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猝不及防被壓進水中,好在在場諸人也是身經百戰,迅速鎮定下來,調整了體內靈息,在水底也能呼吸自如。
只有在謝酩懷裏睡得渾然不知歲月的旱鴨子啾啾咕嚕嚕吐出串泡泡,蒙蒙地從謝酩懷裏滾出來,要不是楚照流反應及時,反手一張符紙塞進它嘴裏,小黃毛鳥差點就魂歸天際。
頭頂依舊是沉甸甸的壓迫感,衆人就像被禁锢在這座能移動的小島上,無法掙脫逃離。
楚照流下意識抓緊了身旁的謝酩的袖子,下一刻,手心一熱,竟然就被謝酩不偏不倚地扣住五指。
縱使離海四季如春,海底也不免冷冰冰的,在冰冷的海水襯托下,謝酩的手指顯得無比炙熱。
楚照流仿佛被燙了下,忍不住縮了縮,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被謝酩瞪了一眼。
楚照流不太确定地問:“謝宗主?你是不是……”
牽錯地方了?
謝酩不鹹不淡回:“抓緊點。”
好吧,多大人了,還得牽着手才安心。
楚照流腹诽一句,停止了抽出手的動作,騰出的左手撈了把站立不穩的半妖少年,探出神識掃了眼,咦了聲:“我們腳下踩着的,原來是只大王八啊。”
這座存在多年的小島,竟是只沉眠中的大海龜。
海龜在水底的速度竟然堪比天上的飛劍,幾息之間,就帶着衆人潛進了暗無邊際的深海,光線難以沖破深濃的暗色,看不分明周遭的境況。
衆人紛紛找出照亮的法器,驚疑不定地打量四處,東臨門門主朝着這邊看過來,忍不住開口:“楚公子,謝宗主?”
以楚照流和謝酩的修為,應該不至于和他們一樣,被這股莫名的壓力摁着逃不出去吧?
楚照流無辜地朝着那邊眨眼笑笑:“來都來了,下去看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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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怪他倆。
他因為靈脈,不能随心所欲使用靈力,謝酩又被心魔引禁锢靈力使用範圍,相當難兄難弟啊。
可是褚問怎麽也不出手?
楚照流心底流過絲疑惑。
顧君衣重傷未愈,也就算了,褚問應當是有能力……
他摸出琉璃盞,提着四處看了看,掃了一圈,連被執法長老護在身後的陳非鶴都找到了,還是沒看到褚問。
楚照流心頭疑惑愈濃,把拉在身邊的小半妖遞給執法長老:“趙長老,這小朋友就交給你了,你此前錯怪了人家,還沒道歉呢,可得照顧好點。”
一圈人裏,也就楚照流親近一點,林杉頓時有些瑟縮:“謝、謝謝楚前輩,我一個人也可以……”
趙長老複雜地看了眼林杉,又謹慎地望向謝酩。
謝酩看也未看這倆小弟子一眼,淡淡道:“聽他的。”
這個“他”不難理解。
趙長老面色怪異了一瞬,又板起臉,把林杉拉到身後,冷冷訓斥:“你一個人可以什麽,這種地方是你能拖後腿的?老實呆着。”
楚照流心裏暗笑一聲,朝謝酩擠眉弄眼地笑了下,繼續找師兄。
海龜背上有一股奇異的壓力,想行動自如頗難,其他人只能立在原地,眼睜睜看着楚照流步态輕松地拉着謝酩在眼前路過,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楚照流很快在搖搖欲墜的院牆後找到了臉色蒼白的褚問。
顧君衣皺着雙眉,正扶着褚問,若不是被攙扶着,褚問恐怕也沒力氣站立着。
“大師兄?”楚照流心頭一驚,“方才受傷了嗎?我這裏有藥!”
褚問半阖着眼,聞聲睫毛一顫,緩緩睜開來,潤黑的眼底黑沉沉一片,搖了搖頭,嗓音低啞:“我無礙,只是有些……”
胸悶導致的惡心暈眩感再度襲來,褚問沒能把話說全,捂着嘴,腦中一片亂糟糟。
幽暗的水底,嘩嘩的水聲,落入水中時一瞬的失重,難以呼吸的嗆水感……
冰寒的恐懼封凍心頭,數不清的幻覺畫面激蕩腦海。
褚問急急地喘了口氣,有些痛苦地捂着額頭。
明明都是數百年前的舊事了,他為何還是記得這麽清楚?
謝酩攢着眉心,忽然伸出手,幹脆利落在褚問頸側一砍。
褚問毫無防備,腦袋一歪,便昏了過去。
顧君衣簡直目瞪口呆,接住褚問,無言道:“謝宗主,你可真是毫不留情啊。”
謝酩臉色平靜,嗓音疏淡:“海邊偶有堕海者,生死一線被救回來,往後再踏足海域,便與大師兄的反應相似。與其醒着折磨,不如昏過去什麽也不知道。”
楚照流從未聽說過這事,茫然望向顧君衣:“大師兄曾溺過水?”
“這我就不知道了。”顧君衣攤了攤手,“我入扶月宗時,大師兄已是師尊座下大弟子,從未聽說過此事。”
他沉思了下,忽然想起一事:“不過大師兄也确實很少接近水域,師尊也有意讓他遠離。”
百年前,本來要被調去泠河鎮守的是褚問,扶月仙尊思忖之後,溫和地和顧君衣商量了一下,換成了顧君衣。
結果百年之後,褚問因為擔心謝酩和楚照流,跟來了這座小島,沒想到那個神秘人竟然會把衆人帶入水底。
三人靜默了片刻,之前一直沒機會說話,現在倒是有了。
海龜還在不斷下沉,楚照流張嘴吐出串泡泡,瞅了眼顧君衣:“恢複得不錯嘛,我還以為你心願已了,回天乏力呢。”
顧君衣嗆了嗆:“師弟,你也太會說話了。對了,等回去了,和你介紹個人。”
“誰?”
“你嫂子。”顧君衣得意地拍了拍胸口。
楚照流被驚得頭皮一麻。
他那位素未謀面的嫂子,不是七十年前就死于雀心羅毒手嗎,顧君衣這是思念成疾?
大師兄陷入昏迷,二師兄精神錯亂,扶月宗的未來忽然一片黯淡。
他憐憫地看看顧君衣,悄聲問謝酩:“他這是什麽症狀?燕逐塵能救嗎?”
謝酩垂下雙眸:“沒救了。”
顧君衣忍無可忍:“別以為你們倆在那兒咬耳朵我聽不到!阿雪,你出來跟他倆說句話!”
坐在他識海內的陸汀雪正吹着玉笛,聞聲嘴唇稍稍移開寸許,冷漠地吐出兩個字:“無聊。”
并不打算搭茬。
顧君衣冤得想吐血。
他想自證一下清白,凝視着黑暗某處的謝酩忽然開口:“妖氣越來越濃郁了。”
不僅是他,連其他人也漸漸察覺到愈發濃郁的妖氣,仿佛在大戰過後消失無蹤的妖族都藏在了這片海底——這近乎是件很荒謬的事,就在流明宗的眼皮子底下,一群妖族在此龜縮!
那股無名的禁锢之力也逐漸松動,其他人紛紛靠攏過來,臉色很難看。
出現半妖還只是件小事,但不論在哪個門派範圍,出現了這麽多妖族,都是能驚動整個中洲的大事。
這件事這麽不正常,在海底還得仰賴謝酩,有不滿的咽下嘴裏的話,祭出本名神兵,警惕防範四周。
随着腳下一震,海龜帶着衆人穿過了一層泡泡似的隔膜,隔膜之後,海水盡褪。
在深不可測的海底,居然還有一片空間!
進入視線的,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的百妖,睜着血紅的眼,發出了古怪的笑聲。
顯然是等待已久,請君入甕。
這是個局!
各家各派的首腦再遲鈍也該反應過來了。
半妖少年被推出來,就是為了把他們引過來的!
噌地一聲,楚照流拔出無名劍,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謝酩不好動用靈力,顧君衣又重傷未愈,面對這麽多妖族,他很難在有限的時間裏,護着所有人沖回海面。
群妖環伺,氣氛緊張,一個家主咽了口唾沫,揚聲道:“大夥兒列陣!有劍尊在,不必擔心!”
妖群裏忽然傳來聲笑:“是嗎?”
妖群畏懼地退開,信步走來的,竟是個面容狠厲的年輕男人,但在他身後,又晃悠着一條雪白的狼尾。
有人失聲道:“是白狼王玄影!”
謝酩半眯起眼。
惑妖擅編織幻境,連翅擅毒,論實力,他們都只是妖王裏的末流,但白狼王玄影,是群妖裏當之無愧的妖王,實力超群。
當年其他妖王要麽被斬殺,要麽負傷而逃後,玄影忽然消失無蹤,也是妖族很快徹底潰敗的原因。
玄影的目光大喇喇直接落到謝酩身上:“守在這裏,果然等來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姓謝的,你現在無法動用靈力了吧?”
一言激起千層浪,頓時衆人的目光就轉到了謝酩身上,想到方才黃鼠狼妖襲擊後,臨死前的那一聲……據說在西洲北境中,謝酩受了不輕的傷勢,出來時是昏迷着的。
難不成是真的?
“妖族能否重現榮光,就看今日。”玄影的聲音響徹周遭,含着冷厲的殺意,“殺光他們。”
楚照流飛速往嘴裏彈了顆藥丸,直接撥下手上的儲物戒往謝酩手裏一塞:“勞煩護着大師兄二師兄,有什麽能用的自己拿,敢死了回頭找你算賬!”
謝酩順勢将戒指往顧君衣手中一丢:“聽到了?”
顧君衣:“……”
楚照流也怔了怔:“謝三?你想做什麽?”
謝酩将手搭到他肩上,面色無波無瀾,附到他耳邊:“照照,借點靈力給我。”
不知道是因為謝酩的嗓音過于磁性好聽,還是因為那聲“照照”,楚照流結結實實地愣了兩息,才恍然回神。
解封之後,他缺的就不是靈力,而是時間了。
被堵住的靈力生生不息,要多少有多少。
楚照流毫不遲疑地握住他的手:“渡給你了!”
百妖侵襲而來,一群人再怎麽惶惑,也得先解決眼下困境,鬥法聲轟然炸響在這片海底,五光十色的甚為熱鬧。
謝酩不能動用自己的靈力,但接收了楚照流的靈力就沒問題了。
雖然這種做法其實非常危險——接收靈力者不能有一絲抵禦,得任由對方将靈力輸送到自己體內,但凡輸送靈力的人有一點加害之心,趁這個機會做點什麽,作為接受方都會遭到重創。
楚照流做得毫不遲疑,但內心也頗為震撼。
不等他賤嗖嗖地調侃一句,玄影已經襲來。
“锵”地一聲,鳴泓劍靈輝流轉,輕描淡寫接下了這一擊。
楚照流和謝酩手拉着手,一個回擊玄影,一個背過身去,支援被群妖圍困左支右绌的各家掌門。
不明就裏的衆人:“……”
謝酩不是沒辦法動用靈力麽?
等等,這倆怎麽打個架也要手拉手?
玄影卻看出了兩人緊握的手的玄機,眼底厲色一現,準備先砍了謝酩或者楚照流的手臂。
握着手必然于行動有阻,謝酩就算借了靈力又如何,今日他必死無疑!
未料那兩人的動作默契得渾然一體,他虛晃一擊,以刁鑽角度一爪抓去的瞬間,謝酩忽然背過身,換到眼前的又是楚照流了。
上次能一劍殺了那只上古妖王,是因為那只妖王方才蘇醒,實力沒有恢複,楚照流又急着解決問題,不管不顧地調用了大股靈力,結果就是護脈丹藥被沖擊得很快失去效用。
這次楚照流就學乖了。
他嬉皮笑臉地朝着白狼王吐了吐舌頭:“是我!驚喜嗎?”
“當”地一聲,白狼王被擊飛了。
玄影怒不可遏:“兩個打一個,不知羞恥!有種你們就分開!”
“閣下和人使計趁亂把我們帶下來多對少就不無恥了?”楚照流微微一笑,“再說了,我和謝宗主就是要執手到老,你有種來分開啊?”
下面護着褚問,身邊躺了一地小妖屍體的顧君衣眼角一抽,喃喃道:“小師弟,你真是太會說話了……謝酩可真能忍啊。”
謝酩喉結滾了滾,抓着楚照流的手無聲息間又重了幾分:“照照,換人。”
楚照流被叫得渾身不自在,心道你還叫上瘾了?
身體倒是很老實地又換了個方向,不浪費一分一秒,一劍斬去,群妖哀嚎。
身後當啷一片,忽聽悶哼一聲,楚照流偏了偏頭:“受傷了?”
謝酩靜默片刻,淡淡道:“沒事。”
玄影低哼:“沒事?就算有人借你靈力又如何,你當真以為,惑妖和連翅那兩個廢物犧牲自己在你身上植入的東西不痛不癢?”
楚照流心頭一緊,正想轉過去看看謝酩的情況,忽聽“卡啦”一聲,似乎是什麽罩子破碎了。
被隔開的海水陡然灌了進來!
來自深海的巨大壓力冷不防地擠壓而來,許多妖力低下的小妖瞬間就被擠成了肉餅,冰涼的海水咕嚕嚕灌來,楚照流差點沒來得及調整呼吸。
他正暗自調整靈力,卻發現一直緊握着他的那只手似乎松了松。
楚照流連忙将謝酩往身前一帶,這才發現他眸底一片深紅,俨然有神智失控風險,唇角浮着淺淺血跡,眉尖微微蹙着,嗆咳了一下,竟然陷入了無意識狀态。
好死不死的心魔引,居然這時候發作!
再這麽下去,堂堂劍尊八成要被淹死,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照流來不及細思,攢出一口靈息,一把掐住謝酩的下颌,低頭嘴對嘴給謝酩渡了過去。
天地可鑒,楚照流渡氣之時,全然沒有多想什麽。
但是渡過去了那口靈息,他方才恍然驚覺,謝酩的嘴唇真是……柔軟溫涼,像顧君衣以前帶他在民間吃過的一種軟膩的涼糕。
……我這是不是在輕薄謝酩?
第二個念頭冒出來,楚照流悚然回神,連忙想扭頭分開之時,淺淺貼在一起的唇瓣忽然被什麽柔軟的東西撬開了。
身周籠罩着馥郁好聞的冷香,楚照流慌亂想逃,後腦勺卻不知何時覆來一只手,按住他的腦袋,蘊含着一絲不可拒絕的強勢意味。
楚照流被親得差點榨幹肺內那縷靈息,暈暈乎乎間,生出絲委屈:你要靈息我給就是了,怎麽還……伸舌頭啊?
作者有話要說:
謝酩:照照,我給你做人工呼吸(* ̄︶ ̄)
讓我們恭喜謝宗主這個狗終于親到了老婆,還是老婆先主動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