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遺言震得楚照流久久無語。
窗外夜黑風高,正适合殺人放火。
“謝宗主,”楚照流略吸了口氣,掃了眼面前這群耗子,深深地嘆了口氣,發自內心地問,“我怎麽覺得,打從咱倆一起出來後,每次住客棧都遇不到什麽好事?”
先是遇到下毒,再是在幻境中被惑妖調走昙鳶,這次倒好,直接來了群西洲悍匪。
他明明一向運氣不錯啊?
謝酩給趴在手心裏的啾啾梳了梳睡亂的羽毛,不動聲色道:“可能是你的錯覺吧。”
楚照流猶自狐疑地嘀咕了聲,目光轉回被束縛在前的幾人,看到張熟悉的面孔,饒有興致道:“你不是酒樓的掌櫃嗎,怎麽,西洲的民生已經窮困潦倒至此,還得趁着夜色兼職幹這種活計?”
意識到面前倆人真的很不好惹,掌櫃的勉強擠出個蒼白的笑容:“誤會,都是誤會……”
楚照流優雅地翹起二郎腿,一手支肘撐在桌面上,掌心托着下巴,笑得甜蜜:“是嗎,那掌櫃的不如解釋解釋,那是什麽誤會。”
他指了指地上的毒霧彈,蔥白指尖又點點橫掃幾人:“幾位又是什麽誤會?”
掌櫃的背後飕飕發涼。
屋內亮堂起來,他看得清楚,楚照流面上笑得柔和,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
後面把玩着小鳥的那人臉色疏冷,随意睇來一眼,目光寒徹心扉。
他狂冒冷汗,幹咽了口唾沫,突然“撲通”一聲就跪了。
“兩位仙師請為我們做主啊!”
這臨場反應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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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照流似笑非笑:“難不成你還是被逼良為娼的?我看你的行事作風很是熟練啊。”
掌櫃的毫不遲疑,砰砰就是幾個瓷實的叩首,一聲比一聲大,看得他的幾個手下一愣一愣的。
“小的一看仙師飄然若仙的氣質就知道,兩位定然是從中洲來的吧!仙師有所不知,我們這等小民,想在西洲活下去,都得仰賴魔修的鼻息,那些魔修說什麽,我們就得做什麽……”
楚照流聽得無聊,直接打斷:“說重點。”
掌櫃的慘還沒賣完,剩下的話噎在喉嚨裏,偷瞄了眼他的臉色,不敢再輸送,語速加快:“我猜兩位仙師肯定是為了那個傳說中的花澗門來的吧!仙師遠在中洲,可能有所不知,這花澗門座下,有七大長老,其中一位,名為欲衡,修行陰陽交合之術,最喜俊男美女,本來已經消失許久,近來又重現于世,他座下的弟子責令我們替他看好獵物,倘若有所瞞報,必嚴懲不貸……”
楚照流稀奇道:“我看你剛剛過來時不是挺開心的嗎。”
掌櫃的惶恐又尴尬:“我、我觀仙師仙姿玉貌,長老見到必然大喜重賞,一時就起了貪念……但小的已經知錯了,再也不敢了,仙師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我們這些小民吧!”
他正要磕頭,屋門忽然被人推開,旋即就有什麽東西被“嘭”地砸了進來,一股夾雜冰雪的冷風緊随着灌過來,但還沒灌進屋內,又被反手關上的屋門擋了回去。
門邊出現道一手持劍身長玉立的身影,姿态潇灑,緩緩步來:“小師弟可別被哄騙了,這位掌櫃的也算欲衡長老的得力幹将了,附近早就埋伏好了花澗門的人。”
楚照流瞅瞅被扔到面前動彈不得的魔修:“其他人呢?跑了?”
顧君衣輕描淡寫道:“殺了,留一個能問話的就成。”
幾人瞬間面無人色。
顧君衣已經抓來了花澗門的人,能問到的自然更多,沒必要再問幾個凡人的話了。
這下不止是掌櫃的跪了,一群人意識過來,嘭地全跪了下來,哐哐直磕頭,涕泗橫流:“仙師饒命,仙師饒命!我們是被他诓騙過來,第一次做這種事,仙師大人有大量……”
掌櫃的大怒:“放屁!明明是你們求着老子想跟過來分杯羹的,上次也是你們一起抓的人!”
眼見着這幾人居然就這麽起了內讧,楚照流一時無語,揉揉眉心。
不愧是民風彪悍的西洲,全員惡人。
楚照流瞄了眼不打算參與處置、坐下來認真擦劍的顧君衣,琢磨了下,扭頭擡臉:“謝兄,你看怎麽處理他們?”
謝酩就站在他身後,聞聲低下眸光。
這個角度低頭看去,楚照流的眼睛睜得略大,眼眦稍圓,顯出幾分鈍态的可愛來,削減了些五官裏的豔色,嘴唇也因為仰着頭,自然地微微啓着,乍一看很乖巧聽話似的。
謝酩的心情無端好了幾分,淡淡掃了眼冷汗滴答的幾人,指尖一彈。
一股冰寒之氣竄進每個人的口中,不待他們反應,就順着鑽進了五髒肺腑。
“即日起,你們每人須日行一善,”謝酩的語氣雲淡風輕,“否則五髒六腑就會遭寒毒侵蝕,受盡折磨毒發身亡,靈肉俱同灰飛煙滅。”
幾人跪在地上,全部傻住。
顧君衣心無旁骛地擦好劍,這才擡眼看過來,聽到謝酩的話,嘴角一勾:“何須這麽麻煩,我看他們挺不情願的,不如我好人做到底,送他們歸西。”
掌櫃的立刻反應過來,砰砰狂磕頭:“多謝仙師給予我等機會!小的從今日起必然洗心革面從新做人!”
楚照流懶懶道:“我這位朋友可不會說笑,你們敢動什麽壞心眼,我敢保證,惡念方生,瞬間斃命——滾吧。”
掌櫃的忙不疊帶着人滾了。
幾人連滾帶爬,跑出了客棧,一路互相攙扶着,狂奔出了城,頻頻回顧,見楚照流幾人的确放過了他們,登時松了口氣。
他們也不是沒接觸過修士,對謝酩的那道惡咒頗有些懷疑,其中一人臉色陰陰的:“這些中洲修士就是心慈手軟,哼,竟敢在花澗門的地盤鬧事,我們趁現在趕緊去告訴……”
話音未落,一股寒意侵襲而出。
站在他對面的掌櫃瞳孔一縮。
一朵冰花自面前的人七竅中生出,眨眼間,整個人便被一層薄冰覆蓋,表情凝固下來,依舊是一副陰陰的兇狠相。
“陳四?”
有人顫顫地叫了聲。
一陣風吹來,冰雕砰然倒地。
“砰”地一聲脆響,陳四在他們眼前迸碎成無數微末,消散在空氣中。
所有人同時腿一軟,癱倒在地,望着這一幕,喉嚨發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感到一股寒意攫取了所有感官。
——惡念方生,瞬間斃命。
原來不是說說而已。
客棧中。
楚照流換個坐姿,解除了地上魔修的五感禁锢咒。
今晚一波波地來人,就沒個消停,小肥啾被三番五次打擾,不太高興地睜開眼,瞅了眼躺在地上的魔修,怏怏不樂地蹦下謝酩的掌心,滑翔到地上,鳥眼橫斜,打量着疑似打擾它好眠的罪魁禍首。
被顧君衣抓來的花澗門弟子年紀不大,相貌陰柔,蘇醒過來,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瞳孔瞬間放大,色厲內荏:“你們是什麽人,敢在花澗門的地盤對我下手,欲衡長老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此人靈力低微,穿着卻不俗,在魔修這種更看實力決定地位的地方,顯然不正常。
楚照流目光如炬:“哦?你是欲衡的娈童?”
青年頓時被他直白的“娈童”二字說得臉色青白交加。
楚照流掃了眼在邊上一眼大一眼小,不屑瞅着這小魔修的啾啾,靈機一動,打了個響指:“看到你身邊的那只惡鳥了嗎。”
青年下意識一扭臉,就看到只圓咕隆咚的小黃鳥蹦上了他的臉。
“這鳥喝人血吃人肉,一天不啄人眼珠子就難受,”楚照流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現在我問你答,你若敢撒謊,我就讓它劃破你的臉,把你的眼珠子叼出來。”
啾啾非常配合,超兇地炸毛扇翅膀,見青年還是呆呆的沒反應,張嘴就吐出股灼熱烈焰。
隐約還帶着點酒味。
這鳥噴吐的竟然是能燒傷修道之人的真火!
青年臉色一變,不敢再作他疑。
屋內的其他兩人嘴角一扯,靜默不語,縱容楚照流說瞎話。
反正他玩得開心就好。
楚照流搖搖扇子,直截了當問:“雀心羅出關了?”
青年的臉色慘白慘白,不敢掙紮,生怕站在他鼻子上的啾啾當真一口啄下來,或者直接吐出真火将他燒了:“聽、聽欲衡長老所言,尊主大人出關已有半月。”
果然如此。
羅樓主的消息果然很靈通。
楚照流嗯了聲,看這弟子頂多就知道這個了,話音一轉:“欲衡現在身在何處?”
青年蒙了。
在花澗門的地盤,難道面前這人還想直接殺過去逮住欲衡長老?
找死呢?
“給你個機會,”楚照流含笑俯下身,手中的扇子靈巧得混若一體,輕輕一展,就搭在他勃頸上,“你可以選擇自己答應,或者我來幫你決定。”
青年清晰地感受到,扇子貼到頸間時鋒銳的寒芒。
只要再進一寸,他的腦袋就會被整個削下來!
他顫抖着咽了口唾沫,嗓音都變了調:“我、我答應,但你得保證不殺我!”
楚照流彎彎眼:“好啊。”
若不是不想在謝酩和顧君衣面前用“搜魂”這種又邪又毒的禁術,何須這麽麻煩。
這種類似發誓的話,對修道之人都有一定約束,頻頻食言對道運有損,青年暗自舒了口氣,嗫嚅道:“今日從這城裏傳去消息,說物色到了幾個絕色美人,一日之內就能送過去,長老現在應當等在分舵裏。”
楚照流直起腰板,揉了揉頸骨,感嘆道:“看來今晚沒得歇喽。”
見他抱怨得似真似假,謝酩略一思忖,目光落在因為他的動作微微晃蕩的血紅耳墜上:“你睡,我去把他抓來。”
楚照流:“啊?”
還可以這樣?
顧君衣後知後覺地生出股小師弟要被人搶走了的危機感,不甘落後地湊過來:“小師弟歇息,師兄去給你把分舵滅了!”
怎麽這種事也要争個高下?
楚照流啼笑皆非:“大可不必!我又不是腿瘸了走不動道,你們省省吧。”
說完,随手一扇扇子,借風拎起地上的魔修:“帶路。”
青年魔修心驚肉跳,聽着他們漫不經心地說着“把他抓來”“滅了分舵”,跟去抓只雞來殺似的輕松,又惶恐又震驚地揣測着幾人的身份,戰戰兢兢地在前帶路。
啾啾配合完表演,也沒回謝酩懷裏,被楚照流拒絕無數次後,小家夥也經驗老道,和楚照流保持着安全距離,啾啾叫着在地上飛快地走,歪頭瞅着自己偉岸的母啾。
楚照流低頭觑它:“小朋友,你被你爹寵壞了,還不會飛麽?”
啾啾努力撲騰了兩下,沒飛起來,低落地垂下腦袋。
楚照流嘆了口氣:“別總窩在你爹身上睡覺,你這個年紀怎麽睡得着?以後得是只走地雞了。”
啾啾頓時激動起來,叽叽揮舞着小翅膀:啾不可能!我可是鳳凰!
楚照流要笑不笑的:“飛不起來的鳳凰也是走地雞,你不覺得更丢人了嗎?”
啾啾鳥軀一震。
謝酩和顧君衣跟在後頭,看楚照流裝腔作勢地恐吓着只出生不到倆月的小朋友,也不制止。
顧君衣睇了眼謝酩:“你和我家小師弟不是關系不好嗎?怎麽還成天跟着我家小師弟。”
刻意咬重了“我家”倆字,有些得意洋洋的。
謝酩神情不變,話音淡淡:“是嗎?可能因為他也是‘我的’小師弟吧。”
顧君衣這才想起那段短暫的師兄弟情,不屑地嗤了聲:“是嗎,那我就給你看看,小師弟到底是誰家的小師弟。你猜我們同時邀小師弟同乘,小師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誰?”
分舵在城外,距離頗遠,得禦劍前去。
楚照流不好長時間輸送靈力,骨子裏也犯懶,轉過身想随機選個幸運朋友帶帶自己,一扭頭就見身後倆人門神似的,一左一右,都祭出了劍,在等着他。
“……”
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的熟悉。
上一次楚照流選了昙鳶,後果是謝酩幾天沒睬他一眼。
已經拂了人家一次面子,總不能次次駁面子吧?不然劍尊大人臉往哪兒擱。
再說了,倆人一起出來這麽久,楚照流早習慣了跟謝酩共禦一劍。
所以楚照流沒有猶豫,熟稔地走到謝酩身側,順手摸了摸鳴泓劍柄,得到劍靈的熱切回應,笑了笑:“我們走吧。”
那一瞬間,顧君衣非常确信,謝酩眼底閃過了一瞬即逝的嘲諷與得意。
他自信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小師弟???
作者有話要說:
謝酩:看來是我的小師弟,不是你家小師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