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現在是春天了
程識沒等多久。稍晚些時候任明堯回到房間, 懷裏報了個紙箱子。宋子揚跟在他身後進門,大大咧咧地吆喝,“我靠我靠快關門別讓人給發現了。”
程曉君都被吵醒了, 打了個滾翻身起床, 迷茫着一張小臉左右望望。程識連忙放下電腦過去抱他。
“我去沖個澡。”任明堯放下紙箱,腳步沒停就往浴室走,進去之前還回頭說了句,“先吃宵夜。”
“哦……好。”程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進了浴室, 回過頭宵夜被宋子揚放在茶幾上。
宋子揚躲在牆邊扒拉那只紙箱子,也随口招呼,“對對快吃趁熱, 粥涼了就沒那麽好喝了。”
程識依言拆開宵夜。以往他都是在外面跟朋友吃過晚飯才回來的, 就今天沒什麽胃口, 晚飯只喂飽了小孩子。這會兒聞到鹹骨粥的香味還真有點餓了。
浴室裏很快響起淋浴聲。他把程曉君抱在腿上, 夾了只春卷喂到一半, 看見洗手間那扇磨砂玻璃門上漸漸浮起霧氣, 疑惑道, “你們幹什麽去了?弄得一身髒兮兮的。”
宋子揚還好。任明堯身上蹭了許多泥灰和污漬, 剛才進來時他沒往前湊,看不太清情況, “不會是跟人打架了吧。”
“那不能夠。法治社會。”宋子揚樂呵呵地眨眼,幸災樂禍的語氣, “真相只有一個, 他摔垃圾桶裏了。”
“……”
程識聞言連孩子都放到一邊, 下意識地站起身, 語速也變急了些, “怎麽回事啊。你們不是一起出去的嗎?怎麽沒看着他?”
“诶別急啊, 逗你的逗你的。”眼看他當真,宋子揚反倒吓了一跳,連忙擺擺手,“沒出事,你先吃宵夜,吃完過來這兒看一眼就知道了。”
誰還吃得下宵夜。程識直接走到紙箱前,“這是什麽?”
任明堯夜盲他已經知道,還親眼見識過,在自己家那麽熟悉的地方都能磕碰,大晚上的到外邊晃悠更危險,摔進垃圾桶裏也不是沒可能。
然而紙箱裏的東西出乎他的意料。一只可憐的小髒腦袋探出來,瑟瑟發抖地看着他。
“就它。”宋子揚把紙箱裏的小狗拎出來給他看看,感覺會把地板搞髒就又放了回去,“我們吃完飯回來的路上經過一條巷子,聽見裏頭哼哼唧唧的他就進去找了。裏頭烏漆抹黑的,還非要去看。找了半天才發現就是這小家夥在垃圾桶裏倒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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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看見流浪狗過去就過去了,不至于愛心泛濫。要是已經成年的也沒什麽,這只看起來才一兩個月大,還是小奶狗,又虛弱,既然看都看見了,任明堯沒忍心放着不管,還是給抱了回來。
“剛才回來跟搞偷渡似的,酒店好像不讓帶着寵物上樓。”
小奶狗汪嗚汪嗚的,抖着身子不知道是冷了還是害怕,怪招人疼的。
宋子揚心想可能是程識比較喜歡小動物,任明堯才會帶回來,否則擱在平時哪有這份普渡衆生慈悲為懷的閑工夫,“他手上好像劃了一下,你找找有沒創可貼什麽的……卧槽你沒事吧?你別,狗吓着你了?不咬人的這小東西。”
程識聽完話的反應更讓人出乎意料,宋子揚有點手足無措。淋浴聲恰好停了。任明堯只圍了條浴巾在腰上,身上挂着水珠推開浴室門,也問有沒有創可貼。
“有的。”程識迅速起身,低着頭去到行李箱邊,“我找找。”
這種應急的小物件他出門都會備着,不僅自己帶了,連任明堯行李箱裏都放了一份。
他拿到到浴室來,看任明堯靠在洗手臺邊,抽了幾張紙巾按在手肘上吸掉水珠和滲出的血絲。
“用這個吧。”程識低聲說着,一邊動作也沒停,連着撕開兩只創可貼,整整齊齊的并排貼在任明堯小臂皮膚上。
傷口不深,但是一片,長長短短的幾道。兩只創可貼都沒蓋住,他又去撕第三只,可手指好像不聽使喚,打滑又打顫,怎麽都撕不開。
任明堯微微皺眉,一手握住他發抖的手指,另一只手擡起他的下巴。他的眼睛整個紅了一圈,浸在透明的淚水裏,甚至看得到眼球上隐忍的血絲。淚水随着臉龐的弧度傾斜被迫脫離眼眶,滾落出來掉在他手背上。
程識難為情地轉開頭,用手背揩了揩眼。
“怎麽又哭了?”任明堯無奈地給他擦眼淚,放輕聲音道,“就擦破點皮,不是骨折了,不至于。我帶回來一只小狗,看見了嗎?見義勇為來着。”
“我看見了。宋子揚告訴我,你從一條很黑的巷子裏把它救出來。”
“嗯。挺可愛吧。像不像小君?”
“……”
程識破涕為笑,含着眼淚橫了他一眼,“你才是小狗呢。”
“不敢不是。”任明堯也揚起嘴角,擦眼淚的那只手完成任務後繞到他身後,輕輕拍撫他的背,順便往自己身邊攏了攏,低聲說,“心疼我?”
程識不敢擡頭亂看,剛洗完澡都沒好好穿衣服。只是垂着眼,聽到什麽就答什麽,“……嗯。”
然後又說,“你為什麽把它抱回來?明明就不愛管這種閑事……為什麽啊。”
看到小奶狗時都還沒覺得怎麽樣,聽到宋子揚的話才真的破防。再加上他今天晚上整個心思都在別的事上,做好的心理建設裏也絕對不包括這項突發□□件,屬實是毫無預兆地破大防。
可他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是在一廂情願地給別人的善舉增加無用的注解。他甚至等不到宋子揚離開就進到浴室裏來,想聽任明堯親口說一個答案。又害怕又迫切地想知道,忍得渾身顫抖,腦子都快炸了。
“你知道是為什麽。”
話音剛落,任明堯就看見他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只好沉沉地嘆了口氣,将他環腰擁進懷裏,語調和心跳聲同樣沉穩,“怎麽能叫閑事。我不僅管了,還要把它帶回家養一輩子。”
程識閉着眼聽,話音落地緩緩地将額頭抵在他胸前,瘦弱的肩膀抖得更厲害。
“那它一定,很想有人能去,救它吧。”
“嗯。是我到得太晚了。”
“冬天,巷子裏,很冷的。幸好現在,是春天了。”
任明堯的手覆在他單薄的背脊上下撫摸,幫他順氣,能想象到他斷斷續續地抽泣着憋紅了臉的樣子,仍舊像往常一樣擔心他哭得太兇會昏厥過去。
“嗯。幸好現在是春天了。”
隔着一道門,宋子揚在外面哄着孩子一起吃宵夜,成功阻止了程曉君想進來找小叔叔的腳步。
他因此得到一些宣洩的時間,卻也只是頭抵着任明堯盡力吞下溢到喉嚨的嗚咽,不想讓更多人聽見,身體微微晃動,低聲呢喃,“……我腳好疼啊。”
任明堯把他抱起來放在洗手臺上,一只手把握他的腳踝,溫暖的掌心下觸碰的皮膚卻是冰涼的,“這裏疼?”
“嗯。”他也不太清楚,骨縫裏滲出的疼痛到底是來自身體還是心理作用。他看着任明堯拿毛巾去用熱水浸燙,幫他敷在腳踝上徐徐按揉,自己連穿衣服的時間都沒有,也并不在意,只是對他說,“這樣呢?會不會好一點?待會睡覺還是灌個熱水袋吧。”
程識鼻子發酸,胸口漲疼幾乎透不過氣,卻輕輕喊了一聲,“明堯。”
他們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他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數年前他就對再見不抱期望。數周前他以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數小時前他還在想,即使無法不傷害任何人,至少及時止損。
可現在他才明白,他想那麽多根本都沒用的。只要任明堯想,他哪兒都去不了。
很多年之前,任明堯給了他一件校服外套,他就把整個少年時期的暗戀拿出來回報。他以為是那時候年紀小,以為自己現在算是長大了成熟了,能為自己的未來考慮周到。可是考慮再多又能怎麽樣?在真實的,熱乎乎的任明堯面前,都顯得無關緊要。
他這輩子都離不開這個人的好。
任明堯嗯了一聲,停下動作看着他。浴室裏的燈光柔和,他睫毛上凝結的細小水珠反射着亮晶晶的影子。一張紅透了的臉,皮膚薄得好像淺淺啄一口就能咬破。
“我不跟別人走的。你放心。”他不敢看任明堯,卻妥協般一字一句地說,“我不走。”
任明堯的目光正落在他鎖骨上方零落的吻痕上。
白天那些遮瑕膏都在洗澡時被沖洗幹淨了。過了一天,原本鮮豔的顏色變成暗紅,被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血色好像逐漸又充盈回來,紅得很暧昧。
程識破了大防才說出這句話,連自己都沒想到居然能說得出來。說完卻沒有立刻聽見回應,不安地蕩着腳尖踢了踢他的腿,“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任明堯鄭重道,“我在想是該先道歉,還是該親你然後再一塊兒道歉。”
“……”
脖頸部被撫摸的意味有些變質。程識連忙把他的手拉了下來,又聽見他接着說,“不是為我說過的話道歉。昨天晚上我沒喝到人事不清的程度,說的話都是我想說的。”
程識被他嚴肅的語氣感染,“那是為什麽?”
“你還沒有同意做我男朋友。”任明堯一本正經地說,“所以昨天晚上我幹過的事,現在我正在幹的事以及腦子裏想幹的事,嚴格來說可以判猥亵罪。光道歉都不夠。”
“……”
頂着一張高冷的臉這麽正經地說“我有罪”。程識語塞了一陣,心裏居然有點惶惑,結結巴巴地說,“那我,我不舉報你。就,沒事吧?”
任明堯抿了抿嘴角,實在沒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空出手結結實實地雙手抱個滿懷,“你怎麽這麽可愛。”
“……”
“我聽到了。我很高興,程識。”他說,“特別特別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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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揚一個人搞不定小孩子,很快就沒轍跑過來敲門催促了。
“他們還在外面。你穿上衣服快點出來。”
程識拿開熱毛巾跳到地板上,聽見他問,“腳能使勁兒嗎?”
“沒事的。剛才就疼了一陣。”
快得好像一陣幻覺。程識原地踩了兩下才推門出去,心情莫名松快,連門都變輕了,沒怎麽用力就差點連着外頭的宋子揚推一跟頭。
“嚯……你這……勁夠紅的,不是,你這臉夠大的……呸。”宋子揚嘴瓢得話都說不清,“你快去哄哄你那小侄子吧,我是搞不定了。”
他跟程曉君沒打過幾次照面,到底不算是個熟面孔,本來也不會伺候小孩。程曉君屬于一邊吃得滿臉都是一邊還愛幹淨那種小孩,平時都吃一陣子就要程識幫他擦一擦再繼續吃。
這會兒沒人伺候了吃得很不舒服,他對髒兮兮的自己感到不滿意,心情煩躁地抓起炸春卷丢進粥裏,濺得茶幾上星星點點到處都是。
程識平複心情,板起了臉,“小君不可以這樣發脾氣。浪費食物是不對的。”
平時可以無限寵愛,但犯了錯就要嚴肅地講道理。每到這時候程曉君甚至有點怕他,就真的像紙箱裏那只小奶狗似的,可憐兮兮地垂着頭挨訓。倒也真能聽得進去,聽完還能反省,“小叔,叔,錯了。不對,我。”
“是小叔叔做錯了嗎?”
程識耐心地引導他,“好好說。”
“是我。我是小君。錯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垂頭喪氣地說完整的句子,“是小君做錯了。小君不對。”
“寶貝乖。”
程識帶着他親手收拾茶幾上的車禍現場,行動裏反省自己的錯誤。之後又一起吃飯,恢複到往日親密的态度裏,寵愛不減。
任明堯平時很少看到他教育孩子,主要程曉君也不怎麽犯錯,可能還是因為到陌生環境有些不安。宋子揚更是第一次,看得嘆為觀止,佩服地豎大拇指,“男媽媽yyds。”
“……”
把他趕回自己房間去睡覺,任明堯去接了盆熱水,給髒兮兮的小奶狗洗澡。
程曉君在發現箱子裏裝着什麽動物之後整個人興奮得不行,學着動畫片裏的樣子用小奶音模仿汪汪叫。但小孩子本身抵抗力就不強,剛從外面抱回來的流浪狗身上不知道有什麽細菌,程識不許他摸還鬧了點情緒。
“等一下寶貝,等汪汪洗完澡澡就可以摸了。”
程識一只手拿手機點外賣,找最近的寵物店下單了幼犬奶粉,一只手把他抱到洗手臺上,看任明堯幹活,“過來先看看,還不能摸哦寶貝,小心一點,胳膊別碰水。”
一句話裏任明堯認領了自己的那部分,暗戳戳的還往前捎帶着多連兩個字滿足私心。
洗完澡到吹幹,被抱回來的這只小奶狗都很乖的沒怎麽掙紮。只是眼神中偶爾流露出無助的神采,有種被命運支配的悲壯感。
它不是什麽被遺棄的名貴品種,就是普通的田園犬。背上大部分是棕黃色的毛,腹部是白色,也沒有什麽條紋。可能混了些別的品種,耳朵有點像拉布拉多,軟軟地垂挂在頭兩邊特別可愛。
程曉君終于被允許觸碰小狗,兩只小手左右開弓輪流摸,一下又一下。幾分鐘之後小狗跟他熟了,朝着他嘤嘤叫,被摸一下就擡擡爪子,仿佛在菜雞互啄的邊緣試探。
“馬上就要回茂華了,臨時辦托運有點麻煩。”
任明堯和程識蹲在旁邊看兩個幼崽迅速混熟,作為真正的命運支配者在商量,“明天還得去打疫苗什麽的。我是想先把它留在這,找個朋友帶它,過幾天開車去茂華再順路幫我們帶回家。你說呢?”
“都聽你的吧。”
程識點點頭,語氣尚有疑慮,“我真的能養它嗎?”
以前在網上看到可愛的貓貓狗狗,他也不是沒想過要養一只崽。但總覺得那可是一條小生命,擔心自己養不好,想着等手頭更寬裕點的時候再去領養。既然要養,就給崽一個條件好點的家。
後來接到了程曉君,人類幼崽的養殖難度和成就感都超級加倍,他就沒心思再想養寵物這回事了,這會兒聽任明堯說“抱回來送給你”,忽然感受到一個老父親的責任也在超級加倍。
兩只幼崽注意不到的地方,任明堯悄悄牽他的手握了握,“能養好的。我們一起養。”
他私心裏還希望能靠着這小東西,給程識多一份牽絆——小侄子是程識自己的親人,狗子總能算是兩個人的了吧。
程識心情很好,被他牽住時無意識地反握,手指交纏第一次沒有掙脫,積極地設想,“那是不是還要起個名字?得給它起個好聽又好看,又有意義的名字吧。”
“當然要。”任明堯配合地說。
“聽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這塊兒還以為一章寫不完
能放得下就不用雙更啦
以後就是一家四口了
大家晚安了嘿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