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上古遺跡裏的建築多半都修得高大宏偉,就如在夙陽地宮中那次,得讓凡人仰脖子發酸才算盡了設計者的興,相當不人性。
不能飛起來,神識也探不出,就只能老老實實搜尋了。
楚照流心不在焉地左顧右盼:“欲衡說雀心羅将秘法封印起來了,可我也沒察覺到這附近有什麽封印波動,那老魔頭莫不是把秘法轉移到其他地方了?”
“不會,”謝酩一身出塵勝雪的衣袍已經染了點點髒污,又是血,袖口又殘破的,難為他還能面不改色地搖搖頭,“上古時期,神宮中記錄秘法皆是刻在青銅牆上,他若是能轉移,也不必特地封印了,直接帶出去就是了。”
正說着,兩人就穿過長長的回廊,到了一扇門邊。
謝酩錯開半身,有意無意地将楚照流擋在身後,擡手推開這扇沉重的門。
嘎吱一聲令人牙酸的開門聲響起,門後竟是座未完工的雕像,在黑漆漆的房間內顯出幾分滲人的陰森來。
雕像只完成了脖子以下的身體部分,臉卻是空白的。
除卻這個雕像,屋內還有些雜七雜八的雜物,看得出來,八成是堆不重要的雜物的偏房。
楚照流摸摸下巴,繞有所思地上前兩步,瞅着這個未完成的雕像,陡然靈光一現:“謝宗主,你說,這會不會是外面問罪牆上寫的那位‘堕仙’的雕像?”
按照從前的雕塑習慣,都會在雕像座前刻下仙號,但這尊雕像也是空白的。
“有可能。”
按照問罪牆上的描述,堕仙既然被廢了修為、趕下仙界,那他的雕像,自然也不會繼續完成。
如果這當真是他的雕像,那……這被打下仙界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一座雕像都還沒完成呢。
楚照流心不在焉想着,習慣性伸手想碰碰這座雕像,想看看上面有沒有藏着什麽有用的東西。
手方伸出去,謝酩突然厲聲道:“別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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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陰寒随之襲來,楚照流嗖地縮回手,只聽“咔咔”一聲,原本靜坐在黑暗中的雕像居然動了!
那張無臉的頭顱低下來,伸手砸來一拳,噌的出鞘聲與劍光同時出現,雕像的手還沒沾到兩人一片衣角,就被冰冷雪亮的劍光從手破開到胸!
然而兩人卻沒有覺得欣慰,反而察覺到了不對。
這雕塑竟是中空的。
一股毒霧在雕塑被破開的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楚照流瞳孔一縮,想也不想一把抓住謝酩就飛退而出,倉促中也沒注意自己抓的是哪兒,屏息連退十數丈,才敢喘了口氣:“好險!這難道是雀心羅留下的東西?”
謝酩卻沒回聲。
楚照流納悶地扭過頭,就看到謝酩的臉色隐有幾分古怪,語氣冷淡:“可以放開我了嗎。”
楚照流低頭一看。
他的手不偏不倚,正抓着謝酩的腰帶,因為勁道太大,腰帶被他扯松了些,謝酩要是掙一下,就該直接掉下來了。
“……”楚照流嗖地放開手,“我發誓,這回真的不是故意的!”
謝酩面無表情地将快掉下去的腰帶系好,不鹹不淡道:“哦?那你在山洞裏時就是故意的了?”
這流氓名頭還摘得掉嗎?
大道在上,在下同人連嘴都沒親過啊!
楚照流剛冒出這個念頭,忽聽天空中滾雷一聲,目瞪口呆地仰頭瞅了眼殘破的穹頂。
老天爺這麽不給面子嗎?他活了一百餘歲,同人最過火的接觸,頂多也就那幾場春夢……
天空中的雷頓時劈得更熱烈了。
謝酩撣了撣衣袖上落的灰,看楚照流的臉色那麽精彩,淺色的瞳眸微微一眯:“神宮之內,若有虛言,天打雷劈,你在心裏嘀咕些什麽?”
還有這種規則?
楚照流愕然地睜大了眼,這一瞬間無比後悔自己覺得古字麻煩沒有多看歷史,眼角微微抽了下:“……沒什麽,就是感覺這破神宮挺不好使的,如此不靈,活該倒閉。”
末了,他的視線往下低了低,神色自若地轉移話題:“你怎麽樣,方才那毒氣噴出來,你首當其沖被噴了一身,怎麽樣?”
謝酩想也沒想:“無礙。”
天空中頓時又是轟隆一聲。
風水輪流轉,楚照流立刻笑着道:“哦喲,若有虛言,天打雷劈哦。”
謝酩揉了下額穴:“确實無礙,沒有感覺。”
這回神宮沒顯靈了。
楚照流滿面狐疑:“你這樣說,我怎麽感覺更不妙了,要不你把這瓶解毒丸全吞下去?”
謝酩看了他一眼:“把你的烏鴉嘴收一下,或許會更妥當點。”
好在楚照流觀察了一陣,也沒發現謝酩身上有什麽不妥,耽擱了這麽一下,速度便加快了些。
然而将半片神宮都搜查了一通,也沒有找出雀心羅的封印。
兩人回到此前與顧君衣分開的地方,等了會兒,顧君衣安然無恙回來,朝兩人搖搖頭:“看你們這樣子,八成也沒找到。神宮統共就這麽大點地盤,那老王八還能把封印藏到哪兒去?”
謝酩冷不防出聲:“倘若,所謂秘法與封印,是雀心羅自己傳出去的謠言呢。”
楚照流和顧君衣齊齊一怔。
不得不說,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謝宗主每次一開嗓,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些被人下意識忽略的地方。
楚照流順着他的話一想,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了。
确實如此。
七十多年前,雀心羅閉關之際,并未傳出有什麽上古秘法之說,否則在他閉關期間,西洲北境的這個秘境得多熱鬧?早被人翻空了吧。
上古秘法的消息,早不傳晚不傳,偏偏在雀心羅剛出關不久、正魔兩道再生事端,以及,他們來到西洲後傳出。
在此前,連聽竹樓都不知道有這回事,羅樓主透露給他們的消息,也只是疑似雀心羅出關。
“謝宗主說得對,我們被人耍了……此地根本就沒有什麽秘法。”顧君衣笑容一斂,“所謂秘法的消息,只是個誘餌。”
就算真有什麽秘法,雀心羅會讓它傳出去?
而能讓雀心羅出關的秘法,消息一出,就引得天下嘩然,也必然能引來無數修士铤而走險、趨之若鹜。
難怪在秘境入口處,雀心羅沒有像楚照流想的那樣大開殺戒!
楚照流當時就很奇怪,以這老怪的行徑,來了這麽多觊觎“他的東西”的人,他居然也不殺雞儆猴?
問題是,雀心羅為什麽、有什麽必要将這麽多修士引來這個秘境裏?
這種被人暗中盯視、步步算計的感覺,實在過于熟悉。
譬如在夙陽,楚照流和謝酩一步步追查到東夏國都,遇上難以消除的怨氣,好巧不巧昙鳶就到天清山參加說禪會,他看到消息,就去請了昙鳶助力。
這次來西洲的經歷,真是像極了夙陽那次。
“絕對是他。”楚照流從牙縫間磨出這幾個字,“他這次是和雀心羅聯了手?”
謝酩和顧君衣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一時默然。
上次躲在幕後的黑袍人是為了奪得佛骨,到地宮中尋找仙門之匙,這次又是想做什麽?
總不至于仙門之匙在秘境裏吧,那他也沒必要放出消息,引這麽多人前來。
對方實在過于神秘,他們甚至連他的樣貌身份都不清楚,實在很難推敲他的想法。
就在此時,神宮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不少人在靠近。
隐隐約約的說話聲也傳了來:“此地看起來的确像是藏有秘法!”
“動作快些,莫叫人捷足先登了,能讓雀心羅突破的秘法,我們看一眼一輩子就受用無窮了……”
聲音的調子陡然一轉:“有人!”
一群人三五成群地步入神宮中,有魔門修士,也有正道修士,見到楚照流三人,神色登時無比警覺,然而很快就有人認了出來:“這、這是,離海劍尊……謝酩!”
“還有扶月宗的叛徒,逍遙劍顧君衣!”
“他們身邊那是誰……”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不敢再進一步,猶豫了片刻,一對中年夫婦站了出來,态度還算敬畏地朝着三人抱了抱拳:“謝宗主,顧道友,久聞兩位大名。看兩位的樣子,是已在神宮裏搜尋過了?鬥膽問一句,可有什麽收獲?”
謝酩容色疏淡,語氣平靜:“沒有。”
卻沒有人相信。
“謝宗主修為高深,年紀也尚輕,即使沒有秘法也前途無量,有望飛升,何必跟我們這些小修士争奪呢,豈不有失顏面。”
“上古秘法乃是先輩流傳下來的,合該給天下修士傳閱,謝宗主貴為一宗之主,我相信不會藏着掖着的。”
“謝酩,這些所謂的正人君子怕你,我們可不怕。”
虛僞奉承的話說盡了,一個魔修上前一步,神色不屑:“你不過是雀心羅的手下敗将,區區一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罷了。本座是魔門三十三煞首座,識相點就把秘法交出來!否則一會兒我們可不會對你身邊那個美人兒客氣。”
謝酩的眼皮掀起,只望了他一眼。
那目光薄而冷,似鋒銳的冰刀般,叫嚣着的魔修乍一接觸,心口突地一窒,噗地噴出口血,連退數步,癱軟着倒進身後人的懷中。
原本嘈雜的場面一下靜了下來。
這一刻,借由人多膨脹的勇氣才澆滅了點,他們後知後覺地想起,謝酩可不是什麽好相與之輩。
他是在人妖戰場上無論敵我、殺人不眨眼、血屠三千裏的煞神。
謝酩嗓音微微低下來,顯得沉而冷:“我只再說一遍,沒有。”
這時,卻有人認出了楚照流,聲音壓得極小:“那不是楚家那個廢物天才嗎……”
“他竟和謝酩顧君衣待在一起,難不成他們進秘境,是為了尋秘法給楚照流修補靈脈的?”
幾聲竊竊私語掃過耳畔,楚照流一合扇子,頓悟了一個大問題。
就如顧君衣說的那樣,他們雖然什麽都沒找到,但晚來的人,必然會覺得是他們私藏了。
放他們進去,什麽都沒找到的話,更會懷疑是他們已經把東西藏起來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既然敢頂着雀心羅這麽個壓力進來,想必就算謝酩和顧君衣在這兒鎮着,他們一顆火熱的求寶之心也能抵消恐懼。
就算實話實說,告知他們,根本就沒有什麽秘法,這一切只是場騙局,這群人八成也不會相信,反而會覺得他們是為了獨吞秘法撒的謊。
難解。
正頭疼着,周遭忽然響起聲冷笑。
“全是雜魚,好生熱鬧,本尊莫不是來晚了。”
顧君衣握着倚霞劍的手指發緊,目光驟然一厲,一瞬不瞬地望向神宮牆頭,在其他人還在茫然無措之際,森冷地吐出來人的名字:“雀、心、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