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看着突然闖入的楚照流,衆人神色各異。
倒是神色冰冷的謝酩臉色微不可查地緩了緩:“怎麽來了?”
“我來不得?”
楚照流輕哼一聲,搖搖扇子,帶着陳非羽上前幾步,眼尾餘光掃了掃跪在陳非鶴旁邊的少年。
轉到正面看清他的模樣,他的眼底流露過一絲驚詫。
那個身上染着血跡的少年顯然氣力不支,臉色蒼白,額上浮着些許薄汗。
最主要的是,他撐在地上的兩條手臂上,竟然生着雙鳍。
楚照流腦子裏蹦出幾個字:半人半妖。
妖與人結合,有極低的概率能誕下後代,這種半人半妖體內流着人與妖兩族的血,形貌上有的偏似人,有的偏似妖。
但就算在一百多年前,妖族繁盛之時,半妖也很少見。
畢竟人族與妖族之間仇深似海是一回事,雙方都瞧不起彼此又是另一回事,人族覺得妖族是還未開化的畜生,妖族覺得人族是天資低下的低劣種族。
而且流明宗與妖族之間有着血仇。
謝酩當年親眼看着父母親眷被妖族屠戮,對妖族恨入骨髓,這半妖少年的突然出現,想必讓謝酩的心情很不好,萬一心神不穩,讓心魔引發作……
楚照流不自覺地往中間湊了湊,擋住謝酩視線,一個坐着,一個站着,視線無聲交彙。
本來看熱鬧的各家長老門主頓時一陣窒息:突然想起來,相傳謝酩和楚照流是不是關系不好來着?
如今楚照流實力恢複,要是突然和謝酩打起來,以這兩人的修為,他們不得是慘央央的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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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有人幹咳一聲,開了口:“楚長老竟然先我們一步到了,哈哈,許久未見了。”
“聽說楚公子靈脈已經恢複了,恭喜恭喜!”
楚照流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褚問也不知道在思索什麽,居然才注意到小師弟來了,從沉思裏回過神:“小師弟也來了?這兩個孩子方才才被抓來,具體發生了什麽,還未交代。”
顧君衣氣色不佳,顯然才從昏迷中醒來不久,但精神極好,與從前時常醉酒落拓的模樣大相徑庭,沒骨頭似的癱在椅子裏,笑嘻嘻的:“小師弟來得正好,不早不晚。”
正說着,外面又走進來幾個人,看裝束與腰牌,是流明宗刑罰堂的執事長老。
這位面容冷峻的長老走進大堂,俯身一禮,見到周圍這麽多人,略有遲疑。
流明宗內居然有個半妖少年,被這些人撞見了,想壓下消息再處理就不可能了,何況也沒必要壓下。
謝酩不鹹不淡道:“說吧。”
“禀告宗主,”執事長老眉頭緊皺,“我們在這兩名弟子的屋中,沒有搜尋到任何東西。”
他話音一落,半妖少年也終于臉色慘白地開了口:“宗主,弟子真的沒有藏匿任何東西,弟子雖然有一半妖族血統,但在流明宗求學,從未有過任何不軌之心……”
離海無人不對妖族痛恨,哪怕是半妖,刑罰堂長老冷笑一聲:“沒有不軌之心?你每月十五都會以探親之由,離開流明島,誰知道你是不是跑去和妖族通風報信了,若不是有人偷看到你的秘密,哪天妖族卷土重來,我們都要被蒙在鼓裏!”
“弟子真的沒有!”少年急切道,“我、我,我只是去給他們送點傷藥吃食……”
此話一出,滿座的人精都唏噓出聲:“這不就是承認與妖族私底下勾結了?”
“哼,本來就是個血脈不純的雜種,誰知道包藏着什麽禍心。”
“大戰才結束一百多年,妖族就又開始不老實了,謝宗主不如直接将他殺了得了,以儆效尤。”
“離海附近竟還有妖族躲藏?問劍大會馬上就要開始,各家各派精銳俱在,萬一出了什麽事呢?謝宗主,這您可得給我們一個交代。”
楚照流想阻止少年說話已經來不及,心裏暗暗搖頭,半眯起眼:“那與陳非鶴又有何幹?”
執事長老對他倒是頗為敬重,拱手行了一禮:“楚公子有所不知,陳非鶴早已知曉此人的半妖身份,卻瞞而不報,反而幫他遮掩每月行程,其心可誅!”
無論是勾結妖族,還是包藏妖族,都是大罪。
陳非羽腦子裏嗡一下,想要替他師兄辯解,卻見陳非鶴用力抿了下發白的唇角,忽然出了聲:“林師弟與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向來與人為善,每月出去,也只是帶些藥物與吃食。流明宗訓有言,衆生有靈,既然那些妖族并未生事,只求些活下去的機會,弟子以為,并無不可。但弟子的确觸犯門規,無可辯駁,請宗主責罰。”
說完,磕了三個瓷實的頭,垂首低眸等待謝酩發落。
少年清瘦的腰板依舊挺得筆直,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大過錯。
楚照流還頗為欣賞這孩子,心裏又嘆了口氣。
這件事若是放到扶月宗,調查清楚了,其實就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但撞上了與妖族有血仇的流明宗、因問劍大會而聚來的各家各派,以及謝酩,就注定不可能善了。
以流明宗百年來對于妖族餘孽的做法,這個半妖少年會被當衆抽骨處死,陳非鶴也要被廢除修為,關押在海底寒牢五十年,再送上一葉扁舟,逐出離海,死生由天。
這麽好的苗子實在可惜,那少年若真是只是送些藥物吃食,也罪不至死,楚照流緩緩考量着,望向謝酩:“謝宗主,你的想法是?”
謝酩臉色依舊淡漠,垂着眼簾,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很難分辨出他此時的想法如何。
但在座衆人有一個共識。
——謝酩絕無可能放過一切與妖族沾染的人。
就在此時,褚問忽然溫和出聲:“阿酩,此事關系重大,貿然處理頗為不妥,不如先将這二人關押起來,容後再議?”
見褚問先一步發了話,楚照流立刻接上:“是啊謝宗主,在西洲北境遇到妖王連翅時,就能看出妖族意圖死灰複燃了,萬一有什麽陰謀呢,問劍大會在即,卻突然出現一名半妖少年,未必真是巧合。”
略微一頓後,他若有所思道:“況且單就行為而言,我倒覺得,陳非鶴并未有錯。”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楚照流居然敢贊同那個小屁孩的話!
那小孩不懂事,做出這種事,楚照流贊同也就算了,還敢當着謝酩的面說出來!
這不是故意找茬嗎?
連陳非鶴也忍不住擡頭看了眼楚照流,神色詫異。
幾個在大戰期間損失慘重的世家門派長老忍不住開口:“楚長老,你莫不是忘了當年血流成河的慘況了?”
“楚長老當年一直在扶月山上修養着,哪兒看得見什麽慘況,”一個白眉老者冷冷道,“恕我直言,沒有參與過那場大戰的,于此事上沒有資格發言。”
“說得也是……”
其他人紛紛附和,覺得自己有占了理:“楚長老那點無處安放的善心,還是不要施舍給妖族的好,沒有面對過妖族的殘忍,說的話也難以信服啊。”
顧君衣被褚問禁了酒,無聊得正用杯蓋刮着茶杯裏的茶末,聞聲眉尖一挑,陰陽怪氣道:“那真是相當不巧了,我家小師弟當年不僅參戰了,你們用來逃命的符箓還是他親手畫的,封印大妖的陣法也是他布的,那些莫名其妙死在半路上的妖族高手亦是我家小師弟解決的,你們要不要跪下來哐哐磕兩個頭啊?”
衆人目瞪口呆。
褚問抿了口茶,等他把話說完了,才咽下那口茶,教訓似的看他一眼:“君衣,不得無禮。”
顧君衣嘻嘻笑着告了個罪:“哎呀,不好意思,不小心說了點真相。各位,現在,我家小師弟還有資格說話嗎?”
衆人被他一通嗆,敢怒不敢言,也有脾氣差的,當即冷笑一聲:“顧道友,我沒記錯的話,你不是早就離開扶月宗了嗎,楚公子是你哪門子的小師弟啊。”
褚問不輕不重地将茶盞一擱,淡淡道:“我二師弟何時離開過扶月宗?請各位勿要聽信謠言,他不過是出去游歷了一陣子罷了,這不就回來了嗎。”
看他輕描淡寫的,衆人一時無語。
褚問,你說這話自己不心虛嗎!
扶月宗這護短的臭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僅憑顧君衣一人之口,堂內的氣氛愈發緊繃,風向還逐漸從人妖矛盾轉開了,反而沒人在意下面跪着的兩個少年了。
楚照流笑吟吟地看戲,淡定地坐在旁邊,摸出把瓜子看熱鬧,啾啾也被吵嚷聲吵醒,鬼鬼祟祟地偷瓜子吃。
小家夥還挺有孝心,自己咔吧咔吧幾下,嗑出一把瓜子仁,就邀功地啄啄楚照流的掌心,示意這是給母啾的。
楚照流觀察了一下顆顆完整、但不免沾着點口水的瓜子仁,委婉拒絕:“謝謝,你自個兒吃,我不餓。”
偷偷注意着他的人齊齊無語:這位還真是來看熱鬧的?
處于漩渦中心的謝酩掐了掐眉心,終于開了口:“刑罰堂的人沒有交代清楚。”
一句話就将所有視線拉回了他身上。
“本月以來,離海諸島皆有平民死于不明野獸啃噬,受害者已達十人,”謝酩的目光卻是落在楚照流身上的,仿佛只是在給他一個人解釋事情經過,話音淡淡的,“執法弟子至今沒有尋獲真兇,正好這名弟子半妖身份暴露,故以為,是他與藏匿的妖族所犯。”
那名半妖少年愣了愣,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幹幹淨淨:“宗主,不是我,我真的沒有!陳師兄也沒有錯,他、他都是受我蒙騙,要罰就罰我一人,請放過陳師兄吧!”
陳非羽也猛地竄到陳非鶴身邊,砰地跪下來護住陳非鶴:“宗主,您要罰就罰我吧,我哥……我師兄對流明宗一片赤誠,斷然沒有一絲異心……”
場面一時混亂,三個孱弱的少年互相護成一團,倒搞得謝酩像惡人一般,楚照流從謝酩話中聽出來幾分其他意思,看着這三個哭唧唧的小朋友,有些哭笑不得:“噓,安靜些,謝宗主還沒把話說完呢,你們再吵下去,當心謝宗主真沒耐心了。”
其他人暗自腹诽:謝酩那一臉舍棄七情六欲的冷漠,也沒看出哪兒像是有耐心的樣子啊?
等安靜下來了,謝酩才重新道:“受害者屍骨已被親人收殓,但遁尋屍骨上殘存妖氣,與他對比,能探出結果。”
妖族每個族群都有自己的妖氣,同族同源,若是受害者的屍骨妖氣與這半妖少年同源,當場再殺了他,追去其他妖族藏匿之所也無不可,若是不同源……
楚照流攤着手,任由一心剝瓜子的啾啾在他手心裏啄來啄去,目光與謝酩相觸,若有所思。
痛恨妖族的謝酩,會如何做呢?
他會放過這個半妖少年嗎?
沒有人能看透謝酩的心思。
謝酩站起身,沒有搭理下面的三個少年,也沒有理會其他人,徑直走到楚照流身前,垂下眸光:“這邊的熱鬧都看了,那邊的不如也去看看。”
楚照流欣然點頭,随手拉起懵然的三個少年,把啾啾嗑出來一把瓜子殼随手倒進陳非羽手裏:“去處理下,你哥和這位小朋友,得随我們走一趟了。”
其他家主與長老面面相觑一陣,也跟着起了身,随着謝酩走到堂外,反正左右無事,不如跟去看看。
剛走到外面,就看到楚照流踩上謝酩的劍,一起禦空而起。
楚照流蹭謝酩的飛劍已經非常娴熟了,甚至還有空嗑嗑瓜子。
各家各派頓時開了眼:不是說劍修的劍連老婆都不能踩嗎!
連褚問也面露幾分驚訝:“阿酩和照照的關系已經這麽好了嗎?”
只有顧君衣抱臂慢悠悠地跟出來,心底冷哼一聲:不能踩?姓謝的心裏都樂開花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啾啾牌瓜子仁售賣失敗:隐隐約約有感受到嫌棄,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