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程識一臉誠實地說
“啊……那個,是,是真的很感謝你。”
程識硬着頭皮圓話,“我在酒店裏正發愁的時候,你忽然來看我了,來得特別及時,所以我特別……特別感謝你。”
“就只有感謝?”任明堯問,“除了感謝,你沒別的要跟我說了嗎?”
這語氣聽起來算不上愉快。他本就聲線低沉,音調稍平一些就像在給人施壓,再配上那張沒什麽表情的大魔王專屬冷漠臉,壓迫感撲面而來。
程曉君同往常一樣安靜地喝奶粉。然而這一刻,程識卻格外希望他不乖巧地哭鬧起來,好找個借口讓自己逃脫被質詢的境地。
他知道任明堯在問什麽,也知道終究會有這一刻。從見到任明堯開始,他就在抗拒這一刻。
“……對不起。”即使在心裏想過無數種應對的可能性,臨到眼前,他下意識選擇的還是最沒出息的這一種。
他誠誠懇懇地道歉,“沒有遵守約定,我很抱歉。雖然現在說實在太晚了……但還是對不起。”
任明堯皺起眉,“我不是想聽這個。”
“我知道,但是我……可以只說這個嗎?”他低垂着頭,連同語氣也低到桌底,幾乎帶着懇求,連借口都找得勉強,“你看,我們現在都已經是大人了,以後好好生活就行了。以前我們……小時候的事,就別再提了吧,行嗎。”
“真正的大人可不會把自己‘已經是大人了’的話挂在嘴邊。”
“……”
程識卻仍不肯擡頭看他,好像受了極大的逼迫。
即便如此,還希望用這個破爛借口就能讓他心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僵持片刻後,任明堯收回視線,淡聲道,“以後不會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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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顯然聽起來不怎麽開心。程識卻還是立刻松了口氣,急急忙忙地站起身,給這段談話徹底畫上休止符號,“那我去洗碗。”
任明堯嗯了一聲,也起身離開餐桌,“我這幾天有線上劇本會,白天都在家裏工作,沒什麽事就不要到書房裏來。”
“嗯……好。”
程識站在水槽前,看着他走進書房關上了門。很輕的一聲,可并不比他不滿地甩上門制造噪音更讓人輕松。
想什麽呢,任明堯才不會幹那麽幼稚的事。
程識用力搖了搖頭,衣角被小力度地拉扯。程曉君站在他腳邊,舉着胳膊把喝空的奶瓶給他。
“啊,小君吃完飯飯了,奶瓶也要洗一洗對不對。”他蹲下來,摸了摸程曉君的頭頂,沒忍住又抱了抱,從這小小的身體裏汲取一些力量,語氣柔和依舊,卻帶着些茫然,“小君乖,好乖。”
再等等。等有了錢,就馬上帶着小君搬出去吧。
程識感到懊悔。
或許從一開始跟來就是鬼迷心竅。
再這麽住下去,總有一天,他最難堪的心事也會被揭露出來。
**
以前的事都翻篇,重新開始相處。
說來簡單。
任明堯關上書房門,打開窗煩悶地抽了兩根煙。
怪他不告而別,怪的從不是他的離開,而是“不告”。
時至今日,即使有解釋的機會,他也選擇避而不談。
那些天各一方的日子裏發生了什麽,他為什麽哭,一個人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他不願意說。再想知道也沒用。
難以釋懷的低氣壓帶到了工作裏。最近幾天共事的同事都有所察覺,還以為是甲方太難溝通的鍋,開完會紛紛在群裏吐槽,一群寫劇本的認真擠兌起人來也是妙語連珠。
任明堯偶爾也會連個珠,這些天卻完全沒心情參與,開口閉口除了工作一句稍輕松些的閑話都沒有,被同事們背地裏戲稱“工作機器”。
“她們都說還好是線上會議,否則看到你拉着一張臉講工作更大氣都不敢出了。”
姜樂樂不明所以,還以為是工作狂魔的日常操作,提醒道,“任老師,趁還不忙再多休息休息吧,過段時間你有跟組項目,到時候事兒可多着呢。”
任明堯在腦子裏把需要跟組的劇本情況過了一遍。導演是熟人,按照溝通過的進度,他得在劇組住上大半個月。
從前還好,經常出差也習慣了,但現在他家裏不是只有一個人了,“除了我就沒人能去了嗎?”
這說的是什麽話。姜樂樂一愣,“都排好時間了不好推吧,您有別的安排?特別重要麽?”
“……沒有。”任明堯說。
他剛剛想到,即使自己不在家,程識一個人也能把孩子和家務打理得有條不紊。甚至沒了他在家托後腿,說不定做得還更得心應手些。
這麽一想,心情更差勁了,“就按原本的工作計劃來。”
“哦哦。”姜樂樂還不知道他家裏多了別的住客,說完工作後又問,“對了任老師,之前給您找的家政阿姨不是用得好好的麽?昨天我忽然想起來跟她聊了兩句,才聽說您把她辭退了?是活兒幹的不滿意麽。”
“不是。只是不需要了。”
“啊?不是吧。”姜樂樂反應是大大的不信,“您現在自己做家務?啊這,術業有專攻,咱就不要勉強了吧。”
“……”
任明堯就不樂意聊這個,潦草地結尾,“我不會做,會做的人多得是。”
會做家務又會氣他的人,可就只有外面那一個。
關掉視頻通話,任明堯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離十二點還差十分鐘。
這些天他情緒不佳,趕上劇本會不順利,兩頭擠得雪上加霜。程識心思敏感,應該也感受到他生硬的态度,連叫他吃飯都是用微信通知的,每天中午十二點晚上六點,準時得像個上了發條的開飯機器人。
算不上完全無辜,但多少也有被牽連的成分在。
他不想這樣僵硬地生活直到進組,可也最不擅長處理這種複雜又微妙的狀況,不知道能有什麽辦法緩和氛圍。
其實他靜下心來想想,該是氣自己更多些。
氣自己不如程識那麽灑脫,不像“成年人”。即使可以不提,卻無法不放在心上。
程識說他多好多好說有多感謝他,都像在說,客氣客氣得了別聊那麽多,說那麽多有什麽用,到頭來大家還不是得各過各的。
是在把他往外推。
這和他把人帶回家的初衷完全不一樣。
十分鐘過去,微信提示音準時響起。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起身走出書房。推開門的瞬間,午飯熱騰騰的香卷着清冷的書卷氣混和成令人留戀的人間煙火味,上午工作的困倦和疲憊都被沖淡了大半。
程識正追着程曉君圍上口水巾。這小孩最近走路穩當了不少,開始學着小跑了,性子也活潑許多,每天早晨和晚飯後都會被程識帶着下樓去在小區裏遛彎。跟養只寵物每天下去放風差不多少。
一大一小整挺好。唯獨就不帶着他玩兒。
程識很疼愛這個侄子。任明堯沒敢把心理話講出來,還是端着那副面無表情的态度,坐在餐桌前被香了一臉。
飯菜都是兩人份的,卻只有他一個人吃。程識最近甚至不跟他坐在一張桌子前吃飯了。他又不像程曉君吃飯還需要人喂,似乎也沒有什麽把他叫過來一起吃飯的理由。
只是那天多問了兩句,任明堯深感自己仿佛犯了罪,在這個家裏被打入冷宮區別對待,好不委屈。
“啊,還有一個紫菜蛋花湯。我差點忘了。”程識忽地想起,腳步急匆匆地去廚房添一碗給他。
任明堯終于有機會說話,“你不吃麽?”
“我待會兒再吃。”
程識把碗放在他面前,依舊沒有同桌的意思,克制地保持距離,“你先吃,我得照顧小君。”
實際上程曉君進食不怎麽需要費心,他一邊吃飯一邊照顧孩子也完全可以。任明堯握着筷子詞窮,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難道誇一誇這道檸檬蝦仁做得好吃?可他嘗都沒嘗一口,未免過分虛僞。
還是先吃一口再誇?
他心裏忙碌地想着,餘光裏卻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晃進了廚房,接着是啊的一聲痛呼。
程識一驚,轉身慌亂地往廚房跑,“小君!”
隐隐約約的哭聲傳來。任明堯撂下筷子快步跟上,看見程曉君坐在地上哭,身邊滾着兩顆檸檬。
“砸着了吧。”
任明堯撿起檸檬丢進水槽,轉身時程識正心疼地輕碰他發紅的鼻頭,“痛不痛?”
“啊啊。”程曉君心虛地低着頭。
超市的購物袋提手垂落碗櫃旁,被他好奇地往外拽了拽。袋子裏用剩的兩顆檸檬滾出來砸中了他的鼻子,一瞬間的酸爽滋味痛得他眼淚直流。
程識好氣又好笑,後悔自己沒把用剩下的食材及時收拾好,又輕聲安慰教育他不可以亂碰東西,最後還切開一只新鮮的檸檬,黃澄澄的幾瓣裝進小碗端到了桌邊。
“小君是不是好奇這是什麽?這個叫檸檬,檸——檬——嗯,跟橙子一樣,是一種水果。”
他把程曉君抱到新買的寶寶椅上,調好高度把小碗飯在他面前,“要不要試一試?”
被“橙子”這個關鍵詞擊中了腦殼,程曉君雙眼亮晶晶,得到指令後毫不猶豫地抓起一瓣,貪心地咬了一大口。
下一秒,比鼻子被砸中更酸爽的滋味充斥舌尖,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酸得不停眨眼,被動wink。
程識忍不住笑,還拿手機幫他拍照記錄,逗着他,“再試一口,說不定喜歡呢。”
偏偏這酸味令人着迷。程曉君真的又咬了第二口,身體過電般一激靈,皺着臉反複wink,扔下那瓣檸檬,吐着舌頭抗議。
喜歡橙子,不喜歡檸檬。
連任明堯也跟着笑起來。接連多日,餐桌上終于有氣氛輕盈的一刻。程識瞥見他笑得那麽開心,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克制的心理不自覺地放松,拿起一瓣也伸到他面前問,“要不要嘗嘗?”
任明堯:“你怎麽不嘗?”
“做菜的時候我就嘗過了。”程識一臉誠實地說,“其實一點都不酸。真的。”
程曉君皺皺巴巴地啊個不停,顯得他的話沒半點說服力。
任明堯壓根不信他的鬼話,略作停頓,卻還是低頭咬住了他給的那瓣檸檬,含進嘴裏。
舌尖掃過的剎那,程識手指一顫,迅速地收回來垂在身側,不受控制地捏合在一起,蹭着殘留的汁水心裏發燙。
任明堯眼看着他逗人玩兒,到頭來逗得自己臉紅,心情莫名明朗許多,檸檬随便嚼吧嚼吧就咽下去,“還行,不是很酸。”
作者有話要說:
過于渴望和老婆說話的并發症——失去味覺
感謝崽為不省心的大人破冰做出的犧牲
玩得太晚回來晚遼痛失小紅花
大家早點睡
晚安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