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從顧君衣對欲衡的搜魂結果來看,打從雀心羅出關起,欲衡就直接不辭千裏,躲到了亂呷城分舵,聯系了一些人,準備等秘境重啓,搶在雀心羅之前進去找到秘術。
那座秘境內空間折疊變化無窮,即使雀心羅離開前有所标記,也很難進去就找到。
欲衡準備屆時要是不走運與雀心羅正面對上,就賣了跟他進去的人,如果幸運拿到了秘術,自然也不會與其他人共享,殺了其他人,再躲到個深山老林裏參悟修行,打的一手好算盤。
根據他對秘境的調查,那處秘境位于西洲北境邊緣,半月之後,會在天地靈力交彙、晨曦破曉之時開啓。
雀心羅出關已經不是秘密,随之而起的,便是雀心羅依靠上古秘書突破成功的消息。
三人北行的時候,楚照流順便翻出通訊石,在靈通域裏看了看,讨論這件事的人居然也不少。
【雀老鬼當真出關了!】
【掐指一算,天下必然大亂,百年前謝酩就打不過雀心羅,現在雀心羅領悟上古秘法出關,豈不完蛋】
【你百年毫無寸進,難道謝宗主就毫無寸進?別忘了,百年前謝宗主就是能獨抗三尊妖王的人】
【現在去西洲北境還來得及,有沒有道友組隊前去?】
【去找死嗎?】
蠢蠢欲動來湊熱鬧的修士不少。
那可是能讓雀心羅這樣的老怪物成功突破瓶頸、功力壽命再進一寸的秘法!
楚照流看來看去,也沒發表什麽大論。
生死有命,福禍相依,旁人的命如何,與他無關。
顧君衣盯着某處虛空發呆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了,即使入定時,也總有些往事不安分地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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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百年前的泠河岸。
早春料峭,已經是晌午,卻依舊刮着寒風。
冷風激蕩,卻拂不去泠河上的白霧,這條河的河面上終年籠罩着一層迷霧,隔過這條河流,對面就是西洲,霧氣渺茫,水聲湯湯。
這是處要地,不僅因為妖族會從此處進攻,而且還得謹防魔修——雖然名義上魔修與正道已經聯手,但背信棄義對魔門來說也是家常便飯了。
“顧師兄,沒想到是您親自帶隊過來!”
鎮守在這一帶的扶月宗弟子們又驚又喜地迎上來,歡天喜地叫:“太好了,魔修那邊來的人總是陰陽怪氣的,這些日子可憋屈死我們了,您來了我們就能出氣了!”
顧君衣眼睛一眯,笑了笑:“平時也沒見你們這麽想我。魔門那邊是什麽人?”
“花澗門的少門主,叫陸汀雪,”幾個扶月宗弟子提到這個名字,臉色都有些悻悻的,“師兄千萬要小心,他擅吹奏,魔音惑人,防不勝防……”
一群小弟子圍在他身邊,跟雛鳥似的啾啾叫個不停。
顧君衣這個摸摸、那個拍拍,好容易安撫了激動的師弟妹們,在營地裏繞了一圈,卻沒見着那個傳說中的花澗門少門主。
似乎是帶隊出巡去了。
還有模有樣的嘛。
顧君衣漫不經心地心想,至少還能裝裝樣子。
當天夜裏,前線傳來了褚問受傷的消息。
褚問于顧君衣而言,是知己,也是恩人。
十幾歲時,顧君衣慕名煙霞的繁榮,跟着戲團來到煙霞,聽說有個仙家宗門在收弟子,每個月還發一百靈石月奉,不愁吃喝,想也不想就直接報了名,進了扶月宗。
可惜他根骨雖好,但起步太晚,只被收作外門弟子。
他天生劍癡,劍招只要看過一遍,就過目不忘,還能完完整整拆解出每一式,便經常到演武場看人對招,再跑到後山琢磨練習。
日複一日的,恰巧被路過的褚問注意到。
褚問一眼看出他的天資,驚喜非常,向扶月仙尊推薦了他。
顧君衣對大師兄的尊敬與感激,有時候是更甚于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扶月仙尊的。
畢竟仙尊成名已久,與魔門老祖雀心羅差不多是一輩的,不可能親自教弟子引氣入體,大部分時候都在閉關,引導修行的都是褚問。
劍和扶月宗。
褚問和楚照流。
這就是顧君衣為數不多的牽挂了。
他在帳中心神不寧,無法入定,幹脆出了帳,準備找個安靜的地方練練劍。
月圓之夜,月色蒼茫,照得終年迷霧不散的泠河恍若仙境,岸邊杏林怒放,紛紛似雪。
顧君衣提着劍,逐漸遠離了營地,慢慢步入杏林中。
耳畔忽然響起了清越的玉笛聲。
顧君衣擡頭一看,明月之下,杏樹枝上,靠坐着個青年,橫笛吹奏着,天青如水的紗衣外罩,乍一眼恍若仙人。
對方也察覺到了他,卻只是淡淡一瞥,沒有停下吹奏。
顧君衣站在紛紛杏雨中,仰頭看着他,失神片刻,才想起白日裏師弟師妹們的提醒。
果然是魔音惑人,防不勝防。
篝火躍動,夜色深黑。
顧君衣從入定中醒來,失神了片刻,才注意到楚照流托腮坐在對面,正幽幽盯着他。
顧君衣猶自浸在那場夢裏,表情還在發怔,就見楚照流眯了眯眼,露出絲耐人尋味的表情:“師兄最近魂不守舍的,不準備給我講講故事嗎?”
火堆旁邊還放了一小壇子酒,非常不講究地溫着。
顧君衣伸過手,慢吞吞地把酒壇子抱過來:“我的故事有什麽好聽的。”
楚照流颔首贊同:“那确實,還有什麽故事,能比話本裏你、魔修與大師兄的三角戀更引人入勝呢。”
“噗。”
顧君衣頭頂天雷滾滾,差點一口嗆到:“小師弟,你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
楚照流道:“實不相瞞,這幾日我都在溫習,已經能倒背如流,不得不說,寫得真是纏綿悱恻、令人揪心……”
顧君衣擦了把嘴邊的酒漬,決定後發制人:“且慢!你家謝宗主呢?”
楚照流果然消了音,莫名其妙問:“怎麽就成我家的了?”
顧君衣思考了下,決定來點猛的:“小師弟,還記得我給你施的上古仙術嗎?”
“沒齒難忘。”楚照流語氣頓涼,“你不提還好,一說我又想踹你了。”
顧君衣高深莫測地搖搖食指:“你以為師兄是在哄你,胡說八道嗎?非也非也,那道紅線之所以會出現,是因為你與謝酩有過姻緣之情,或是前世,緣分未斷,所以今生再……”
話沒說完,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就逐漸靠近。
楚照流頭皮一炸,飛身過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好師兄,酒都堵不住你的嘴了!”
顧君衣掙紮:“唔唔!”
你聽我說完啊!
熟悉的腳步聲沉穩而從容,靠得越來越近,楚照流完全不太放心自己這位悍不畏死的二師兄,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警告:“師兄,你再提那根紅線的事一個字,我就把你捆到茶樓裏,聽一天一夜你的話本子!”
顧君衣:“……”
有被威脅到。
青松挺翠之間,積雪皚皚,樹林深處的修長人影也映入了眼簾。
随着一路北行,天氣愈冷,下起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地上也積着層厚實的雪,深的地方一腳踩進去能沒過膝蓋。
啾啾鳥生裏第一次見雪,非常沒有見識,興奮地撲騰着翅膀在前,仿若在雪中游泳。
謝酩手裏拎着三條魚,慢慢地跟在後面。
雪太深了,小家夥游着游着,突然沒了影,謝酩彎下腰,兩指一拎,拎出團毛茸茸的小黃團子,垂着眼彈去啾啾腦袋上的雪:“鬧夠了?”
楚照流瞅着瞅着,陡然感覺,謝酩似乎……還挺适合帶孩子的。
雖然擺着張不近人情的冷臉,但啾啾那麽上竄下鬧,也沒見他有過不耐煩、皺過眉頭,反倒會很耐心地喂藥,還給毛茸茸的小鳥兒掖被子,空下來就逗它玩,有一種奇異的反差感。
甚至是有點溺愛了。
否則這家夥也不至于到現在還不會飛,見天地賴在他身上。
顧君衣的表情就和楚照流完全相反了,活見鬼了似的,抱着酒壇的手都差點一松,難以置信問:“謝酩手裏是什麽?我眼花了?”
楚照流悠哉哉地搖搖扇子:“突然想吃魚了,謝宗主正好也想吃,就去抓了。”
顧君衣欲言又止。
小師弟啊……人家謝宗主想吃的,未必是魚啊。
楚照流在地上畫了個圈,随手畫了個潦草的陣,阻絕了外界的嚴寒,暖意融融,冰雪消盡。
謝酩跨步走進圈內,看楚照流挨挨擠擠地跟顧君衣湊一塊兒,略微一頓,坐到對面,眼眸雪水般淺淡:“過來。”
沒等顧君衣說話,楚照流聽話地溜達過去,好奇地看謝酩将處理好的三條魚抹上香料、串烤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哦?看不出來,謝宗主還會這個啊。”
謝酩沉沉地“嗯”了聲。
顧君衣頗感自己很多餘,不服地往前湊湊:“三條魚啊,還有我的?”
“給啾啾的。”
顧君衣一噎:“鳥都有魚,就我沒有?”
“想吃?”謝酩平靜地看他一眼,“自己捉。”
從前謝酩和顧君衣也不這樣啊,不都和和氣氣的?
楚照流實在想不通這倆人唱的哪一出,懶得拉架,扭頭找啾啾。
顧君衣瞅瞅漫不經心的楚照流,心裏更加不忿了。
小師弟從前多乖啊,還只黏他和褚問,現在連看他這個師兄一眼都不了!
雖說是天定姻緣,但小師弟明顯都被帶壞了!
謝酩面無表情地掃了眼顧君衣。
楚照流一介世家貴公子,能有張賤嗖嗖的嘴,顯然是近墨者黑,顧君衣實在居功甚偉。
兩人間的氣氛頗有點針尖對麥芒。
楚照流事不關己,屁股往旁邊一挪:“要打請上外邊打——便宜兒子,你在幹嘛?”
偷偷摸摸往外溜、已經半只爪跨出去的啾啾鳥軀一顫,看看外面的雪,又看看楚照流,看看楚照流,又看看外面的雪,陷入了艱難的抉擇。
楚照流頭一次發現鳥的表情也能有這麽豐富,禁不住彎眼笑了笑:“就那麽想玩雪?忒沒出息。”
嘴上這麽說着,卻拔腿走出了陣法範圍,抓起一把雪。
他的手格外巧,三兩下就捏出個栩栩如生的小雪人,翻出兩枚黑珍珠當了眼睛,又找了碎寶石當鼻子和嘴,做好這一切,他彈指渡入一縷靈氣,張嘴吐出口靈息:“醒!”
小雪人便在他手心裏“醒”了過來,啪嗒啪嗒順着他的手臂爬到他肩上。
啾啾眼睛都亮了:“啾!!!”
偉岸!又強大的母啾!
楚照流彎下腰,小雪人就跳下他的肩膀,羞答答地湊到啾啾身邊。
啾啾頓時不饞外面的雪了,興奮地跟小雪人玩起來。
回頭撞上謝酩神色難明的眼,楚照流狡黠地眨眨眼:“如何,我是不是很會哄人……啊不,哄鳥。”
謝酩的嗓音裏聽不出情緒:“技藝高超,熟門熟路。你常這麽做?”
楚照流本來毫不猶豫地就要否決,腦中忽然閃過幾幕極模糊的畫面。
好像在某個風雪天,他也這麽哄過誰似的。
但方才他只是靈機一動啊?
也就是這麽一猶豫,謝酩的臉色淡下來,回過了頭,不再看他。
謝酩無聲吐出口氣。
近來,他越來越容易因為楚照流而難以抑制情緒變化了。
就比如在顧君衣的事上。
他其實不是介意楚照流的口無遮攔。
楚照流十五歲上扶月山的時候,才是靈脈寸斷後一年,彈指即過的時間,對他來說恐怕是最難熬的,父母失蹤、家族傾軋、名聲盡毀,縱使重新結丹,也不能再随心所欲地使用靈力,換作是任何人,都會郁結于心。
但在他後來去到扶月山時,楚照流已經好了許多,沒有郁郁之态,這應當少不了顧君衣的開導,某種程度上,反而應當感謝顧君衣。
真正讓他感到不悅的地方,是心底某塊陰暗狹窄之地,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堪。
楚照流和顧君衣太親密了。
甚至他的一些性格形成,有顧君衣的參與。
在他察覺到數月前與楚照流在惑妖秘境裏那一場,恐怕不是虛假幻夢後,腦中的聲音就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了,還是那些他不願意承認接納的卑劣陰暗,無聲融入了他的腦海?
謝酩閉上眼,正想強制進入冥想狀态,再檢查一遍識海之際,臉龐上忽然湊來個冰涼的東西。
他微微一頓,睜開眼,正好對上近在咫尺那雙璨若星辰的眼眸,裏面含着笑意:“發什麽脾氣呢?”
臉頰邊湊來只捏得更為精致、特征清晰的小雪人。
“技藝雖不高超,也不熟門熟路。”楚照流唇角一勾,“但是有被哄到麽,劍尊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楚照流:真難哄啊。
(看熱鬧的)顧君衣:真好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