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擱在手裏許久的上古祭文總算被破解了,也算解決一樁心事。
但随之而來的,是更多的疑問。
仙界究竟發生了什麽,仙門為何會消失,五把仙門之匙如今去了哪兒,爹娘與藥王的失蹤與仙門之匙有什麽牽扯?
黑袍人對他下手、指揮群妖屠殺流明宗、涉足西雪東夏國之戰,難不成都是為了仙門之匙?
疑惑烏泱泱地擠來,一時片刻也不可能解決。
楚照流和謝酩離開楚家後,一路趕至聽竹樓,幾乎沒怎麽歇過,正好需要理理頭緒,見夜色已深,便準備找個客棧歇下。
謝酩也沒有意見。
離開神藥谷前,燕逐塵再三叮囑了要讓楚照流好好休息、不可勞累傷身、保持身心愉快。
他在盡力而為。
顧君衣喝了一肚子酒,醉得迷迷瞪瞪的,聽到今晚睡客棧,抱着酒壇非常感動:“小師弟!師兄已經餐風露宿許久了!”
楚照流漠然道:“我看樓下街邊的狗窩不錯,挺适合師兄你的。”
嘴上無情,到了客棧,楚照流還是要了三間上房,親自拎着喝得醉意熏然的顧君衣上樓。
到了屋門前,楚照流拖着顧君衣,忽然又不太不放心,扭頭才發現謝酩一直在盯着自己,愣了愣,叮囑道:“你今晚看好啾啾,可別讓它把客棧燒了。”
謝酩垂眸看了眼軟乎乎睡在懷中的滾圓嫩黃的小毛團子:“它很乖。”
啾啾在酒樓裏發了通酒瘋,現在醒酒藥上頭,睡得很熟。
楚照流欣慰地點點頭,放心地扶着顧君衣進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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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門,顧君衣蒙蒙昧昧半閉着的眼無聲睜開,拂袖關門布下結界,一氣呵成,眼底清亮一片,哪兒還有半分醉意。
他眼底含着點笑,自個兒站直了,調侃道:“小師弟,你和謝酩相處得蠻不錯的嘛,看來師兄施的上古仙術果然有效,抵得上十萬靈石吧?”
楚照流冷笑着蹬他一腳:“你還有臉提?”
發酒瘋跑去把謝酩給敲出來了,眼看着他和謝酩盯着手上的紅線面面相觑,居然就趁機跑了!
顧君衣恬不知恥:“嘿嘿。”
看他那副欠樣兒,楚照流氣不過地又蹬了他一腳,才坐下來,倒了杯冷茶推過去:“酒鬼,醒醒你的酒氣!特地避開謝酩,是想和我說什麽?”
顧君衣年幼時流浪街頭巷尾,吃着百家飯長大,跟人街頭賣藝求生,聽說煙霞繁華似水,餓不死人,就流浪到煙霞,機緣巧合下進入扶月宗,後又因于劍道上天資聰穎,在褚問的引薦下才拜入扶月仙尊門下,看過人生百态,吃過人情冷暖,和從小被扶月仙尊接到膝下呵護長大、沒嘗過人間疾苦,所以格外柔慈悲憫的褚問不一樣。
他與謝酩的關系平平淡淡,不好不壞,謝酩在扶月山上那幾年,顧君衣多半時間都在外游歷,兩人的交涉并不多,不像褚問那樣,掏心掏肺地把謝酩當自己人。
避開謝酩說話,也不奇怪。
楚照流想到這裏,一時凝噎。
未料顧君衣百年之後,居然還能重操舊業,街頭賣藝。
簡直就是盛開在扶月山上的一朵奇葩。
顧君衣接過苦澀的冷茶,也不嫌棄,一口飲盡後,砸了咂嘴,先問道:“在夙陽受傷未?”
嗓音柔和,算是師兄弟重逢的第一句正式問候。
楚照流心頭微暖,搖了搖頭。
顧君衣擱下茶盞,輕哼了聲:“那就好,若是讓你受傷,謝酩還擔得起這劍尊之號?”
哼唧完了,顧君衣又問:“去楚家受委屈沒有?”
楚照流也不奇怪他為什麽知道自己去了楚家,笑了笑:“就楚家那些人,怎可能讓我受委屈。”
顧君衣滿意颔首。
他和褚問捧在手心裏護着的小師弟,就是不能受傷受委屈。
該問的問了,他摩挲着茶盞,斟酌了一下:“那兩篇上古祭文對你很重要?”
楚照流并不準備隐瞞,重重點頭:“與我、我爹娘和謝酩都有關系,你既然與聽竹樓主相識,應該也知道,藥王前段時間失去了蹤跡,他留下的線索裏,就有‘仙門之匙’的上古字跡。”
顧君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颌,片晌,點了點頭,卻沒繼續這個話題:“好,師兄知道了。近來西洲有點變故,魔修頻頻向正道發起進攻,本來戾氣就重,現在更是一言不合就會打起來,遲早生亂,你歇了今夜,就和謝酩回去吧。”
楚照流沒那麽好糊弄,掀掀眼皮子:“你想做什麽?”
倆人少年時相識,一起做過的混賬事不少,默契極高,不等顧君衣否定,楚照流就反應過來:“你知道西洲這邊有什麽相關的上古遺跡,想去給我弄來線索?”
“照照啊,”顧君衣不否認也不承認,“太聰明也不是好事哦,下個月就是你的生辰了。”
楚照流不鹹不淡道:“我不需要這種生辰禮物,你若肯回扶月宗,我和大師兄都會高興的。”
顧君衣裝模作樣地扶了下額頭:“哎呀呀,頭疼,醉了醉了,好久沒嘗到這麽好的酒了,一時貪杯了。”
楚照流嗤了聲,放棄游說:“好吧,既然這個問題你避而不談了,那下一個問題就老實回答我。”
顧君衣在心愛的小師弟面前也非常有原則:“那可得聽後再議。”
“你來西洲做什麽?和雀心羅有關?”
顧君衣忍不住提醒:“師弟,這是兩個問題。”
楚照流扇子一并,一下下敲着手心,冷冷看着他。
顧君衣靜默了會兒,老實回答:“我來西洲,的确和那老魔頭有點關系。”
“哦?”
“當年我不是和那老魔頭打了一架,劍折了嗎,神匠慕典也忒敢收,張口就要我十萬靈石。”顧君衣拱了拱手,嬉笑着恭維道,“還好我家小師弟身家豐厚,慷慨解囊!”
顧君衣的佩劍倚霞,也是劍譜上赫赫有名的名劍,斬殺邪祟妖物無數,陪伴了他多年。
楚照流觑了眼顧君衣背着的劍,沒有吭聲。
七十多年前,顧君衣失蹤了許久後,失魂落魄地來找到他,問他借靈石去修複了斷劍。
他老是提起這筆債務,倒也不是在意那區區十萬靈石,只是看顧君衣有時候渾渾噩噩的,沉醉酒鄉,不得不給他點還債的動力。
窗外寒雪飄飄,夜色卻壓得極深,顧君衣望着那幾星殘雪,明明沒有喝醉,眼神卻有些遼遠朦胧,良久,才輕輕補完上一句話:“順便,來找個人。”
楚照流靈光一閃:“這麽多年來,你一直在找人?”
顧君衣自顧自地倒了杯茶:“對。”
“看來那人對你很重要。”
“……差不多。”
“等你找到他,你要做什麽?”
顧君衣笑了笑:“照照,你覺得我會做什麽?”
楚照流思索了下,不惜離開宗門,寸寸遍尋近百年,以顧君衣的性子,肯定不是仇人,便信口猜測:“給他一個擁抱?”
顧君衣笑而不語。
眼前浮現出副如畫的漂亮眉眼,他撫了撫抱在懷中的倚霞劍,心裏道,不。
等我找到他,我要一劍殺了他。
夜色愈發濃稠,楚照流沒有繼續多待,丢下句“你想跑也沒用,謝酩在隔壁”的威脅,收到顧君衣凝固的表情,才悠哉哉出了門。
三人的客房相鄰,一出來,楚照流就發現謝酩屋內的燈居然沒熄,猶疑了下,伸手敲了敲:“謝兄?還沒歇下呢?”
屋門嘎吱一聲,從內拉開,眼前投落一片陰影,謝酩的衣冠絲毫未亂,站在門後,仿佛已經等了許久似的,濃睫低垂望下來:“與你師兄秉燭夜談回來了?”
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但楚照流就是覺得哪裏都怪怪的。
在這樣的眸光籠罩下,他的肢體都莫名僵硬起來,幹笑着搖搖扇子:“不就是沒帶着你一起說話,還生氣了?又不是故意的——我那便宜鳥兒子怎樣了?”
謝酩側了側身,示意他進屋看。
楚照流又蒙了下。
一句話的事嗎,還得他特地進屋看看?
不過小肥鳥一破殼,睜眼看到的就是他,産生了雛鳥情節,還以為他是它的母啾,有股不由分說的依賴與信任,他要是當真不聞不問,豈不是還不如一只鳥有感情?
楚照流其實很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東西,小時候還倔強過不肯認命,一邊鼻音眼淚一把把,一邊頑強地摸小貓,把自己摸得眼紅臉腫了好幾日後,徹底放棄了這項玩物喪志的愛好。
小東西再可愛,對他來說也只可遠觀。
謝酩催促了聲:“進來,外面冷。”
楚照流奇怪道:“我不怕冷。”
謝酩盯着他看了幾瞬,冷不丁一勾唇,嗓音微涼:“我怕冷到我的鳥。”
“……”
果然又記仇了啊!
楚照流忍不住吃吃笑起來,越過謝酩走進屋裏。
小肥啾被謝酩放在床上,不足巴掌大一小團,可憐又可愛的,謝酩還嚴謹地給它蓋了被子,只露出顆腦袋。
楚照流看得莞爾一笑:“這小朋友的生命力真是驚人的頑強,雖然被吸食了靈力與生命力變成這樣,不過看樣子,應該和鳳凰一族沾親帶故吧。”
鳳凰屬火,也符合至純至聖一說,這小家夥又能吞火又能噴火的,應該帶有鳳凰的血脈。
世間靈氣越來越稀薄後,已經很少能見到這樣的神獸了,算來這小肥啾還是很稀奇的。
小家夥在睡夢中似乎也嗅到了熟悉的氣息,翻了個身,兩條腿蹬了蹬,細軟黃絨的毛肚皮露出來,圓鼓鼓的,渾然天成一個球。
謝酩的目光一直跟在楚照流身上,見他眼饞地盯着啾啾,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樣子,唇角無聲掀了掀:“下次見到燕逐塵,你應該就能碰它了。”
楚照流詫異地回過頭:“啊?”
電光火石之間,在神藥谷的第二個清晨見到的那一幕閃電般倒映腦海,楚照流倏地睜大眼,愕然之下,甚至有點結巴:“你、你向燕逐塵要了治我這毛病的方子?”
謝酩平靜地點點頭。
楚照流一時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啞了會兒,讪讪道:“我怎麽不知道你還這麽細心貼心。”
“畢竟我是個慈父,”謝酩一臉冷淡地吐出可怕的話語,“啾啾不想另擇良母,只能幫他讓你回心轉意了。”
楚照流:“……”
謝酩是故意嗆他,還是沒注意話裏的漏洞?
什麽慈父良母的,一句話就把兩人奚落了個遍。
但不可否認的是,不論謝酩的目的是什麽……他的确是為了他這麽做了。
連褚問都沒有這麽細心,發現他對貌似避之不及的毛茸茸非常眼饞。
屋內一時陷入了沉默,楚照流半是動容,半是不自在,輕咳一聲,掩飾性地搖了搖扇子,正想結束這場對話,順便開溜,忽而聽到外面一陣異響。
謝酩偏頭望過去。
楚照流的眉梢倏地挑高:“噢喲?”
窸窸窣窣的,這麽繁榮的城池客棧裏竟還有大耗子?
楚照流無比感謝這突如其來的大耗子打斷了莫名其妙的怪異氣氛,一彈指将燭火熄了,笑吟吟地朝着謝酩比了個“噓”:“先別動,看看戲。”
今夜無星無月,燭火一熄,屋內霎時陷入了黑暗。
謝酩随手給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肥鳥重新掖好被子,睨了眼楚照流:“又想玩什麽?”
楚照流道:“捉耗子。”
幾乎就在他話音才落的瞬間,有什麽東西被從門縫底下無聲推了進來,徐徐噴出股迷霧。
這股迷霧居然不是凡物,而是針對修行者也能起效的毒霧——雖然對楚照流和謝酩生不了效。
楚照流一下來了興致,扇子也不搖了,仔細聽外面傳來的絮絮低語。
“那邊也好了?”
“好了,頭兒,和上次一樣順利。”
“嗯,不錯,等得手了,仙師的賞賜少不了你們的。”
“頭兒,我們這是來偷人還是偷錢啊?”
“梆”地一聲,提問的人似乎被打了。
“廢話,仙師要人,我們要靈石!今天看那只花孔雀出手那麽闊綽,在酒樓和客棧随手就是一袋靈石,肯定是個大肥羊。”
謝酩望着揚起眉毛的楚照流,眼底流露出一絲笑意,用嘴型道:花孔雀?
楚照流怫然不悅,扇子一扇。
外頭刮過一陣風,那幾人頓時東倒西歪。
“哪來的風?邪門了。”
“頭兒!那只花孔雀不在他屋裏啊。”
“哼,我猜和那穿白衣服的住一塊兒,還是我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了,他和那個穿白衣服的肯定有一腿!”
楚照流震驚傳音:“謝三,他一句話侮辱了我們兩個人!”
謝酩偏頭盯着他,目光涼涼的:“哦?被猜測與我有一腿,讓你很受侮辱?”
重點是這個嗎?
楚照流目瞪口呆:“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謝酩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他,顯然不講。
楚照流噎了下,懷疑謝酩就是故意耍壞心眼——別看劍尊大人一副清高如月的模樣,平生一大愛好就是噎人。
他決定跳過這個話題,手中扇子飛旋。
清風一掃,外頭正準備開門進來的幾只耗子身子一輕,眼前花了花,再一擡頭,就是張笑吟吟的臉。
所有話音頓消,周遭瞬間死一般寂靜。
謝酩臉色平淡地托起小肥啾,湊到燭火旁。
小胖鳥被聲音吵得迷迷糊糊,不滿地叽啾叫了聲,張嘴就又打了個帶火苗的嗝,将燭火點亮了。
一群人頓時吓得個半死。
楚照流往桌前一坐,笑得和善:“幾位,有什麽遺言嗎?”
他眉目俊秀,在溫暖的燭光下,顯出幾分溫柔來,即使吐出來的話非常可怕,一時也很難叫人生出恐懼之心,其中一人呆呆地看着他的臉,也不知道腦子怎麽轉的,吭哧了會兒,顫巍巍吐出句:
“頭、頭兒,他們倆果然有一腿……”
作者有話要說:
謝酩,一臉平淡地做着很筍的事。
楚照流:全世界的人都懷疑我們有一腿,但我以我的清白發誓,我倆清清白白!
謝酩:……
楚照流:?
謝酩:你還有那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