝知遙撇了撇嘴,小聲嘟囔了句。
活脫脫被盤問到結束。
許淮安只是笑,也由着她抓着自己的手甩來甩去。
路上已經開始有了三三兩兩回學校的學生,邊上的路燈開着,暖黃的燈光落了路上行人滿身。
恍惚似乎還在昨日。
謝知遙悄悄側過臉看看身邊的許淮安,又看看那一張張行于燈火的年輕的笑臉,彎着眼睛慢慢收緊了兩個人十指相扣的手。
不論漫長餘歲何時回首,所幸人生一二如意事,皆是你。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