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離開雁回山後,顧君衣對扶月宗心有餘愧,選擇離開了宗門。
順便欠下了一筆十萬靈石的巨債,至今還沒還完。
他養好傷後,又去過西洲一趟,彼時正魔兩道塵埃已定,魔修被老老實實打回西洲,花澗門也随着雀心羅閉關而避世,再尋不見。
他再也沒見到過陸汀雪。
顧君衣也不知道,自己找陸汀雪是為了什麽。
是咽不下這口氣?要去找陸汀雪報複?
那便是了吧。
等找到陸汀雪,我要殺了他。
他這麽想着,便找了七十多年。
但如今卻在雀心羅口中明确得知,陸汀雪早在七十年前就死了。
三次背叛,獨渡泠河來到煙霞是為什麽,雀心羅說的保他、為他自廢修為、為他挨了一掌又是為什麽?
陸汀雪從未說清過。
即使是在雁回山上那半年,陸汀雪卸下肩上負擔,也依舊像是籠罩在迷蒙清冷的霧氣裏,仿佛終年迷霧不散的泠河,顧君衣宛若霧裏看花,終隔一層。
只有初見時,谪仙般的魔門少主于杏花樹上吹笛的驚鴻一瞥深刻于心。
終究是魔音惑心。
顧君衣沉沉地吐出口氣,抓着倚霞劍,緊緊按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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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嗎。
既然沒有被雀心羅抓進煉魂幡,那就算是再尋百年,他也要把陸汀雪漂泊于天地間的一縷殘魂逮回來,問清楚。
楚照流擔憂顧君衣,但顧君衣不願提及往事,他也不能掰開顧君衣的嘴讓他說,心不在焉地坐下來,拽了拽謝酩的袖子:“謝兄,兒子怎麽樣了?”
謝酩收回遠眺的目光,看了看他,也坐下來,把睡在他懷裏的啾啾掏出來。
原本自出生起膨脹了兩小圈的小肥鳥又縮水回去,變得半個巴掌大,睡得昏天暗地的,渾然不知歲月。
楚照流看着它,眼睛一彎,忍不住笑了下。
看他笑起來,謝酩才慢慢把小家夥又放回懷裏,沉吟了一下:“我想起了一事。”
“哦哦?”
“雀心羅活了五千餘歲,只收過三個弟子。”
楚照流咀嚼了下這句話,察覺不對:“似乎也沒見過這老怪物的其他兩個弟子出來興風作浪啊。”
“這便是我想說的,”謝酩的嗓音壓低了些,又沉又冷,“雀心羅的弟子,無一善終。”
前兩位“少門主”,若是活着,也不該默默無名。
楚照流心頭忽然驚雷一劈:“你是說,雀心羅收徒,很大可能是……”
謝酩神色依舊淡淡的,即使猜到了些觸目驚心的真相,也并無動容,緩緩點頭:“魔道功法詭谲,也并非沒有可能。”
大多修士的壽命,也就兩三千歲,屆時即使沒死,也該盛極而衰了,而雀心羅始終保持着巅峰水準,直到七十年前才因壽命即将走到盡頭,不得不選擇閉關。
奪舍重生。
楚照流腦中冷不丁跳出了這幾個字。
以雀心羅活了幾千歲的閱歷,學會這種邪法并不難,每隔一兩千年,找一個八字适合、根骨資質絕佳的人,也不難。
只要讓那人從小修習與自己同源的功法,待到時機成熟,就是他再得新生之日。
前兩個默默無名的弟子,顯然早就被雀心羅成功占用了。
而陸汀雪,就是雀心羅選擇的第三個人。
但是這第三人,居然與顧君衣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或許還為他做了些出格的事……
所以在陸汀雪死後,雀心羅的計劃終止,不得不冒險閉關。
否則他為何會對顧君衣咬牙切齒的發恨?
楚照流恍然大悟。
雖然只是猜測,但他覺得,這個猜測,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他那位只聞其名未見其面的嫂子……不得不說,委實倒黴到了極點。
能被雀心羅挑中,他的資質恐怕不在褚問、顧君衣之下,假使沒被雀心羅帶走,也能有一番成就,或許就會與顧君衣有一個更好的開始與結局。
顧君衣閉着眼抱着劍,呼吸均勻而穩定,他聽力極佳,楚照流以為他在冥想休息,也沒特地用傳音和謝酩說話,幾個只言片語從風聲被帶入耳畔,激起陣驚濤駭浪。
但他沒露出什麽表情,輕輕撫了撫劍身傳來的微微熱度,喃喃自語:“倚霞,你在安慰我嗎?”
倚霞劍靈并不強大,不能化形,只能偶爾傳遞出幾分情緒,或是擔憂,或是安慰,與他漂泊相依,走了多年。
顧君衣的心情無端好了些,抹了把臉,坐起身來,随意把披散的長發豎好,掏出快幹淨的帕子,仔仔細細把劍身擦幹淨了,才收起劍,朝坐在巨人肩上的楚照流揮了揮手。
楚照流支着下巴望着遠處,卻似多生了雙眼睛似的,立刻回了頭。
看到楚照流,顧君衣的心又定了定。
不論如何,當下頭等要事,是讓小師弟毫發無損地離開秘境,回到扶月山。
他們不會放過雀心羅,雀心羅也不會放過他們。
只是以雀心羅的性子,方才交過手後,應該也不會再自大到覺得能同時對付他和謝酩。
他會怎麽做?
楚照流背着手,溜溜達達地從巨人的手臂上走下來。
巨人的每一步都跨得極大,顯得颠簸不平,他倒是步伐從容得很,身法輕盈如風,落到顧君衣面前,打量着他的神色:“現在我該抱抱你嗎?”
顧君衣瞥了眼站在巨人肩上,垂眸望着這邊的謝酩,挑了下眉:“那還是不了,有人會呷醋。”
楚照流面無表情:“你果然還在惦記那根紅線,等出去我請你觀幾場百姓喜聞樂見的戲吧。”
顧君衣哈哈一笑:“小師弟還有酒麽?”
楚照流從戒指裏掏出個玉瓶遞給他。
顧君衣也不疑有他,接過來拔開塞子,就直接往嘴裏一倒,半瓶進喉,差點直接噴出來:“噗!這是什麽!”
“治內傷的藥,”楚照流扇了扇扇子,語氣涼涼的,“還想喝酒?等雀心羅死了,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現在勞煩以藥代酒,委屈委屈吧。”
顧君衣苦着臉,在他的逼視下,一口口吞下這奇苦無比的藥,頓時殺心更重了。
楚照流思忖了下,知道他大概不想被提起陸汀雪的事,随口撿了個話頭:“那個姓陳的小姑娘居然是魔門聖女,陰差陽錯地跟玉清宮的傳人成了好朋友,緣分真是奇妙,也不知道她們跑到哪兒了。”
哪知道無心之言也能一語中的。
顧君衣頓了頓,腦中又回想起陸汀雪那句“誰讓你是正道之士,我是邪魔外道”,笑容淡了點:“一個是魔門,一個是正道,這份緣分也長久不了,或許已經反目成仇了吧。”
楚照流也沒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話能觸雷,但話都說出去了,總不能丢下不管,琢磨了下,搖頭道:“那可不一定。師兄,我覺得,只要真心,無論是邪是正,總能走得圓滿。”
顧君衣喝完最後一口,腹內清清涼涼的,把玉瓶倒過來展示了下,随手一丢,懶洋洋地拖長了調子:“那也得有真心。”
無論是欲衡還是雀心羅,都只是一面之詞罷了。
前者是想激起他對陸汀雪的回憶,饒他一命,後者不過是想壞他心境,種下心魔種子。
陸汀雪心思那麽重,他的所思所想,除了他自己,還有誰知道呢。
半天後,巨人帶着三人走出了這片密林。
遠方開闊起來,逐漸進入視野的,出現了一排排灰暗的建築,在時間裏蒙塵風化,只能隐約看出曾經的一絲宏偉風貌。
楚照流坐在巨人肩膀上無聊地嗑了半天瓜子,擡眸一瞅,在周遭頹敗的建築中,衆星捧月般簇擁着一個宏大的神宮。
顧君衣一路上都在打坐調息養傷,看巨人停下來了,起身和他交談了幾句,點了下頭,扭頭道:“唔,聽他的意思,他和他的同伴是負責守護這座神宮的護衛,就是這裏了。”
看這樣子,雀心羅此前可能是想抓巨人帶路,被他們攪了局,現在還沒找過來。
回頭雀心羅一來,打起來就顧不上遺跡裏的東西了,顧君衣一撩衣擺,潇灑地跳下巨人的手掌。
楚照流也和謝酩一起落到他身邊,謹慎地走入破敗的神宮中。
巨人站在神宮外,默默地守着,沒有跟進來。
寂寥的風聲穿堂而來,空蕩蕩的神宮裏只有三人的腳步聲,楚照流左看右看,兩道旁是一些巨大的石牆,大多已經殘缺不全,上面的字跡也早就鏽蝕模糊。
快到入口,才有一面牆上留有寥寥幾字。
看楚照流有些好奇,謝酩開口道:“這是問罪牆。”
萬年前的神宮主祭祀,會将一些犯錯的仙界神仙的事跡記錄在問罪牆上,以警示後人。
顧君衣略彈彈指,将石牆上的灰塵彈去,仔細看了看上面的字,若有所思:“這上面是以民間傳說的形式,講了一個萬年前的修仙者。他出身貧苦,資質不佳,一生坎坷不已,但一心追求大道,修煉極為勤奮,終于在多年後得以飛升。”
楚照流納悶:“這不是個非常勵志的好故事麽,怎麽還刻在問罪牆上?”
“這只是個開頭,”顧君衣的手往下指了指,“他資質平平,能飛升已經是個奇跡,到了仙界後,發現周圍的仙友都是天資超群的驚才絕豔人物,而他再怎麽勤奮,也趕不上他們了,逐漸心裏不平衡,橫生嫉妒,堕落入魔,鑄成大錯,最後被廢了修為,趕下仙界。也是因此,通篇裏都沒有他的姓名,只稱呼他為‘堕仙’。”
楚照流:“……”
這故事,還挺一禾日禾日波三折,前半段甚為勵志,後半段味兒就不對了。
他搖搖扇子,頗不贊同:“這一看不是扭曲了事實,就是瞎編亂造的,一個資質平平還能飛升的人,心性必然在勤學苦練中千錘百煉,怎會為這種事堕魔。”
顧君衣嘻嘻笑道:“我們小師弟天縱奇才,哪兒懂我們這些資質愚鈍之人的苦啊。”
“師兄,你這話還是別放出去了,”楚照流誠心實意道,“否則不知道多少人會對你舉刀相向。”
顧君衣都敢自稱資質愚鈍了,其他修士還要不要活啦。
過了這面問罪牆,進入大殿之中,顧君衣擺了擺手:“動作得快點,分開搜吧,指不定什麽時候就來人了,雖然我們還什麽都沒找到,來人必然覺得我們躲躲藏藏。”
楚照流颔首贊成,習慣性地湊到謝酩身邊,表情一滞,才察覺不妥,趕緊又小步小步挪向顧君衣那邊,及時補救:“師兄,我和你一起吧!”
話音才落,就被謝酩拎着後領逮了回來,一錘定音:“我和他一道,你自己小心。”
顧君衣瞅瞅眉心微褶的謝酩,又看看滿臉糾結的楚照流,哼笑一聲,心中感嘆一聲“男大不中留哇”,抱着劍轉了個身,懶洋洋地揮了揮手:“跟他去吧——姓謝的,照顧好我家小師弟。”
作者有話要說:
顧君衣:退出群聊,不願再當電燈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