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病房的門被打開的時候,裏面的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忍不住抖了下。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那種感受是哪怕經歷了再多的設想都無法比拟的。
許鈞毅是跟着謝遠宏進來的,他瞥了兩眼房間裏的兩個孩子,默不作聲地走到了一邊。
這種時候他其實也說不上話,更何況之前兩個人的談話,幾乎可以稱得上不歡而散。
“小安。”謝遠宏的聲音依舊溫和,但此刻卻像是刀一樣割在人心上,“叔叔……先要向你道個歉,你受傷這件事情,我們有責任,後續如果有什麽需要的,你爸爸媽媽可以盡管跟我們提。”
許淮安側過頭看了眼一邊的許鈞毅,對方擡了擡下巴,示意她自己做主。
她抿了下唇,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不用了謝叔叔,我沒事。”
“不,這件事是我們的錯,是該負責的。”謝遠宏瞥了眼一直沒說話的謝知遙,咳嗽了兩聲把話題一轉,“但是,今天還有另一件事,我想問問你和遙遙。”
來了。許淮安心頭一緊。
果不其然,下一刻,原本溫和的人慢慢收起了笑容,淡淡道:“我想,你們是不是該向我解釋一下,你們在談戀愛這件事?”
“……叔叔想讓我們解釋什麽呢?”許淮安皺着眉站起來,她肩膀還疼着,一只手只能無力地垂在身側。本來該是病弱的姿态,可是女孩子的目光卻是不卑不亢地直視着男人的眼睛。
“如果叔叔只是想讓我們解釋一句,是或不是,我想……叔叔問出這句話,就應該已經有了答案。”
她的态度讓謝遠宏眸底浮現出一抹詫異,印象裏,許淮安不是這種會先站在前面的性格,但今天她偏偏這麽做了。
他點了下頭,說:“是,但我更想聽你們自己說。”
是,或不是。
“是。”這句話不是許淮安說的,而是謝知遙。她不動聲色地捏了下許淮安的尾指,跟着站起來看着自己的父親,再一次重複,“我們……是在談戀愛,她是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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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遙!”謝遠宏心口一梗,沒忍住提高了聲音,但又意識到這是在醫院不得不壓住了火氣,“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謝知遙看着她的眼睛,“可你說過,我喜歡誰,你們不會幹涉。”
“但是那個人不可以是……”謝遠宏深吸了口氣,把沖口而出的那句話壓了回去。
那個人不能是女人。這句話他沒說完,但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
氣氛一度僵持着,這個時候,許鈞毅咳嗽了聲,淡淡道:“要吵,這裏不合适。”
這算是給了他們雙方一個臺階下。
門口處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夏蘭往裏面看了兩眼,又拐了出去沒動。
許淮安扯了下謝知遙的衣角,緩了聲音問:“謝叔叔,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她态度稱得上溫和,謝遠宏沒理由對她發火。
“你說。”
“這件事,誰說的。”許淮安眼底壓着一抹不易察覺的冷色,但态度還是尊敬的,“我想,您不會無緣無故有這樣的問題,對嗎?”
謝遠宏眉頭一皺,沒有正面回答她:“小安,你要知道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許淮安眯起眼睛,心底忽然閃過一個人的名字。
徐陽。
“而且就算我告訴你,你又想拿人家怎麽樣呢?人家做錯了什麽嗎?”
她回過神,聽到這話沒忍住譏諷地勾起唇角:“那難道我們就有錯嗎?”
“……你們還小,有些對錯,現在我們說了你們也不會認。”謝遠宏皺了皺眉,“你是個好孩子,叔叔也不想和你吵這些,我既然問了,你們也應該知道我的态度,先各自冷靜一下吧。”
“遙遙,跟我回家。”
謝知遙緊咬着牙,她回過頭看了看許淮安,對方也在注視着她。
門口的謝遠宏眼神沉下來,聲音裏也多了兩分嚴厲,“遙遙,聽話。”
許淮安攥緊了手,指甲嵌入皮肉,真的很疼,可她此刻卻像是毫無覺察一般。
“謝知遙,不要讓我再重複一次。”
“遙遙,聽話!”夏蘭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站在了門邊,也開始催促。
有的時候,聽話這兩個字真的很讨人厭。
謝知遙垂下眼睑,一滴淚落在了手背上。她慢慢轉過身,強迫着自己一點點送開了勾住女孩子衣角的手,一步步向着父母那邊走去。
謝遠宏大概是終于失去了耐心,一把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朝着門外走。
她踉跄了一下,倉皇間回頭一瞥,恰對上許淮安溫和含笑的一雙眼。
像是在說,別怕,往前走,別回頭。
而後病房的門被帶上,她再看不見那人會是什麽表情了。
俞秀筠是站在門口看着謝家夫婦把謝知遙帶走的,她一向是個溫柔的性格,但此刻臉上沒什麽表情。目送着三個人消失在視線裏,她轉身敲了敲病房的門,聽到裏面應聲才走了進去。
許淮安看她進來,像是有點心虛地低下了頭,小聲喊了她一句。
“媽。”
從開始到現在,她想好了如何去面對謝遠宏的怒火,想好了怎麽樣處理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但是她沒有去想自己會是什麽樣的處境。
許鈞毅進來的時候她至多不過是心裏一沉,但俞秀筠……如果平心而論,她害怕來自母親的職責。
可是俞秀筠什麽都沒有問,只是自顧自地揉了一把女兒的臉,自顧自地嘟囔:“唉,沒事兒,疼就哭嘛,在你媽媽我面前哭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
許淮安下意識抓緊了床單,強裝着平靜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裂痕。她眼睫顫抖着,試着擡起眼去看她。
她看見母親只是這麽看着自己,眼神是溫和的。
疼是可以哭的,不管是身上疼,還是心裏疼。
“怎麽啦?覺得你媽媽我會罵你?”俞秀筠笑了笑,伸出手抱住了她,明明許淮安已經比她還高半個頭了,但她卻還是像哄孩子一樣拍拍她的後背,輕聲細語地說,“知道你心裏難受,罵你做什麽呢?而且……”
“你什麽都沒做錯呀。”
如果愛一個人是錯,那麽這個世界上一定很多罪人,你我不過其中之一。
許淮安嘴唇顫了顫,擡頭去看一直沒怎麽做聲的許鈞毅。
男人觸碰到她的目光,眼神柔和下來,只是問了一句:“怪我剛剛什麽都沒做嗎?”
她搖搖頭。
許鈞毅慢慢走過來,擡起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難得的溫情:“你不怪我,我也沒有在怪你。”
“像你媽說的那樣,哭可以,但是我想……你應該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對不對?”
許淮安深吸了口氣,點點頭。
是,她的确還有事情要做。
許鈞毅拉了一下俞秀筠的袖子,把空間留給了她自己。
許淮安坐在床邊,深吸了口氣拿過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喂?思媛,我有事拜托你幫忙。”
外面的雪還在下,是徹骨的涼。
自從被帶回來之後,謝知遙一直沒怎麽和他們說過話,但是房間的門被勒令不能能關,她可以何人聊天,但會随時被盯着不能聯系許淮安。
南方的冬天沒有暖氣,只能開着暖風,但她卻覺得,這風從來沒有那麽一年比這個時候更涼。
她沒有辦法知道對方現在怎麽樣了,但如許淮安所說,他們在商量着怎麽樣讓她轉學這回事,半真半假地鬧過之後,也的确松了口。
但她仍舊不開心,甚至某一次争執之下的诘問,以謝遠宏一句挑明了謝婷寧當年的戀人是個女人的怒吼,與落在她臉上的一巴掌做了結。
盡管後面他道了歉,但往日溫和有禮的父親如今卻是這個樣子,謝知遙卻仍舊覺得自己是不是這麽多年,全被這樣的假象蒙蔽着。
有些深入骨髓的瘡疤并沒有愈合,甚至随着時間的推移見了光,更加刺骨。
這樣的冷戰終止在李思媛來找她的那一天。
謝遠宏記得這個女孩子,他在人進門之前試探性地問過對方關于謝知遙和許淮安的事情,然而對方只是說答應了來給送一份禮物,給完就走。
他沒有理由斷了女兒的社交,只能讓人進門。
謝知遙看見她來也有些詫異,但李思媛在她起身之前先一步開了口。
“我應約來給你送之前說好的新年禮物呀,你忘了?喏,我跟趙明哲一起挑的,之前本來不是說好了要來找你,你不是說你要回家嗎,我怕年後沒時間,就提前過來把這個送了。”李思媛把一個盒子塞到了她的手裏,提高了聲音故作歡快般笑着說,“怎麽了這幅悶悶不樂的樣子嘛,這大過年的,開心一點呗。”
她這麽說着,原本跟在後面的謝家父母也沒再跟進屋子。
這話聽着就像是朋友之間普普通通的閑聊問候,但……哪有這麽簡單。
謝知遙垂下眼睛看着手心的禮盒,忽然就這麽紅了眼眶。
她張了張嘴,想要問些什麽,對方卻在這個時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輕輕搖了搖頭。
門外有人,還沒走。
不能問,不能說。
一點指向性的話都不可以有。
說了,就是前功盡棄。
她抓住她的手腕,勉強擠出個笑意,說:“你們倆給我買了什麽?明哲的審美,還是算了吧。”
“是是是,他的審美真的不行啊,所以呢,是你的好姐妹我給你挑的,保證合适!你的風格我還不了解嘛,肯定不管怎麽樣都是讓人眼前一亮的!”李思媛知道她猜到了自己話裏的意思,不動聲色地伸手點了下她的眼角,“哦對了,你之前不是提過你要申請交換的事情嗎?我們好像也有類似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争取到名額,唉,說起來我要是去了好像也不錯對不對?唉……就是覺得會好累哦……”
這一番話下來,落到門外的人耳朵裏是聽不出來什麽的,但是謝知遙看着李思媛眼神裏的暗示,恍然間明白過來了她的意思。
這話不是她說的,是另一個人托她帶過來的。
她眨了下眼睛,話鋒一轉道:“你要是出國了,趙明哲怎麽辦?”
“他又不是出不去。”聽她這麽一問,李思媛笑了,她撐着臉,給予對方力量一般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們還年輕啊,如果不出去看看,那不就是井底之蛙了。而且我又不是圍着他打轉,如果眼裏只有他一個人,那萬一将來誰比誰步調快了那麽一點,出了什麽分歧怎麽辦?愛情嘛,是錦上添花啦。再說了,我們倆高中就認識诶,都好幾年了,也不差這段時間吧?”
是啊……不差這段時間……
只是……謝知遙凝望着掌心小心翼翼托着的盒子,心口突然一陣刺痛。
那個女孩,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下這個決定的呢?
“出去走走,也當換換心情嘛,對了,到時候記得給我寄明信片哦。”李思媛站起身,意味深長地沖她點了點頭,伸手打開了門。
門外等着的父母客套般地問了兩句,把人禮貌地送出了家門。
她若無其事地将盒子放在了書桌上,低着頭聽着腳步聲一點點逼近,直到停留在門前。
“遙遙。”謝遠宏注視着面容憔悴的女兒,嘆了口氣,“年輕,一時的錯可以被原諒,但不能一錯再錯……”
“爸爸。”謝知遙卻突然擡頭打斷了他的話,這是少有的舉動。
年輕的女孩望着他,說:“您說,只要我答應走,無論學什麽,都可以,是嗎?”
謝遠宏沉默了一會兒,點頭說:“對,如果你拿到的offer,就算是美院,我和你媽……也答應。”
女孩就這麽看着他,像是終于妥協一般閉上眼睛。
“好,我答應你,我走。”
謝遠宏嘆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靜靜帶上了門。
腳步聲逐漸遠離,謝知遙突然坐起了身,顫抖着手撕開桌上禮盒的包裝。
裏頭靜靜躺着的是個小小的銀色拓片,并不是什麽精致的飾品,但她記得這個樣式,和高中的時候自己親手送給許淮安的一模一樣。
“你做的?刻得很好看,不過……這個形狀……”
“嗯?怎麽了嘛?你是覺得像什麽?”
“……狗牌。”
“哈?許淮安!”
她像是猜到了什麽一般翻過吊墜的背面,在看到背後被人一筆一畫刻出的字母時熱淚盈眶。
Jet'aime
作者有話要說:
Jet'aime,法語的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