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是來救我的
張開的雙手停頓在半空中,他笑着敞開自己,等待一個擁抱。
即使是索要,也不會更主動。像留着一半的餘地,随時都能往後收,再故作輕易地說剛才那句只是開玩笑而已。
他們之間還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景,任明堯看着他,卻好像能在腦海中模拟出接下來的發展,因為過于熟悉——或只是對曾經的程識過于熟悉。他不喜歡讓人為難,只要再被冷落多一秒,就會“識趣”地縮回手。
因為沒有得到,所以假裝自己并不想要。
“抱緊。”任明堯冷着臉命令。
“喔——”
身體騰空的瞬間,他小小地歡呼了一聲,仿佛經歷了一場從洗手間到卧室的短途航行。
任明堯不會抱人,完全從抱程曉君的動作裏習得經驗用在他身上,姿勢生硬。
他卻已經很滿足,一聲聲地笑,還很有禮貌地說謝謝你啊班長辛苦了,謝謝你。
“你也就會說這種話了。”
卧室裏還沒有開燈,客廳的燈光從走廊迂回散射進來,只照到門口,勉強能看清床的位置和輪廓。任明堯腳步很慢,放手還早了些。
他離床還有四五厘米的距離就被撂下了,身體落在床墊上被彈起來的感覺并不好,震得內髒移位,又難受地皺起眉頭。
任明堯打開床頭臺燈,盡可能地把一切安頓得舒适——實際上也并不知道能安頓些什麽,他自己喝醉時就跟外面宋子揚的待遇差不多,只要有個地方能躺,倒頭就睡了。
這晚他做得最耐心的事,是拿涼毛巾給程識擦臉降溫,擦了兩三遍。程識喝酒上臉很快,整個臉色就是小說裏寫的豔若桃李,血色過盛。他擦得膽戰心驚,生怕把那層單薄脆弱的皮膚擦傷了,毛細血管破裂血濺當場。
程識卻閉着眼一直用臉頰蹭他的手,不知是貪涼還是喜歡被撫摸,他放輕動作,恍然不覺擦了一遍又一遍。臉頰的滾燙夥同手心的溫度,最後硬是把毛巾給捂熱了。
任明堯把臺燈的亮度擰到最低,擰着毛巾靠坐在床邊地毯上,長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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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吐的時候叫我。”
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他沒回頭,聽着程識翻了身,背對着,聲音遙遠得像從另一個時空裏穿越過來。
“班長。”他用肯定的語氣說,“你是不是怪我。”
任明堯沒回頭,垂着眼,看毛巾在手心裏變化形狀。
“是。”任明堯說。
什麽班長,他根本就不想當班長。還年年都班長,忙裏忙外當得快要累死了,成天開些沒什麽意義的會。
可是不當班長,程識就不願意名正言順地依靠他。
他試過初中有一個學期故意沒有競選,就想聽程識除了班長,還會怎麽叫他。結果那個學期沒了“班長”的稱呼就什麽都沒了,他得到的是一個減少溝通直接自閉的程識。
他也曾經覺得自己就像個工具人,懷疑程識是不是只願意依靠“班長”,而“班長”是不是任明堯都無所謂。可他親眼看着別人當了班長,程識更不好意思開口,有什麽困難都自己憋着。
初中程識也是走讀,本來家就離得遠,公交車班次也少,錯過一站得等很久。他總是得步行走到班次多的站點,就這樣還是免不了偶爾遲到,一遇到下雨天腳使不上勁兒走得更慢。
茂華還他媽經常下雨。新選出的班長還他媽是個傻逼。程識往往在門口那兒風紀委員都混過去了,又沒扣分,到班裏還得被堵着,一天天的挨批。
他只好又支棱起來繼續競選。從此任明堯的名字和班長不必區分,或者從更早些時候,從那個雨天的操場上開始,他鬼使神差地心疼了一個挨雨淋的同學,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把外套扔給人家。
一旦開始為他操心,就再也不可能斷掉。
任明堯都不敢想,自己高中時跟程識的關系到底好到哪種程度。他不知道程識因此少挨了很多欺負,也因此招來另一些麻煩。只記得自己跟着了魔似的,每節課下課鈴一響,他的固定動作是先轉頭,看一眼程識在幹什麽。
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他媽變成這樣了。
程識并沒有要求過他這麽做。大部分時候,程識都沒有要求過什麽,可他只要說一句“怎麽辦啊”,他甚至不用問“你能不能幫幫我”,就有一個叫任明堯的傻子為他操心。
哪怕他一走這麽多年頭也不回,哪怕一句消息也沒有想盡辦法聯系不上,哪怕這些年無數個輾轉難眠的晚上,對着永遠已關機的號碼,想着他最後一天出現在學校時若無其事的臉,想着他那句“我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任明堯無數次地發過誓,如果能再見,絕對要惡言惡語地罵他一頓不給好臉色看。
可即使是那些恨的咬牙切齒的時候,他都還牽挂着程識在哪裏,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能依靠。
他心裏清楚,只要程識出現,說一句“別怪我”。那麽不管從前都發生了什麽,都像衣角灰塵,撣一撣就不作數了。
就像現在這樣。
只要程識出現,任明堯就不是任明堯了。
他想得逐漸暴躁,不防身後卻傳來一聲輕笑。
“可你還是對我好。”
程識蜷起身,緊緊地握着手邊能碰到的柔軟被角,自言自語的像在另一個世界裏,“你對我真好。我以前很讨厭雨天的,一下雨我骨頭都疼,擡頭看見烏雲我都害怕。可我總是在下雨天遇見你……”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呢?那天你去酒店接我,你不知道……我會一直記住的,那天,那天……”
記住任明堯的名字,永遠伴随着疼痛,在每個雨天一遍遍地刻進他的骨骼裏。
“我很高興。”他閉着眼睛,心滿意足地呢喃。
“覺得你是來救我的。”
**
隔天在任明堯的房間裏醒來,程識睜開眼睛的第一反應是把眼睛閉上。
安靜地崩潰了十分鐘。
怕酒氣熏着孩子,他在任明堯的床上睡了一晚可以理解。
但他都說了些什麽玩意?
他自知性格還是挺溫和的,只是昨天宋子揚挑釁得太明目張膽,再和善也免不了心裏有氣。本來是想好好在任明堯的朋友面前表現,誰能想到表現方式是陪着人家較勁把自己喝成了傻子。
頭痛欲裂。程識緩慢地翻身,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一片混亂的思緒裏甚至想到搬走,今天下午就得搬走,要不是現在身上還沒錢,他想離開這個城市換一顆星球生活。
卧室的門打開。他一個激靈,下意識地緊閉上眼。腳步聲靠近,是程曉君跑了進來。任明堯的床太高,爬不上來,就站在床邊用小手摸了摸他的手指。
這小動作是輕柔的撫慰,卻起了大作用,程識懸起的心落下來,睜開眼睛,剛想說句早安誇誇寶貝好乖,然而視線由下往上由近及遠地一瞥,看見任明堯不聲不響地靠在房門口。
“……”
還是換一顆星球生活吧。
程曉君又拍了拍他的手。“啊啊。”
“他餓了。”任明堯這時才走進來,把不會照顧孩子說得理直氣壯,“我不會弄小孩吃的東西。”
“……我來弄。”
程識艱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輕輕咳嗽了幾聲,嗓子還啞着,“宋子揚呢?”
任明堯一愣,好像沒想到他一睡醒最先關心的居然是這個,語氣發沉,“叫司機把他送回家了。”
他不知道,宋子揚走之前還留了話說“改日再戰”,任明堯也懶得轉告,“就那麽個人,不用跟他一般見識。”
“嗯……我知道的。”
再崩潰生活也得繼續。這一家子吃飽飯的指望居然是他一個宿醉剛醒的人,程識加速洗漱,做早飯的過程裏正好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培根煎蛋和面包牛奶,他邊吃邊打聽,“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是不是很招人煩……我以前沒喝過這麽多的,我……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說了不少,但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任明堯對此表示不滿,“以後再這樣,統一當成你是在罵我。”
程識:“……啊。”
那是沒聽見嗎?
地球好像還可以再待一待。
他抱着積極的念頭,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又聽見任明堯的聲音。
“從‘你是來救我的’之後,就聽不懂了。”任明堯說。
作者有話要說:
該聽的一句沒漏
來遼
進行一個存稿箱更新!
今晚有約會啦嘿嘿嘿
所以莫得加更(理不直氣不壯
留着過幾天入v更個大的叭
大家都玩得開心點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