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們試試
小奶狗毛還很短, 一直在發抖。程識把程曉君的衣服都拿出來,讓他自己挑一件送給新朋友。
寵物店的外賣送來,小狗喝了奶又有衣服穿, 趴在地毯上又飽又暖地睡了。程曉君也不舍地回到床上, 新鮮勁兒還沒過去,眨着眼睛睡不着,隔兩分鐘就翻騰着坐起來看看小狗,好一陣子才消停。
程識輕手輕腳地翻身, 看見任明堯也還沒睡,靠在床頭心不在焉地玩手機,總覺得剛才回來路上忘了點什麽事, 就是這會兒還想不起來。對餘光裏的動靜倒是很關注, 用口型加氣音問了句, “睡着了嗎?”
“嗯, 沒關系的。”衣櫥裏還有一床被子。程識回到自己被窩躺下, 把被子拉到下巴舒服地裹着, 腳邊暖烘烘地發熱, 不由得笑了, “你什麽時候塞進來的啊。”
“你帶小君去刷牙的時候。”任明堯聲音放開了些,關上手機也躺進被子裏, 說話間仿佛第一天發覺,“他居然長牙了。”
“……”人家小乳牙都長齊了好嗎。
“我想到狗狗可以叫什麽名字了。”程識小聲征求意見, “你覺得, 叫彩鉛怎麽樣?”
“行啊。”任明堯其實沒聽清是哪個彩哪個鉛, 但橫豎先表示支持, 然後也對暗號似的小聲地問, “為什麽叫這個?”
程識說, “因為都是你送給我的。”
他又往被子底下縮了縮,遮住半張臉,似乎說這句話都不太好意思。然後才想起這會兒房間裏沒開燈,任明堯應該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他能聽到任明堯的笑聲,很輕,似有若無的,仍舊感到臉上發熱。任明堯反應過來了,對于自己也有份參與表示受寵若驚,“這是不是就你們說的,那個詞叫什麽,夢幻聯動?”
“嗯……算是吧。”
程識說完這句,忽然詞窮了。他面對任明堯側躺着,任明堯也面朝着他。房間裏光線昏暗,他知道任明堯看不到什麽,可還是望着他應該在的位置沒有閉上眼睛,沒由來地為這想象中的對視內心悸動。
任明堯一直不轉頭睡覺,他也不舍得動,就這麽隔着兩張床之間的走道互相看了好一陣子,程識才期期艾艾地問,“你昨天晚上,為什麽突然說那麽多話啊。”
孩子們睡着,終于可以聊點夜間成人話題了。很難說任明堯一直不睡是不是就在等這個,聽到就答得飛快,“那還叫突然?我要是好好的沒喝酒正常跟你說,是不是更得吓着你。趁着喝了點酒再說還顯得順理成章。”
老話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酒壯慫人膽”。只不過在他倆這兒,不是給喝醉酒的人壯膽,而是給聽的那位。
Advertisement
程識仔細想了想,好像還真是。他昨晚再受沖擊,好歹是坐在沙發邊聽完了。
要是任明堯又平白無故地告白,估計他會像在家裏那天一樣,腦子一懵就只想着快點把人趕走,什麽也聽不進去,“我以為你喝多了才亂說的。你認真談心的樣子真的很像鎮子上喝醉酒說胡話的大叔。”
“……”
雖然但是,說到後來确實酒勁上頭暈暈乎乎地睡着了。任明堯好像能反駁又不完全有底氣反駁,梗了好一陣沒說出話來,聽見他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裏輕笑出聲,便也妥協道,“行吧,你高興了就行。”
程識好奇道,“那你真的喝多了是什麽樣子?”
“不太清楚,得問宋子揚。我喝多了會斷片,酒醒以後自己想不起來。”
“哦……”他看見任明堯動了動,把放在外面的手臂收進被子裏,變成跟他一樣裹着的姿勢,又擔心地問,“胳膊還疼不疼。”
任明堯說,“你別再哭了我就不疼。”
“……”程識後知後覺地為自己的形象擔憂,“你別告訴別人啊。我其實不是這樣的……以前一年都哭不了一回的,除非是看到很感人的情節。”
“嗯,”任明堯接道,“那現在怎麽忽然變這樣了?”
程識抿了抿嘴唇,又不說話了。
“我總覺得你跟我住一塊兒之後不開心。”任明堯說,“不是說你哭這事,就是平時也不怎麽開心。”
他記得程識上學的時候總是會腼腆地笑。雖然都笑得很淡,但總看得人心裏癢,說不上是為什麽。好像嶄新的毛筆蘸了水,濕潤後的軟毛微微散開,觸在心尖一下下地輕刷。
最近就很少能看見了。像筆刷晾幹套上殼束之高閣,很久不用也不願再用。
程識自己沒覺得。他總是在煩惱以後怎麽辦,心事重重的,灰暗的過往又時時如同鞭子在他腦海中抽打,被過去和未來困擾着,反倒很少注意當下。
他想起自己年少時住在大伯家,似乎也是這樣。什麽東西都不敢要,飯沒吃飽也不好意思添第二碗,睡在床上也不安心,總覺得很快就會被趕出去,每天都在想什麽時候才能離開,想一個人待着,擁有只屬于自己的一片安身之地。
他明明知道,任明堯跟那些人是不一樣的,只是刻在骨子裏的膽怯和排斥難以輕易清楚,也是條件反射,對事不對人。
再怎麽想,今晚在浴室裏的話都已經說出口了,沖動也好妥協也罷,總沒法兒再收回去。任明堯還說了好幾遍“我聽見了”,就好像在提醒他不能反悔。
程識醞釀了一會兒,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一貫委婉,“你……喜歡小君嗎?”
任明堯想了想,“還行。”
他不怎麽喜歡小孩子,嫌麻煩又吵鬧。但程曉君大多數時候都乖巧安靜,還長得像程識。
“我以後還是會做家務的。”
程識說,“但是你不要給我發工資了。”
任明堯有點兒明白他什麽意思了,欣然道,“那給你發零花錢。”
程識沒有拒絕,被子下因為緊張無意識攥成拳的手指松開,繃着腳背蹭了蹭熱水袋。
他是真的很多天沒有好好跟任明堯說過話了。
自從任明堯開始出差,他們在通電話也好,酒店住一起也罷,都沒有放松地聊過天。以前在學校的時候,雖然每天都見,可還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他雖然內向,可是話很多,對身邊不起眼的小事也會有細微的感受。任明堯本身很少察覺那些,聽他說起卻覺得很有意思。
就像現在這樣。
程識第一次離開家門,這兩天在明海見聞頗豐。街道邊景觀樹的品種不同,垃圾桶的款式和擺放位置不一樣,用餐順序和飲食習慣,新建築和舊街道間是如何相融。城市的差異都在這些地方積累變化,和自己生活慣了的環境截然不同,最終組成有趣的陌生模樣。
任明堯不是第一次來明海出差,卻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酒店和片場,不出去玩,也從沒注意過這些。
程識一聽他什麽都不懂更有訴說欲了,絮絮叨叨地說到半夜,把自己說困了,邊打呵欠邊說,想到一段說一段,臨睡着前還在惦記,“我們今天去了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路對面是一個公園,有好多人在那裏組織家庭野餐,很多大人帶着小孩子在玩。”
“等回了茂華,我也想帶小君去春游。再不去就是夏天了。”
“挺好。”
任明堯問,“帶我嗎?”
程識笑起來,“帶。”
**
隔天帶狗狗去體檢打疫苗,呼朋引伴得到了不少關注,關潼還把自己家裏的寵物用品都拿出來送他,“之前我哥也養過貓,這些都放了好多年了也沒舍得扔。放着都是放着,給彩鉛用吧。”
從病歷開始,這只兩個多月大的幸運小家夥正式擁有了自己的名字。懷抱着多養一個兒子的心情,程識又在網上買了不少東西,零零散散都寄回家去,看到中介的微信,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回複人家。
【真抱歉,我這邊暫時不用找新住處了,辛苦你了】
任明堯提前完成了自己負責的劇集,跟後面來的編劇交接完就能回家了。但還有時間,回家之後也沒什麽要緊事,就問他要不要去說過的公園裏春游野餐,玩一天再走。
程識:“啊?什麽公園?”
任明堯:“……”
他說的時候都快睡着了,屬于放空式絮叨,說完自己都沒往心裏去,任明堯卻還惦記着。程識愉快地答應,臨時去711買了堆吃的喝的,帶上彩鉛的狗糧,野餐布往草地上一鋪,三人一汪過來曬太陽。
程曉君對彩鉛身上的牽引繩很感興趣,認為是某種新奇的衣服,早上還試圖往自己身上套。程識花了很大的勁兒說明人狗有別,正經寶寶不穿這個,才讓他勉強同意穿自己平時的衣服。
今天天氣好,這會兒原本空曠的草坪上野餐布已經遍地開花,一家一家的歡聲笑語。程識看着自己身邊的大大小小人人狗狗,恍惚間覺得也是個正經的一家四口。
如果人生都是如此安穩溫馨的日常,再沒什麽可求的了。
下一秒,程曉君拉着彩鉛的繩子在草地上轉着圈地跑,開始遛任明堯。
程識:“……”
任明堯步子大,遷就着前面兩個小的佯裝追趕,實際上不怎麽費力。他看着卻笑得停不下來,猛地深呼吸了一陣子,肺都通暢了。
放在野餐布上的手機屏幕忽地亮起來。
【乘十老師,你現在人在茂華嗎?有沒有時間出來見一面?】
【聽說世貿那邊有家新開的咖啡店挺不錯的,想請你喝杯咖啡鴨】
程識邊笑邊拿起來看,有些意外,但回複得很快。
【不好意思啊,我現在不在茂華】
【是有什麽事嗎?關于我作品的版權?】
【沒有事啦,放心,版權進行得很順利】
【那過幾天等你回來了咱們再約~】
對面語氣尋常,應該沒什麽大事。程識放下手機,躺倒在草坪上,手掌下草芽攢動,刺得有點癢。
他連載數年還從沒見過負責自己的編輯,心想見見也好,多個朋友生活更豐富。合約就快到期了,以後他也該走出自己的小天地,接觸更大的世界。
春天真神奇啊。讓人覺得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什麽事都有希望。
他會變得越來越好,把以前那個灰暗的自己遠遠抛在後頭。他真希望全世界都能把過去的程識忘掉。程識荒謬地想,要是他跟任明堯小時候不認識,今年才第一次見面就好了。
要是任明堯只看到他很厲害的樣子就好了。
程曉君跑了一會兒玩累了回來休息,程識胡思亂想被打斷,打開果汁給他解渴。彩鉛的狗糧已經用奶粉泡軟,在旁邊呼哧呼哧吃得很香。
“過段時間,等手頭的連載結束了,我想找個機會再回趟老家。”
他打開三明治,遞給任明堯,“小君年底就三歲了,上幼兒園要好好準備。”
程曉君只跟自己熟悉的人玩,被他帶着去小區樓下散步或是今天在公園,遇到好多同齡小朋友,卻都表現得很難融入。
這樣太可惜了。還是要去幼兒園,他希望程曉君能交到很多善良的朋友,到時候他會烤很多小餅幹,給小君帶到學校去和朋友們一起吃,開開心心。
“景悅就有配套的,不知道條件怎麽樣。”
任明堯接話道,“我也有幾個同學是大學畢業就結婚的,現在孩子都上幼兒園了,回頭問問他們看需要什麽材料。”
“行。”
程識看着他幾口解決了三明治,剛灌完礦泉水順氣,就又被兩個玩瘋了的小家夥纏上,一人一狗往他身上撲。
任明堯索性躺在草地上,由着程曉君騎着他的腰,在他身上鬧着玩。
程識捧着臉笑,旁邊看了一會兒,還拿出平板畫了幾張速寫。偶爾在程曉君的腳丫快招呼到他臉上時出手幫忙,“我怎麽不記得你這麽會陪小孩子鬧?”
任明堯裝模作樣地嘆氣,“以後不會也得會了。”
程識微怔。
那樣被小草絨絨地攢動手掌的觸感,仿佛也轉移到了心上。
應允說幫他照顧小君的時候,他覺得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可同樣的意思從任明堯口中表達出來,就覺得……
旁邊出游的家庭觀察他們這奇特的組合許久,終于忍不住好奇地過來問,“你們是一家子嗎?”
任明堯只是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這一眼裏仿佛蘊含着難言的隐忍和委屈。程識被看得心肝都顫了,抿着嘴角又用牙齒磨了磨,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剛要說什麽,就聽見他略微提高的聲音,“我想起來了。”
“……什麽?”
“那天晚上。帶彩鉛回酒店的時候,本來說去給你買花賠禮道歉的。”
怪不得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任明堯恍然道,“忘了給你買花。”
其實并不需要道歉……
錯過了時機想要開口就變得艱難。程識喉頭滑動,頓了頓,最終無奈道,“這麽說,我忽然想起來,前些天也說過等你回家,要給你買花的。”
“那訂兩束送回家。”任明堯說,“等明天到家正好能看見。也不用再發愁帶回去了。”
程識心疼東西,要是現在買了放在酒店裏只能看一天,帶着回去太麻煩,丢掉估計又要舍不得。
送機時關潼和應允都來了。應允尤其戀戀不舍,當着任明堯的面耍可憐那套,“小識哥,真的不能親你嗎?下次見面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呢。”
程識有點為難,但還是把懷裏的孩子放到旅行箱上,“可以抱一下。”
“好耶!”
“……”
任明堯面無表情地把旅行箱往前一推,“差不多得了。趕時間。”
程曉君坐在箱子上往前滑了一段,“蕪湖”一聲張開小手,把擁抱的兩人隔開,“還要,推。再來一次。”
應允不滿地跟着喊“再來一次”,還沒抱夠。
程識哭笑不得,登機在即,不舍地跟朋友說了再見。
“小允還是個孩子,你別跟他生氣。”
飛機上任明堯一言不發,顯然是有意見。程識不想自己的朋友被嫌棄,解釋道,“他其實性格很好的。”
“性格好就能抱你了?”
任明堯聽見這名字就心氣不順。如果不是那小子長期拐騙,程識不一定會瞞着他大老遠跑到明海來——雖然他确實因此提前許多天見到了程識,但還不足以成為抵消應允拐騙行跡的理由。
“話不是這麽說……”
“那怎麽說?”
任明堯直白道,“他說了喜歡你吧?你怎麽說?”
“我說讓他好好讀書。”
“……”
任明堯一時語塞,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語氣太沖,低聲道了歉。
哪有資格生氣啊。有什麽立場生氣啊。
程識搖了搖頭,并沒有在意,還在心裏盤算前一天沒說完的話。
他總找不到合适的時機,感覺什麽時候開口都不太對。這麽盤算着,後半程都沒怎麽吭聲。
任明堯就怕他不吭聲。每回這樣都感覺是在憋什麽大招,這一路上都提心吊膽,打車時臉色嚴肅得把司機都震住了,怕卷進什麽麻煩還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接單。
好不容易順利地回到了家。任明堯先開門進來,沒接孩子,轉身直接蹲下給他換鞋。他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就提過一句,高幫的鞋帶太難解。
單膝蹲下去的姿勢很像求婚。程識愣了愣,沒阻止,甚至有點走神,盯着他烏黑濃密的發頂,心想這人天天熬夜趕稿,怎麽一點都不禿啊,“任明堯。”
任明堯乍一被點名,恍惚間覺得他下一句就是“搬走了不過了”,沒敢擡頭,“嗯?”
“我們試試吧。”程識說。
他忽然覺得,只要開口就好了。只要開口,或早或晚,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合适的時機。
以後會怎麽樣他不敢想。他就是這樣,只要想了就會往最悲觀的方向去。那還不如不想,只關心當下。
如果你不嫌辛苦,我也不害怕。
就試試吧。
任明堯動作一整個僵住,這時候才擡眼看着他,露出一個接近懵住的表情,“……你說什麽?”
“……”
程識深吸一口氣,認真地重複,“我說,我們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這還不甜?
晚上寫不完
明天中午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