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算扯平嗎?
正中間抱着貴賓的女生擡起頭,笑還沒從她臉上消失,她笑意盈盈地看向門口,她以為進來的是老師,沒想到是一個她再也想不到會在這裏出現的人——高斯。一件黑色的連帽衫,耐克單肩包,皮膚白淨,眉目峻挺,靜靜地盯着自己。
愣了兩秒,賴寶婺低下頭,貴賓溫熱的身體在她臂間發抖,她愛護地摸摸它的背,它的頭,沈磊磊兩只手捧着臉拄在旁邊,樂呵呵地看她傻笑。
高斯坐下,從包裏翻出一支水筆,目光冷冷地盯着對面兩個。沈磊磊把狗放回腳邊的包裏,賴寶婺擔心地問:“這樣可以嗎?”沈磊磊解釋:“沒事的,這是專門放狗的包,我媽以前帶它旅游就放包裏。”
賴寶婺放下心,注意力回到試卷上,她拿起筆。對面高斯淡淡看了她一眼,她沒穿校服,穿裙子戴發箍,一下子顯大了很多,少了點學生氣,多了些女孩的柔美,讓人有點移不開眼。
賴寶婺做完單面的完形填空,翻卷的時候擡了下頭,就看到對面的高斯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兩人目光撞上,他移開眼,看向窗臺,那裏擺了兩盆多肉,被陽光照得發翠。
補習課結束,學生們收拾書包陸續離開。沈磊磊一邊往包裏放書本,一邊很自然地問她:“你下午有事嗎?我跟人約好去二中打球,你要沒事一塊兒去吧,順便幫我看個狗。”
這要是邵天賜在,多半已經讓他滾了,自己狗自己不會看嗎,她又不是你家狗的保姆。可惜賴寶婺本身不太會拒絕人,并且是真的喜歡狗,加上補習班的事他還幫過自己,賴寶婺沒道理拒絕。
“好啊。”
收拾東西的高斯手一頓,舔了下後槽牙,掃去對面一眼,沈磊磊因為女生的應允滿臉喜色。他心裏不住冷笑,甩上背包徑直出門,跟他同行的男生叫了聲阿斯,出去追他,臨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看賴寶婺,心裏犯嘀咕。
搞什麽啊,長得也就那樣吧……
也是邪了門了,補課的兩個半多小時裏,但凡對面女生跟旁邊男的多說兩句,或者有點什麽小動作,高斯就擡頭盯人家,一副打算生吃對方的模樣。
學生的車都鎖在樓下車棚,開鎖的時候旁邊兩車男生正商量下午回學校打球,忽然聽旁邊插進來一道淡淡男聲:“去哪打?”
其中一個人受寵若驚地回:“就在二中體育館。”
“加我一個。”高斯冷不丁道。
“行行行。”
高斯在學校裏風頭本來就足,性格傲,成績不是一般的好,混的也不是學生這種圈子,男生還挺怕他的,聽他一提立即答應,能把他請來都覺得是挺有面的一件事。男生熱情張羅:“那待會兒我們一塊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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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斯只點頭,沒作聲,轉過臉,看到一男一女從單元樓裏下來,走到停車的地方各自開鎖,沈磊磊把裝狗的雙肩包放她車兜,賴寶婺拉開拉鏈看了眼狗狗,笑着跟旁邊人說:“它睡着了。”
沈磊磊簡直吃死她這種長相,一看她笑就招架不了:“讓我看看。”他探頭過去,兩人發梢相碰。書包開了一個角,沈磊磊擡頭跟她說話,女生小心拉起拉鏈,輕聲提醒:“別吵它……”
高斯用舌頭頂了下腮幫,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倆貨。
兩人推着自行車從高斯身邊經過,往小區門口走。綠蔭下,高斯站在自己的車邊,目光跟着他們背影平移,眼底漆黑一片。
騎車上路,沈磊磊跟她停在下一個路口等紅燈,幾秒鐘後,高斯的山地車駛近,車頭挂着他标志性耐克包。一聲刺耳的急剎,藍黑雙圈杠剛好就停在賴寶婺粉色自行車邊,他單腳撐地,握着車把手,目光不偏不倚,徑直看向最近的女生。
太近了,近到能清楚聽見他一下一下的呼吸,帶着男生天生的磁性,就響在耳底。賴寶婺渾身起雞皮疙瘩,寒毛直立,她實在忍不住往旁邊瞥去,這一眼沒有任何意外地,又跟他撞上。
賴寶婺呼吸一窒,心猛跳兩下。
他馱着背,撐着車把手,頸間吊墜不住晃動。一雙眼直接犀利,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冷冷地問她:“你看什麽?”
他五官裏最出彩的當數這對眼睛,不是很大,眼角內尖,眼皮的褶皺到眼尾才成扇形,配他偏窄的臉型,看似淩厲,可一笑起來完全是另外一種感覺。
他已經有很久沒對她笑過。
賴寶婺二話不說,立刻把頭轉了回去。
高斯發現她每時每刻都在長大,每一次見她都跟上次有了細微的變化。賴寶婺何嘗不是這麽覺得,從前的高斯霸道直接,想說什麽想做什麽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她不勝其煩,卻也容易招架。如今的高斯卻讓她覺得這樣陌生,內斂深沉,像一面不動的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她甚至連拒絕都找不到合适的時機說出口,整顆心像蕩在空中,不知道哪天又會吹來這陣風。
這一路,高斯都跟在他們身後,在樹下的陰涼地裏出出進進,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路往他們學校駛去。他們學校的體育館是去年新造成的,設備都是最新的,很多外校的學生都會混進來打球。
給門衛看了學生證才被放行。
沈磊磊一路上嘴都沒停,張口就是他爸跟市裏哪個領導吃飯,她媽去了哪個國家旅游,說日本也沒什麽好玩的,地方太小,韓國東西又貴,玩不盡興。賴寶婺只笑笑,不接話。沈磊磊第一次見她是跟邵天賜一塊兒來打球,話很少,文文靜靜的,期間邵天賜一直指派她做事,她也毫無怨言。這讓沈磊磊覺得她是那種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女生,男生一旦知道對方沒什麽,就越想彰顯自己家裏有什麽。
他們算是到的晚的了,一進體育館就聽到一陣球鞋摩擦地面的聲音,正式比賽還沒開始,幾個男生聚在籃下投籃,找手感。
高斯一現身,跟他關系不錯的兩個男生立刻迎上來,打手撞肩打招呼:“你怎麽來了,前天趙鵬喊你不是說有事嗎?”
高斯把單肩包随意丢在長凳下,仰頭活動頸關節,關節連接處發出細微的響動,他輕描淡寫道:“剛好有空。”動脖子的時候他狀似無意往觀衆席掃去一眼,沈磊磊領着女生彎腰往裏面走。
等她坐穩,沈磊磊把雙肩包遞給她,又說了什麽賴寶婺壓根沒聽進去,一顆心全系在了這狗身上,迫不及待地把它從包裏解救出來,又是親又是摸的,抱在懷裏她仰頭問:“它會不會餓?”
沈磊磊被女生搞得沒法,語氣妥協:“放心,它中午吃飽了來的。”
女生放下心,專心致志跟狗玩,過了半天前面的影子還沒移開,賴寶婺一擡頭,眼神困惑:“你怎麽還在這?”
被她這一問,沈磊磊撓撓頭,只好無奈地走了。
她不懂籃球,本身也不愛看這種沖突激烈的對抗類比賽,哨聲吹響的前十分鐘,她都沒怎麽關注臺上,而身後左右歡呼聲異常熱烈,上場的有好幾個是他們學校校籃球隊的成員,到場的女生原本都是沖着他們來的,大概誰都沒想到高斯也會現身,他的出現無異于熱鍋滴油,掀起了另一波聲浪,賴寶婺覺得自己耳朵都要被振聾了。
高斯一方的隊員也心領神會,有了球都傳給他,這也讓高斯在球場上大出風頭,只要有他灌籃的機會,基本上十拿九穩。所有女生的立場一下子偏了,尖叫聲一波蓋過一波,全是給高斯加油的。
每一次進球,高斯的第一反應不是去看裁判,也不是去看隊友,而是将目光投向觀衆席的某個角落。
不多不少,也就一眼。
觀衆席裏,賴寶婺抱着狗,兩手握着它的前肢,輕輕一眼瞥去,坐她後面的是一起來的兩個女孩子,全場叫的最大聲,互相抓着身邊人的胳膊,激動地聲音都變了調:“他剛剛是不是在看我,他絕對是在看我!”“好帥太帥了我的媽啊我要昏過去了!他剛剛是不是跟我在笑!太蘇了這個笑!”
賴寶婺這才将目光投向球場。
男生投藍進筐,手臂一揮,指揮隊友迅速回撤,一臉熱汗地從她面前跑過,掄起胳膊擦汗。
勝負一目了然,打到後面完全就是碾壓的狀态,打得沈磊磊一方的球員都索然無味,比賽提前中止,除了還沒打盡興的,其他學生陸續離場。沈磊磊拎着外套,一身大汗地過來找她,他球打得一般,整場下來連框都沒摸到過幾回,被對方一個人高馬大的球員防得死死,也不知道哪裏招他了,打得那叫一個郁悶,可不妨礙人家自信啊。他一邊扇風一邊還找理由:“你們學校的籃球場地太滑了,找不到那個感覺。”
賴寶婺是真的不懂,不過也知道沈磊磊球技一般,她淡淡一笑,沒戳破。兩人順着散場的人群往外走,沈磊磊覺得這一趴自己沒表現好,努力争取,還想約她去外面吃飯。賴寶婺抱着狗,搖頭:“我還有作業沒做……”
“吃飯的地方很近,就在你們學校旁邊……”他纏得讓人沒法。賴寶婺只是搖頭。
“賴寶婺。”後面有人叫她名字,聲音低沉突兀,短暫地壓過了周圍嘈雜。
沈磊磊跟她一起回頭,就見後面籃球場的出口處,幾個男生簇擁着一個瘦高個從裏面出來,出于球場交過鋒的敏感,沈磊磊一下子就認出了場上防他跟防孫子似的男生,一時之間,他也有些難以置信,回頭看賴寶婺,詢問的語氣:“他叫你?”
說話間高斯已經走到了他倆面前,一股新鮮的汗液撲面,帶着跟他人一樣的強勢霸道。他沒看沈磊磊,直接跟賴寶婺說:“跟我過來下,有話跟你說。”跟他同行的幾個男生意味深長看了賴寶婺一眼,知道高斯有事要“處理”,心照不宣地打聲招呼,各自先走。
高斯大步在前,兩手插兜,肩胛骨微微突出,單肩包吊在一側肩頭。往旁邊通道走了一段路,回過頭,見她還留在原地。他淡淡道:“就幾句話的事,不會耽誤你多久。”
可能是他表情認真,不像平時那麽不正不經,想到旁邊還有個锲而不舍的沈磊磊在,賴寶婺在原地考慮兩秒,轉身把狗交給對方,沈磊磊接過狗來,不确定地問:“那我在外面等你?”那男生太高又太帥,外形潇灑人又拽,他再想不到這倆人能有什麽交集。況且在高斯這種男生面前,是個人都容易生怯。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賴寶婺回。
沈磊磊忽然明白過來,臉色轉灰。抱着狗,他愣愣地看着兩人的背影一前一後地消失在過道拐角。
休息室挨着衛生間,靠牆一排水龍頭和飲水機,高斯也不見外,把包一丢,擰開龍頭先去沖了把臉,賴寶婺看着被他随便扔在地上的背包,終于想明白它怎麽就能夠髒成這樣。沖完臉,他提起胸前領口胡亂一擦,轉過頭,洗後的皮膚濕潤白淨,眼睫毛還是濕的。
賴寶婺發現這人的皮膚真的很好,不像一般男生疙疙瘩瘩,整潔平滑,臉又小,下颌骨線條清晰,把五官襯得格外精致。
想到剛才沈磊磊那難以置信的臉孔,賴寶婺的嘴角出現一個淡淡的笑,打死他可能都想不到。
高斯看了一眼就把眼轉開,擡手抓了下耳後,喉結滾動。
他發現這女生真的是越來越厲害了,随随便便一個笑,就有種讓他招架不住的感覺。
暗暗吸口氣,高斯放下手來看她,找回了一點從前跟她說話的腔調語氣,游刃有餘的痞:“你到底是喜歡他這個人,還是喜歡他這條狗?”
賴寶婺淡淡一眼:“還有其他事嗎?”
“不能問?”他聲音低低,微笑中暗含蠱惑,“害羞?對黃天天沒感覺了?”
賴寶婺臉唰就紅了,昏頭漲腦地一擡頭,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從來沒告訴過高斯她自作多情給他的狗取過名字,更不會告訴他它叫黃天天這三個字。那他是怎麽知道的?把狗領回家的時候,賴寶婺給了他一大袋子的狗玩具,四季的狗衣服,賣寵物衣服的店家貼心地在每件衣服上都繡了狗狗的名字。
接過那麽大袋子的時候,他心情複雜,感覺像接了一只參加完變形記的狗回家。
可是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這個女生的溫柔,對生活的善意。她對一只狗都能如此真誠,那麽對他呢,是不是也會多一點心軟?多一點寬容?
什麽時候,一個女生會讓一個男孩刻骨銘心?
當她給他的不僅只是喜歡這種淺薄的沖動,還有痛苦、受挫、後悔等等複雜的感情,雜糅在一起,形成了他對她獨特的感覺,而這種感覺随着年紀漸長越不可能有,因為人都是越長大越百毒不侵,再不可能無畏地向誰袒露軟肋,也不可能傾其所有地讨誰歡心。
随着人長大,男孩子的愛情觀也在成長,回頭再看自己高一那段所謂的“戀情”,高斯覺得這不光是一場誤會,更像是一場嘩衆取寵的表演。
那時候的自己都在想什麽呢?
真正的喜歡又是怎麽樣的?
從那次迎新晚會開始,他心裏就燒着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他無時無刻不再想她,想她的笑,她彈吉他的樣子,她抱着孩子時那雙溫柔的眼睛。當她終于在自己夢裏出現時,他又覺得羞恥,他警告自己別去想她。他将自己封閉起來,圍城一樣,密不透風,沒有一絲情緒得以外露。
但已經來不及了。
洶湧而來的感情像一起海嘯,他全副武裝地抵抗,依然逃不開被洪災覆滅的命運。瀕死瞬間,人都妄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男生還在心潮起伏的時候,賴寶婺才從“黃天天”的尴尬中脫身,轉身就走,然而只是一個扭頭,手腕被他掌心圈住,她太瘦了,高斯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把她給弄折。
“走什麽,話都沒說完。”他聲音低沉,手心熱燙。
她瞬間臉紅如滴血,耳邊血液沸騰的聲音越來越嘈雜,心跟着怦怦狂跳。
走近兩步,他低頭看她:“看上他什麽了?長的也就那樣,球打得跟屎一樣,你要是喜歡貴賓,我現在就去買一條。”
男生以為女生的喜歡必定有所圖,要麽圖對方的長相,要麽圖對方的東西,這種猜測換做別人可能沒感覺,偏偏賴寶婺是一個從小生活在別人家的女孩,看着表姐的臉色長大,生性敏感,她心裏頓時有種被人看輕的屈辱感。
就為了一條狗。
她這個女生,越是生氣臉上越看不出什麽東西來,只覺得羞怒交加,往回掙了掙手,她硬氣道:“你松手。”
高斯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目光深邃,少了點混,多了點沉。
他突然問。
“我就不行嗎?”
這麽多個日日夜夜,他一直在問,問出現在他夢境中永遠只給他背影的少女,為什麽我不行?
我給過你這麽多顆糖,為什麽你偏偏要記住最苦的那顆。
賴寶婺氣得發抖,難堪至極,眼眶隐隐發熱,從他做的事想到剛剛他說的話,他從來就沒有表現過哪怕尊重一點自己的意思,她想也不想脫口就道:“對,就你不行。”
高斯彎了彎唇角。
長大後才懂,不是難聽的話才能傷人,有些簡單的話一樣一擊致命。
他們站的過道連接着休息室和衛生間,幾個來看球的女孩上好廁所叽叽喳喳從裏面地出來,其中有個女生認出了高斯,小鹿才剛亂撞,下一秒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天,她看到了什麽。
高斯背對着她們,身形挺拔瘦削,運動短褲下一雙小腿細而長,腿毛發達,他輕輕巧巧地牽住對面女生手腕,趁她還沒反應過來,借力拿起她手裏的礦泉水瓶。
幾聲高低不同的驚呼同時響起,他下意識地閉眼,清涼的水流沿着下颌骨線滴答往下淌。
一幕幕,一眼眼,我讓過去重來,這一次,我站到了你的位置。
若你還覺不盡興,我能放低學狗吠。
本能地睜大眼,賴寶婺聲音發顫:“你幹什麽……”
擡手抹了把臉,高斯只一笑,輕聲問:“那這樣呢,算扯平嗎?”
算扯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