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夢裏出現過的場景
班裏,高斯跟幾個男生坐一塊兒聊球賽,看到一男生獨自回班,有人主動招呼:“猴子,邵總人呢?”邵總是邵天賜在班上花名,這人有錢出手又大方,很難不在班裏給別人留下好印象,喊來喊去就喊成了總。叫猴子的男生擠眉弄眼,一臉搞怪表情:“路上遇到他寶姐姐,哄他的寶姐姐去了呗。”
班上是個人都知道邵天賜跟十二班一個女生關系好,那次迎新晚會也讓班裏人對這個女生印象深刻,知道她叫賴寶婺,長得很純,還多才多藝,前幾天語文課上剛學到黛玉進賈府,寶姐姐的外號一下子就被叫開。
聽到賴寶婺的名字,高斯現在基本已經能做到面無表情,無論是外人看來還是他自己覺得,都已經是了無興趣的樣子,少年人的感情就像一陣風,他将自己封閉起來,于是任何風都吹不進來。
心頭發悶,也說不出來哪裏悶,就覺得幹什麽都提不起勁,高斯離開教室一個人去行政樓頂樓吹風,待了沒多久就聽到走廊裏傳來的腳步聲,有人朝這裏過來,卻因為中途驟然爆發的争執将他們留在了樓梯口的位置。高斯不以為意,輕靠着欄杆,垂目看樓下人來人往,騎自行車的學生在林蔭路上穿行,夕陽挂在山頭。
初秋的風已經有點涼了。
吹着風,高斯出了會兒神。安靜裏,一聲邵天賜驟然響起,拿煙的手僵住,心猛地一跳,固若金湯的心理工事也在這熟悉的聲音中裂開一道縫隙。他頓了起碼有十幾秒,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才轉過臉往那邊看。
沒看到人,他們應該還站在樓梯上。
賴寶婺不想大庭廣衆之下跟他吵,還是為這種事情吵,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這裏,這一路邵天賜把這輩子哄女生的好話都給說光了,賴寶婺也沒有一點要松口的意思。他氣餒,扶着樓梯擡臉看她,妥協道:“大小姐,你到底要我怎麽做,你讓我去揍那個女的,我二話不說就給你找人去揍,行不行?”
聽到這話,賴寶婺瞬間心寒。
男生為什麽總是能這麽随随便便地做出傷害人的舉動,卻完全不顧對方的感受。
“做錯事的明明就是你,你為什麽要把她寫給你的情書發出來?你為什麽要把她的情書給我看,做這種傷害別人的事很有趣嗎?”
邵天賜有點悟過來她這兩天的反常,他撓了下手肘,不以為意道:“開個玩笑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我不就是想給你找點樂子嘛。”
是的,找樂子,多麽惡毒的借口。
賴寶婺的嘴角輕顫,一滴淚靜靜滑過面頰。
一個女孩子最青澀最真誠的感情,被他這麽輕浮地對待,做盡了傷害對方的事,卻還能理直氣壯地笑話她的感情不值一提。
“好了,別哭了,服了你了,這有什麽好哭的……”他無奈地伸手拉她,手剛碰到她衣角就被賴寶婺狠狠甩開,與此同時,接連的淚珠從女孩眼眶滾了下來,她聲音發顫,沖他哭喊:“邵天賜,你憑什麽?做這種侮辱人的事情,你這樣跟高斯比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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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心比心這個問題上,男生永遠做不到女生萬分之一的細膩,這也決定他們在處置感情問題時更加粗糙,更加遲鈍。這個較量上,女生看似贏了,卻也輸的徹徹底底。
樓梯外,一個男生的背影靜靜地立在那裏,灰下去的夕陽中,影子被無限拉長在地,像被時間凝固在了這裏。高斯笑了下,笑容澀然,以為自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卻發現女孩只用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徹底擊潰他心底所有防線。
你這樣做跟高斯比有什麽區別?
人這一輩子,要用光多少後悔才能讓一切重來。
而這種“比較”也徹底傷害到了邵天賜的感情,他喉頭滾動,擡起臉,目光沉郁,盯着面前女孩一字一句道:“想知道我跟他的區別嗎?好,我告訴你,那就是他會這麽對你,可是我不會,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賴寶婺淚流滿面,心裏發燙的同時又倍覺哀傷,她哽咽地搖頭。
我不希望從你那裏獲得特殊待遇,我只希望你是個溫柔正直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溫柔難能可貴,正直也常常缺席。我以為你是不同的,我相信你是不同的,你卻用事實告訴我,你跟他們也沒有什麽不同。
男生會懂嗎?
沉默着看她無聲落淚,邵天賜放在樓梯扶手上的手指動了動,喉頭發緊,他的聲音被她的眼淚弄的發啞。有些男生的長大靠學校磨練,靠社會捶打,而有些男生的驟然成長,卻是通過女孩的淚,淚水把他們的心泡軟,又泡出了鋼筋鐵甲。
十歲以後,就再也沒看過她為了什麽事哭得這麽傷心過,她的眼淚,總是能讓他迅速服軟的東西,可是這一次,邵天賜不想認錯。
他做錯了嗎?以維護她為初衷的任何事,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這世界有惡善公私,有禮益仁法,都管不了他。他只管她,管他的家人,其他人他都不關心。
他無所謂地轉開臉,看一邊,腮幫微動:“我就是看不慣她。賴寶婺,我跟你直說吧,有些事你可以過去,老子不行,她自己幹了什麽最好心裏有點b數,我告訴你,這還沒完,以後日子長着呢,她要是再敢招你,信不信我還能弄死她。”
她心存僥幸,沒想到他用實際行動告訴自己,你別自以為是,我就是這樣,跟其他男生沒有什麽不一樣。
眼淚像流不光一樣,萦在下巴,很快又有新的下來,她淚眼模糊:“如果我們不是從小認識,如果不是因為我爸爸,有一天你是不是也會這麽對我?”
“不會,”邵天賜粗聲道,這一次伸手賴寶婺沒有躲,他用校服袖口抹掉她眼下兩道淚痕,動作談不上溫柔,“你跟她不一樣,就算我們倆一輩子不認識,我也不會欺負你。”
夕陽遁走,天徹底暗透,将一切紛争眼淚都暗藏,雖然到最後這對年輕孩子還沒有徹底和好,但也并不妨礙他們一道離開這裏。高斯弓着腰站在走廊,手搭欄杆,垂眼看着一樓,腳步聲遠去,過了一會兒,從樓道裏一前一後地走出兩道身影,女生在前,男生跟在後。一直等看不到賴寶婺的背影,他腦子裏反反複複還是她的那句話。
你這樣跟高斯比有什麽區別?
喉頭發緊,在一種莫可名狀的後悔中,他無力地低下頭。
他們到底還是有了別扭,對此最敏感的就是嚴歡。賴寶婺現在基本都不回邵天賜的微信,邵天賜脾氣上來了,也不主動找她,有什麽事都是通過嚴歡轉達。她在兩人中間奔波忙碌,怨聲載道,可背過人去,又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在沒有失去賴寶婺這份友誼的同時,她又得到了邵天賜的關注。
三個人的友誼裏,嚴歡一直覺得自己可有可無,他們兩個的感情本身堅不可摧,出現的第一條裂縫讓嚴歡破天荒站到了中心位。她知道自己這麽想不對,可是卻無法控制心頭不時浮現的淡淡喜悅。
請別責怪她,她只是一個小女生,一個渴望被人關注的小女生而已。
賴寶婺現在是一點都不想聽到邵天賜這個名字,每次嚴歡張口要說到他時,她都讓她不要再提。那個周末她第一次沒有回家住,張美琴打來電話,本來想讓司機過去接她,在賴寶婺再三婉拒下只好作罷,就讓她在學校的時候自己照顧好自己。
挂掉家裏座機,張美琴一臉無奈地看向客廳單人沙發上面無表情的兒子:“我反正給你說過了,她不肯來是她的事。”
邵天賜手放在扶手上,一句話沒有,起身上樓,留張美琴身後悠悠道:“男孩子嘛,大肚點,成天跟女孩子較個什麽勁?”
邵天賜梗着脖子站在樓梯口回過頭,臉色漲紅,目光顫動,話因為激動變得斷斷續續:“您這話……這話跟她去說,男的怎麽了,你兒子現在心裏有多委屈您知道嗎?”
張美琴聽的樂死。她家這是養了個賈寶玉啊,可惜這次跟寶玉鬧矛盾的不是林妹妹,而是寶姐姐。
周六食堂不開門,外賣也點不動,賴寶婺下完補習班,晚飯就在小區附近的一家小吃攤上解決,碰巧遇到熟人。男生停好山地車走過來,驚訝道:“賴寶婺?”她桌上放了一碗小馄饨,正在往碗裏頭擱醋,聞聲擡頭。面前男生一頭短發,鬓邊推得極高,留了前面一小撮,皮膚微黑,一笑還有點餘文樂的感覺,就是上次臺球廳找人要她聯系方式的那個,不過邵天賜不讓,中間人就沒給。男生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她,此刻一臉驚喜。
看賴寶婺面色疑惑,男生笑了:“不記得了?六個石頭沈,沈磊磊,上次臺球廳趙鵬跟我一起去的,趙鵬你認識的吧,邵天賜他同班同學。”
賴寶婺嗯了聲,又補一句:“你好。”給了個笑表情,文文靜靜的。
沈磊磊心頭小鹿亂撞,心都被她笑沒了,擡手捏了捏耳垂,往左右看,沒話找話:“那什麽,沒空位了,坐這兒行嗎?”得到女生允許,沈磊磊在她側邊空位坐下,單肩包放另一條塑料凳上,點了跟她一樣的小馄饨,加兩屜蒸餃。等餐的時候沈磊磊主動挑起話頭:“你也在孫老師那裏上課?”
賴寶婺點頭:“我高一就跟她的口語班了。”
沈磊磊目光好奇:“打算出國?”
頓了頓,賴寶婺搖頭:“沒有。”
沈磊磊接着她的話說:“來這邊上課的一般家裏都是打算送出國的,如果你不打算出國的話,我可以推薦你一個老師,這個老師教得挺好的,上課方向都是針對歷年高考,你可以去試聽個一兩節,看适不适合你自己的學習節奏。”
賴寶婺用湯匙盛了馄饨,細心吹涼,才往嘴裏送,咬起來也是一小口一小口,怕燙一樣,不讓人覺得作怪,只覺得她細巧,看的沈磊磊目不轉睛。男生天性,他被這一型的女生吃得死死。
放下湯匙,她點頭:“行啊。”
雙唇被熱湯染成細粉,沈磊磊不自然地移開目光,拿拳抵在唇邊輕輕咳嗽一聲,他說:“那我們加個微信吧,我把老師聯系方式推給你,你加了她自己問問上課時間。”
順利成章地,賴寶婺拿出自己的手機二維碼給他掃,通過之後,沈磊磊先去翻她的朋友圈,因為設置了三個月可見,圈內幹幹淨淨,一條沒有,點開她的頭像發現是條狗,他笑了:“你頭像是什麽狗啊?怪萌的。”
賴寶婺說:“我小時候養的一只田園犬。”
沈磊磊笑道:“原來你喜歡狗啊,好巧,我家裏也養了只貴賓。”
說到狗賴寶婺就來勁,眼睛亮閃閃地問:“紅貴賓嗎,多大的貴賓啊?漂不漂亮?能讓我看看嗎?”
沈磊磊答應等她下次來補習班的時候帶過來給她看,碰巧明天周日,加她的那個老師讓她明天過來聽個兩節,看能不能跟上進度。沈磊磊跟她約好碰面地點,帶她過去認路,因為是雙休日,她沒穿校服,上身一件奶茶粉的毛衣背心,藍色打底襯衫,兩袖系飄帶,長發散在肩,戴了個同色的寬發箍,遠遠看去就有種讓人眼前一亮的甜美感。
衣服上面,張美琴最舍得給她花錢,就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被人說是一對姐妹花。賴寶婺本身也很能打扮起來,養女兒到底跟養兒子不同,從養兒子身上得到的滿足感完全沒法跟養女兒比,兒子能陪她出門逛次街都算老天開眼。
兩人騎自行車出發,穿街走巷,進了一個小區,把車停在樓下,鎖好,沈磊磊帶她進了一幢單元樓裏,開課外班的老師把補習班設在自己家裏書房,六張課桌拼在一起,來上課的學生團團圍坐,靠門的位置放了一塊移動黑板,房間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油墨氣息。他們到的早,換好鞋套被老師帶進書房,書房裏就兩個女生在那裏做題,看到突然出現的新鮮面孔,不由多看了兩眼,低頭繼續做自己的題。
這節課的學生還沒到齊,老師給了他們一套卷子,讓他們先做起來。兩人坐下,沈磊磊悄聲問:“我把貴賓帶來了,你要不要看?”賴寶婺眼睛一亮,連連點頭,跟他一路,她都不知道他還帶了狗。沈磊磊拉開腳邊的雙肩包拉鏈,單手拎出一只迷你體型的貴賓遞給她。真的好小一只,還沒她小臂長,賴寶婺驚喜地接到懷裏。毛茸茸的小動物一出現,把對面兩個做題的女生都吸引,全體喪失抵抗力,紛紛上手來摸:“好可愛好萌啊!”
老師在門口接下一批來上課的學生,聽到書房突然爆出的笑聲和女生低低的尖叫,門口的幾個男生都不明所以地往書房方向看,老師也看過去,笑着:“怎麽突然這麽高興了?”
男生們換好鞋套,挨着肩進去,門是開着的,走在最前的一個男生忽然停住腳步,後面人被擋住路,拍拍他肩:“怎麽了阿斯?”
僵在門口,高斯吸了口氣,恍惚之中,他覺得自己可能又在做夢。
因為只有夢裏出現過這種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