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再抱抱我吧
任明堯猝不及防被塞了個孩子,甚至沒有上桌的機會。人生第一回 遇上朋友來他家喝酒卻把他排除在酒桌之外的狀況,荒唐之餘覺得有點好笑。
程曉君确實聽話,對不遠處逐漸上頭的幼稚大人并不十分關心,瞥幾眼就去玩自己的了。他對球體情有獨鐘,程識帶來的行李裏有他的玩具,其中一只橙色的矽膠小皮球,跟普通橙子差不多大小,近來成了他的磨牙玩具,吃完飯還要再啃一會兒。
等他把自己啃累了啃睡着了,任明堯給他擦完口水換了條汗巾,抱去程識房間安頓,帶上門出來時,酒桌邊兩人還沒有要善罷甘休的意思。
宋子揚以貌取人,這會兒吃了苦頭,看程識越喝眼神越澄澈,意外之餘逐漸偏離了一開始的壞印象。
都說酒品見人品。喝酒喝得幹脆敞亮,對他這種一根筋的糙漢選手來說是很能拉好感的,于是越發上頭,紅的白的齊齊上手,一頓招呼。
程識居然來者不拒。
一起上學時還沒到能喝酒的年紀,任明堯第一次見他跟人拼酒,跟想象中顯然不一樣。
都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兩人誰也不讓誰喝得來勁,強行叫停挺沒意思的,他就沒怎麽管,由着他們倆瘋到半夜。
宋子揚為什麽挑事他知道。他自己心裏也梗着這事。
前段時間重逢至今,他一直沒有問過程識大學去了哪裏。既然不是跟他同一所學校,去別的哪裏都一樣。可從沒想過是直接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
為什麽?
他還記得當初挑學校時兩人花了多少心思。一開始就約好了要去同一所大學,從全國的學校裏挑地方,氣候好不好,當地有什麽好吃的,冬天下不下雪,學校裏有沒游泳池,全都摸清了選喜歡的。
那陣仗與其說是去上大學,不如說去是要私奔了,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日子。
最關鍵的錄取分數線也得考慮到兩個人的情況。他成績還行,但不怎麽喜歡學習,基本每次考試總分都比程識要低二三十分。他不願意讓程識委屈選能力範圍以下的學校,就只能自己想辦法提分。
所以大學是參照程識的成績選的,對程識而言發揮正常基本就能穩上,但對他來說,是得靠高三最後半年咬牙沖一沖才有希望。
最後他咬牙沖上去了。
Advertisement
一個人。
“跟人約好了一塊兒上大學你為什麽不去?你說!”宋子揚拍着桌子喊,“你為什麽說話不算數!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兄弟!”
“……”
是啊。任明堯想,為什麽呢。
明明約好了的。
即使是高三那年春天,程識沒打招呼就走了,最後沖刺的那段時間,他都還想着只要考上大學就好了。
不管去了哪,只要考上大學兩個人就能再見面,有什麽話到時候都能說開了。
誰能想得到,這個“到時候”,一拖就拖了這麽多年。
程識背對着他坐着,看不清神色,只是手上酒沒停過。宋子揚敢再給他滿上他就敢喝。
結果是宋子揚先喝吐了。挑事的時候奔着要把人家灌傻嚷嚷的,沒想到自己先醉得暈頭轉向,睡死過去之前心服口服還喊了句“牛批”。
任明堯把他背到沙發上躺着,涼水壺灌滿放他旁邊的茶幾上,再給裹張毯子就算安頓完了。
回頭看程識,還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邊,握着筷子挑涼盤裏的糖拌小番茄吃。
明明就在哪兒,可怎麽夾都夾不到。
“別夾了。”看他筷頭跟空氣打架,任明堯無奈道,“那是你腦子裏的。三維世界裏這是個空盤。”
程識忙碌的手部動作停頓下來,似懂非懂地嘆了聲氣,“我還沒吃飽呢,好撐啊。”
“……”
“宋子揚呢?醉倒了嗎?”
他轉頭看了一圈,連什麽時候拼酒的對手消失了都沒注意,居然還頗有些自得,“就知道他喝不過我。”
“我看你也差不多了。”任明堯說,“睡不睡覺?扶你去我房間。”
本來是個機會,既然提到了這裏,那麽高三最後半年他去了哪,有沒有參加高考,為什麽不遵守約定,為什麽說不想去,都趁此機會一并攤開了解釋清楚,免得繼續擱在心裏發黴。
可看這情形,他連舌頭都捋不直說話了,誰還忍心再質問他什麽。
“唉,不想睡。宋子揚啊,宋,子,揚。”
程識搖晃腦袋,抑揚頓挫地點名,皮筋打滑從發尾掉下來,頭發散到前面來半掩着酡紅的臉頰,也沒擋住他叨叨,“這人真是的,這麽針對我幹什麽?我又沒有招惹他,怎麽跟我有仇似的。”
任明堯沒接這茬,擡手撥開他的頭發替他挂在耳後,露出一張豔麗的臉,“你這些年,酒量跟誰練出來的?”
“沒跟誰練過啊。”
他神氣地揚了揚下巴,“我這是天生的。”
“知道自己酒量好,才敢跟他拼酒的?”
“那當然了!別看我這樣……我很能喝的!誰都別想欺負我。”
他忽地聲音低下去,嘟嘟哝哝,“再說了……任明堯的朋友不能喝不起,是不是。”
任明堯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朋友裏還有這種不成文的群體特征,也壓根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不等再問,忽地見他擡起頭來,“班長……”
重逢之後,任明堯第一次聽見他用這種語氣說話,完全放松的,愉悅的,甚至帶了點不可言說的羨慕。笑意混着醉意含碎了抿在唇齒間,黏糊滾燙。
“他對你真好。你有這樣的朋友……真好。”
就是因為關系鐵才敢說胡鬧就胡鬧的。宋子揚起初客客氣氣的沒想找事,灌他酒純屬臨時起意,他也看得出來。
後來是為什麽,态度忽然變得針對起來了呢。
程識費力地想着,頭痛得厲害。
任明堯說,“他原本也會是你的朋友。”
如果他們都在同一所大學裏,早在很多年前就會彼此熟悉。宋子揚心眼實在,是莽撞了些,人卻不壞,又天生仗義直言,遇到程識這樣性子軟和的朋友,只會擺出大哥派頭嚷嚷要罩着他,護短護得厲害。
一切本該和現在不一樣。
這麽多年過去,或許早就不該問,即使問了也無法改變什麽,只會惹得兩人都不痛快。可任明堯看着他,終究難敵內心的煎熬,不可能不給自己的失望要一個答案,“為什麽不想去?”
任明堯說,“你知道我在等你。”
**
被異常灼熱的視線黏在身上,程識感覺像被放在炭火上灼烤,難受得要命。
胃裏一陣翻湧,他推開任明堯踉跄沖進洗手間,趴在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沖水聲響起的瞬間,好像連同靈魂也被一并沖走了。
他根本算不上能喝。能頑強地扛到現在,不過是心裏憋着口氣,跟宋子揚屬于菜雞互啄。
“上學……你去了啊。你還是去了。”他失神靠着馬桶蹲在地板上,視線從緊跟過來的任明堯身上掠過,轉瞬間渙散得毫無焦點,像是根本不信那裏還有一個人,低垂了頭,雙手捂住臉癡癡地笑。
“說過不去的……為什麽又去了?班長。為什麽……我為什麽會活成這樣?為什麽我,我們是這樣了?”
他把嗚咽聲吞進喉嚨,連同滿心難言的苦楚都咽下去。想把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眼淚藏起來,指縫裏滲出的淚水卻順着手背往下滴。
任明堯拉了他一下都沒拉動。他使勁地往後掙,哪兒都不去,就跟馬桶感情好似的。
“地上涼。”任明堯加重語氣叫他,“程識,你要說什麽就好好說,說不清楚就起來跟我去睡覺。”
他蜷着肩膀抖了抖,聽見自己的大名,像被這嚴厲的語氣吓到了。也是覺得自己無理取鬧有點過分,于是用力地揉臉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嘆着氣搖頭,“你說得對,我喝多了。是我沒活對,班長,都怪我。”
“胡說什麽。”
任明堯耐心告罄,彎下腰雙手掐住他兩肋,用平日裏抱程曉君的姿勢強硬地把他提起來,從難舍難分的馬桶邊帶走,“跟我去睡覺。”
“……別弄我,想吐。”酒液灼着胃也燒着全身,貼着洗手間裏冰涼的瓷磚才舒服。程識腳步虛浮,掙紮後退靠在洗漱臺上,皺着眉頭看他。
面前的人影融進琥珀色的眼睛,被噙着的淚水浸得氤氲不清,他才好借機肆無忌憚,“你一天天的吓唬我幹什麽?你真是,你怎麽越長大越小氣呢?怎麽,怎麽還跟喝醉了的人計較啊?”
“……”
這麽理直氣壯地耍無賴的樣子也是難得一見。任明堯哭笑不得,反問他,“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當然知道。”他繼續嘆氣,嘆得一聲聲咳嗽起來,五髒六腑烈烈地燒着,眼淚被震得撲簌簌往下掉。表情卻笑着,一遍遍地重複,“但是我喝多了呀……都是,當然是亂說的,因為,因為我喝多了。”
這是再好不過的理由。似乎一切荒唐的,毫無邏輯的,喪失意義的行為,都能用這四個字來解釋。所有平日裏難以奢望的,見不得人的請求,此時也都能說得出口。
他孩子氣地伸出手,“再抱抱我吧。班長,我喝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嘤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
沒有約會的人默默在家裏碼字
給大家加個更助助興吧
大家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