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李思媛找到許淮安的時候,她正趴在海灣公園的護欄上,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潮湧的海浪。
海水拍打在礁石上,浸潤了冬日裏冰冷的石塊。
她的手還是垂着的,那天挨的那一下還沒完全好,但她的目光很沉靜,就像一切都如往常,從未變過。
“淮安,你要我給的東西,我給她了。”李思媛在身後站定下來,臉上的強裝出來的笑容消散了,“知遙她……應該是明白你的意思了。”
許淮安回頭看她,嘴角勾了下,說:“謝謝,思媛。”
“你到底怎麽想的?”她還是忍不住問道,“萬一她沒明白你的意思,萬一有什麽其他的岔子,你們倆……你不怕嗎?”
“怕。很怕。”許淮安垂下眸子,之間無意識般輕輕摩挲着手機,“但是,我相信她,所以我願意去賭一次。”
“思媛,我們很年輕,所以我們也很脆弱。”女孩深吸了口氣,眼中倒映着城市的燈火霓虹,“脆弱到就是因為有心之人的幾句說辭,又或者幾張照片,就能輕易地把我們計劃好的未來攪得一塌糊塗。”
李思媛垂下眸子,不忿道:“到底是哪個混蛋幹的事!你……你又為什麽能這麽冷靜地說要拿這段感情來……”
來交換一個有可能看不見的未來。
“因為這是她想要的不是嗎?”許淮安輕聲笑了,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目光悠遠。
因為她是謝知遙啊,那個把她其它人的嘲笑中拉出來的謝知遙啊。
她曾是她的光,所以無論做什麽,只要謝知遙想,她許淮安都會盡力去做。
哪怕她是真的很難過。
李思媛看着她,心裏五味雜陳的,她上前一步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說:“那個……雖然我話是這麽說啊,但我也相信知遙,她也一定在等着你。”
許淮安笑了笑,再次鄭重道了聲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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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時候一家人還是回了淮川。
這件事情沒敢和老人家說,只說是她不小心摔了一下,把這事兒帶了過去,就是兩個老人心疼的不行,頭兩天死活讓她在家裏好好休息。
後面一天是許鈞毅先一步敲了她的門,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前一天下了雪,老街的石板濕漉漉的,沿街店鋪還有的沒關,見到人來還吆喝兩聲。
“和你奶奶說了一聲,咱們晚點回去。”許鈞毅領着她拐進了人少的小路,他走得不快,更像是在散步,“肩膀還疼嗎?”
這邊的天氣更冷,許淮安呵了口氣,把手揣在衣兜裏下意識搖搖頭,随後反應過來他看不見,出聲說:“不疼了。”
她大概能猜到許鈞毅單獨叫她出來是想說什麽,畢竟這麽多天過去了,他和俞秀筠都沒主動問起過,再不說點什麽,也說不過去。
只不過原想着是會直接問,卻沒想到他會把自己帶出來。
“知道我帶你出來是想說什麽嗎?”走了一段路,她聽見許鈞毅這麽問。
“猜得到一點。”許淮安悶悶地應了一聲。
許鈞毅回頭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說:“你緊張什麽?我要是想棒打鴛鴦,至于讓你這麽折騰?”
她之前做的事情他都看在眼裏。
那是默許。
許淮安怔了下,下意識道:“您……不反對嗎?”
“反對了,有用嗎?”許鈞毅拍了拍身邊的石凳示意她坐下,“我反對了,你就不喜歡人家了?”
許淮安垂着眼睛沒說話。
答案他們心知肚明,不會。
“你媽媽很早就開始說你像我,我開初是不信的,誰叫你長得随她呢?”似是想到什麽,他笑了笑,“後來才慢慢覺得,确實是像的。認準什麽不回頭的倔脾氣,哪兒可能是像了她。”
許淮安眼睫顫了顫,她仍舊低着頭,所以她看不見的是許鈞毅偶有低眉時藏在眼底的柔和與憐愛。
父女兩個其實幾乎沒有坐下來好好說過幾句話。
“你很喜歡她。”許鈞毅也不在意她一直的沉默,只是過了一會兒忽然這麽說了一句,不像是疑問,更像是一句确認,“平心而論,我知道的時候……确實不贊成。”
許淮安看了他一眼,說:“什麽時候知道的?”
“暑假的時候吧。”他笑笑,“你看她眼神不一樣。”
大概是某一天他去接兩個孩子從高鐵站回來,偶然間看見兩個人落于對方身上的那一束溫柔的目光,也是那個時候他就猜到了,恐怕兩個孩子之間的關系沒有他們想的那麽簡單。
他也曾把這件事私下問過俞秀筠。
對方思考了很久,最終就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會怪小安嗎?”
他當時搖了搖頭說不會。
感情這種事……其實說不清楚,又怎麽能去怪兩個孩子呢?況且,不論怎麽樣,那還是自己的女兒,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最開始,我想過要不要問你,但是後面我和你媽媽都想着,算了吧,放你們自己做選擇,如果認定是她了……那你總會有親口告訴我們的一天的。”許鈞毅擡起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至于我和你媽媽,只要你開心就好了。”
許淮安錯愕地擡起頭,卻聽見他很輕地說了一聲。
“小安,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天氣還陰沉着,好像随時都會飄落雪花。
許鈞毅的故事其實不稀奇,甚至說得上俗套,無非就是他和俞秀筠的過去。許家爺爺也曾經一心想讓他學建築繼承衣缽,可當時的少年人拒絕了,他選了一條不一樣的路,任性地退了學,和喜歡的人去了千裏之外,走屬于自己的人生。一開始很艱難,但是至少他沒後悔過。
或許唯一的遺憾,是錯過了女兒年幼時的那些年,但這些話他不會和許淮安說,過去太久了,遺憾和錯誤也已經存在,懊惱無用,也無需給她徒增負擔。
眼看着快下雪,許鈞毅結束了話題,說:“走吧,差不多該回去了。和你說這些,也是告訴你,你爺爺曾經對我很嚴格,或許是隔代親,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們。”
“但是我得到你爺爺認可用了快十年。”他叫住沿街的小販,買了根糖葫蘆給她,“你覺得你得到她爸媽的認可,又要多久呢?”
許淮安捏着糖葫蘆走了一路沒說話,但是在即将邁進家門之前,她忽然開口,緩慢而堅定地說。
“要不了十年。”
許鈞毅回頭看她,父女兩個人無聲地對視了一會兒,飛絮沾落發梢。他凝視着年輕女孩子那雙肖似自己的眼睛,忽然沒有任何一刻覺得,很多年前那個會抱着自己的腿,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沖着自己牙牙學語的小團子,是真的長大了。
這些許淮安不記得,畢竟那個時候年紀太小了,可是他記得。正因為記得,所以才會在這麽多年看着她慢慢長大生出這種感慨。
有些東西是骨子裏相似的,他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把選擇權給了她,他也知道,許淮安這麽說了,她就能做到。
“等到了那個時候……”他移開視線,勾唇笑了下。
“帶她回家吃飯吧。”
相比之下,謝知遙家裏的氣氛可謂是跌至了冰點。老人從醫院回來之後就時不時地盯着她,像是怕她跑了再去找誰一樣,謝知遙偶爾看見他的眼神,臉上都沒什麽表情。
謝遠宏有的時候看不下去,勸她別和老人多計較,她大多也不理會,直接推門回了房間。
大概這麽多年,謝知遙從來沒有那麽一刻覺得這麽難捱過。許淮安托人送來的那個拓片項鏈她沒敢戴上,怕被發現收走,只能每天貼身放着,時不時地檢查一下。
夜裏孤枕難眠的時候,她手裏緊握着那條項鏈,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都會過去的。
而這些,謝遠宏也好,夏蘭也罷,都不知道。
直到新年過後的某一天,她接到了顧新詞的電話。
她手機響起來的第一時間,謝遠宏往這邊看了眼,問她:“誰的電話?”
“……我老師。”謝知遙看着他的眼神,沒忍住煩躁地皺起了眉。
大概是她顯露在面上的不悅和厭棄刺痛了謝遠宏,他悻悻地收回目光,末了補了句:“那你去書房接吧,安靜些。”
謝知遙點點頭,也不去看他,虛虛掩上房門接了電話。
沒等她開口,就聽見顧新詞那邊直接開口說。
“有個機會,可以直接送你轉去巴黎美院,去不去?”
她怔了一下,下意識道:“什麽?”
門外隐約有人走動的聲響,那邊應該是聽見了,話音一頓道:“能把你學分轉過去,去那邊念美術專業,我可以給你寫推薦信,但需要你自己有一幅讓他們滿意的作品,要試試嗎?”
謝知遙心頭一動,忽然隐隐有了什麽猜測。
放在平常……顧新詞不會問得這麽急,還連學分怎麽辦都想好了。
除非……她知道了什麽。又或者,誰告訴了她什麽。
她應承了兩聲,顧新詞那邊也猜到她聽明白了話裏的意思,簡單交代了兩句就挂了電話。這個機會是她需要的,也是謝遠宏始料未及的。
但是他答應好了的,不能反悔。
回學校的前一天,臨江下了點小雨。謝知遙路過那片熟悉的人工湖的時候恍惚了一陣,這是不是……她最後一次以清雲學生的身份踏進來了?
謝遠宏是跟着她來的,為了不讓她有機會見許淮安。
父女兩個一路是長久的沉默,謝知遙低着頭,沒去搭理他。
顧新詞讓她帶着人先去畫室等她,她會晚一點到。
本來只是很簡單的一句叮囑,但是當兩個人踏進畫室之後,謝遠宏的目光掃過正中央挂着的那幅畫,整個人猛地就定住了。
他怔愣了幾秒,忽然快步上前,像是難以相信一般看着那副舊畫。
少頃,他回過頭看向謝知遙,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問:“你的老師……你的老師叫什麽名字?!”
謝知遙給他吓了一跳。
沒等她說話,畫室門口忽然傳來女人淡淡的聲音。
“她老師是我。”
女人不知何時立于門口,眸光深沉。
“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要是問遙遙什麽時候能回來的話,她倆大學還有兩年,法國研究生三年,慢慢算hhhh不過沒回來不代表不能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