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想怎麽喝?
程識把紅燒肉盛進盤裏又趁熱洗了鍋,才摘下眼鏡輕輕舒了口氣。
他度數不高,本來只有出遠門和工作的時候會戴眼鏡,今天在做飯時也戴着,足可見對這頓飯的緊張重視。
他很多年沒被什麽朋友上門拜訪過了,面對陌生人本來就不善言辭,昨天答應下來的時候挺自然,其實晚上睡覺前還悄悄做了一陣心理建設,不想在任明堯的朋友面前露怯。
宋子揚是個能唠的,有他在基本不用擔心會冷場。打完招呼坐下吃飯,剛開始還是客客氣氣的,誇菜好吃誇肉入味兒,第一碗排骨湯還沒喝完,目的就開始暴露了。
“你們倆當初怎麽認識的啊。”宋子揚看似不經意地問。
“高中同學現在還能聯系上挺不容易的。你們是高一升學的時候認識的?還是當過同桌?”
任明堯沒有代為接話的意思。程識只好自己說,“不是,是初中認識的。”
“那時候他剛轉學過來,有一次體育課忽然下雨……”
程識無數次地夢見那個雨天。
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像刻在腦子裏。不用特意去想,只要一提起,就能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我去了趟廁所,出來沒看見班上同學,不知道大家都跑回教室了。自己在操場上發愣的時候,他過來問我怎麽還不走。”
程識半開玩笑道,“他那時候就總冷着臉說話了,又還不熟,乍一聽以為跟我找事呢。”
那會兒任明堯剛轉學過來沒幾天,兩人一句話都還沒正經說過。程識甚至不記得他叫什麽名字,怕早退給班裏扣分,被雨淋得瑟瑟發抖地躲在樹蔭底下,沒聽見下課鈴不敢提前走。
好不容易體育課沒被語數英擠占,雨下得也不算大,任明堯跟幾個班上的同學還在淋着雨打球,路過他身邊忽然把校服外套扔過來,把他吓了一跳。
那件校服外套罩在他身上,幹燥溫暖。任明堯渾身濕透卻毫不在意,運動後汗水和雨水混合着打濕了短發,被他随手往後撥開露出額頭,眉眼漆黑明亮,英俊得不像話。
是後來無數次他提筆想畫,卻怎麽都描繪不出的,最令人心動的少年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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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揚意味深長地說了句,“跟電影裏演的一樣。”
程識只以為是句玩笑的話。任明堯卻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程識不知道,宋子揚門清。任明堯正式入行的那部電影《雨天》,雖然不是愛情片,但其中男女主角的感情戲有一幕“名場面”,就跟剛才說的那一出一模一樣。
此前圈內盛傳任明堯寫這劇本時把自己的初戀當原型,感情戲才罕見的自然。看來是真的。
宋子揚暗暗地想,不僅感情戲是真的,連初戀臉都是真的。
《雨天》女主角周羽心,跟程識眉眼間有兩三分相似,在電影裏正好也是這個齊肩發戴眼鏡的造型,猛地一看,相似度立刻提升到五六分往上。
當時看着沒覺得有什麽,也挺符合人物設定的。現在見了程識本人——宋子揚絕對有理由懷疑是編劇幫着導演挑人時夾帶私心。
《雨天》在國內外的專業電影節上拿了許多獎項,但不是那種叫座的商業電影,在業內有知名度,院線排片卻少,普通觀衆關注不到。
程識但凡看過那電影……厚如城牆的窗戶紙恐怕就剩塊兒磚了。
“我沒跟他當過同桌。”任明堯這時候才插話,“成績追不上他,跟他同桌也輪不到我。”
程識正給身旁的幼崽喂米糊,沒看到他們兩人的眼神交流,聞言腼腆地笑了笑,“幹嘛忽然這麽謙虛,也沒有差多少啊。你那時候不是總要去開會麽,所以才每次都坐門口,方便出去。”
他初中就有視力下降的征兆了,但因為度數低,家裏說湊合湊合往前坐得了,不給配眼鏡,所以每次都努力考到前頭去,坐視野最好的位置。
要不是因為看不清黑板,他也想坐門口,挨着他班長坐。
“你們那時候班裏排座也是按成績順序啊?我學校也是。”
宋子揚随口問,“那你大學在哪兒上的?我你是知道了,跟咱任老師大學宿舍舍友,四年都一個班。你呢?在本市上的?”
反正不是同一個學校。任明堯上大學前兩年都在學生會裏混,假公濟私把那兩屆新生通訊錄都翻了個底兒掉,就沒見到他初戀的大名。
出乎意料的,程識搖了搖頭,放下粥碗給程曉君擦了擦嘴,輕聲道,“我沒有去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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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堯猛地擡頭看他。
“啊……這樣麽。
”宋子揚也是意外,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任明堯的母校在國內大學綜合排名能進前十。剛才他都那麽說了,程識的成績應該非常好才對,不至于連大學都考不上。
沒上大學……這都什麽年代了,總不能是家裏窮到連個大學生都供不起吧。好點的大學都有助學金能申請,再勤工儉學掙點夥食費也不難,稍微争氣點,怎麽可能連大學都沒上?
宋子揚心裏拿不準主意,瞥着任明堯的反應沒有出聲。
看他這表情,估計也是才知道。
“為什麽不去上?”任明堯問。
程識低着頭沒有看他,聲音越發輕飄,“不想去。”
“……”就這?
這算是哪門子回答?
這句話一出來,宋子揚先繃不住了,陰陽怪氣地冷笑一聲,“看不出來啊,挺有個性。”
剛上大學的時候大家都愛互相打聽,高考考了多少分,為什麽選這個學校這個專業。任明堯一開始沒說實話,後來宿舍哥幾個熟了一塊兒喝酒才說,因為跟人約好了一起考過來。
結果只有任明堯自己做到了,約好的另一個人時隔多年後卻只有一句“不想去”。
哪怕是有什麽難處,敞亮地說出來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他這算什麽,語焉不詳,随随便便一句“不想去”就想揭過去?
宋子揚實在看不過眼。
本還算和諧的晚餐小聚從這一刻開始變了味。宋子揚把帶來的紅酒開了,還禍害任明堯去雜物間拿出兩瓶存酒,紅的白的一起招呼。
一杯一杯地往程識身上招呼。
前兩杯客氣客氣就當交個朋友,可越喝越不對勁,程識委婉地推辭自己還要照顧孩子,滿身酒氣地跟孩子睡一屋确實不合适。只得到一句——
“你又不用喂奶,喝個酒怎麽了?”
宋子揚似笑非笑,“不會是喝不起吧,任明堯還能有喝不起的朋友?”
他其實酒量不怎麽樣,喝上頭還嘴上沒把門。任明堯知道他什麽德行,一聽見這句臉就沉下來了,把他酒杯劈手躲過,“你在我這兒發什麽瘋,叫個車送你回家。”
“啧,新朋友不都得這樣認識的麽?我不回家。”宋子揚不依不饒,“說好了請我吃飯,我還沒吃高興。”
都這樣了還護着,人家領你的情嗎。
他天生就是個打抱不平的性格,此刻看程識,好家夥,壞事做盡還一臉無辜的樣子,都納悶,這人待在任明堯身邊怎麽就不覺得虧心,一聲聲地嚷“是不是喝不起”。
程識垂着眼,神情平淡,不聲不響地給孩子喂完了飯。動作輕柔地取下口水巾,又笑着像往常一樣捏了捏他的小臉蛋,誇了他乖,才抱起他遞到任明堯懷裏,“你照顧小君。”
任明堯懷裏一沉,怔怔地看着他。
“這裏酒氣重,帶他去沙發那邊玩。再過一個小時玩累了他就該睡了,幫他換一條汗巾,放去我房間裏就行。”
程識低聲囑咐,動作也沒停,咬着皮筋攏起頭發,白皙的手指修長靈巧,梳過頸間,給自己綁出利落的低馬尾,散落的一兩縷碎發沒有去管,更襯得肩頸和下颌輪廓的線條流暢漂亮。
宋子揚目睹這一連串的動作,一時間忘了叫嚣。再回過神來,那只靈巧的手已然握住酒杯,朝着面前的這只輕輕一碰。
叮的一聲脆響。
程識同樣用似笑非笑的神情來回應。只是笑意未達眼底,細品一番,對外高貴冷豔的勁頭竟跟任明堯如出一轍。
“你想怎麽喝?”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今天的老婆已送達
大家火速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