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師弟顯然并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前往花澗門分舵的路上,楚照流還有些疑惑,觑了眼垂頭耷腦跟在後面、時不時幽幽怨怨睇來道視線的顧君衣,頭皮發麻地戳戳謝酩的肩膀,小聲問:“他又犯什麽病了?”
以前楚照流這麽賤兮兮地戳謝酩,還會被劍氣彈開。
現在謝酩卻沒什麽表示,只是淡淡瞥來一眼:“家裏丢人了吧。”
楚照流:“?”
謝酩卻心情不錯似的,唇角略微一扯,不再解釋。
前頭帶路的青年魔修戰戰兢兢的,不敢有什麽小動作。
他本來看這幾人沒在意自己,想趁機禦劍溜掉的,起飛的瞬間,才察覺到這幾人雖然沒在看他,但每個人的氣都若有若無地鎖定着他。
他絲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敢有一個出逃的動作,下一瞬就會斃命。
但他現在又有些吃不定了。
一看這倆人圍着拿着扇子的花孔雀轉就知道,方才八成就是說大話讨歡心,拈酸吃醋的。
青年恨恨地想,得意什麽,不也跟他一樣,是靠臉嗎!
一個時辰後,花澗門的分舵映入了眼簾。
跟楚照流預想中的防衛嚴密的魔門不同,這分舵更像個大行宮,雕梁畫棟的,還特地布了陣,逆轉四季之相,方才靠近,就能感受到陣法所帶來的暖意,比起個分舵,更像個宴樂享受之地。
見三人打量着這富麗堂皇的三進院不說話,青年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這幾人,莫不是真打算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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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照流琢磨了下,瞟見謝宗主那張谪仙似的清冷出塵的臉,陡然來了興致,拉拉謝酩的袖子,笑得一臉善良:“謝宗主,要不,咱們假裝被他抓進去?”
謝酩木然地看他一眼,雖然沒吭聲,但顯然并不贊同這個提議。
堂堂劍尊大人,怎可能被人逮去上供給人當娈童。
就算是假的也不可能。
想想都是種屈辱。
楚照流了然點頭,從善如流:“那你和二師兄守在外面,我跟他進去,探探欲衡的虛實。”
“……”謝酩沉默一瞬,“一起進去。”
“那就這麽說定啦!”楚照流喜氣洋洋地直接拍板,絲毫不意外謝酩會這麽說,風流地搖搖扇子,眼角狐貍似的彎起。
和謝酩出來這麽久,他已經摸清楚謝酩的脾氣了。
要想讓謝酩答應一個糟糕的提議,其實很簡單。
給出一個更糟糕的提議就行。
“我就不進去了,”顧君衣雙手揣袖,瞅着兩人,只覺得自己這個二師兄格格不入,“待在外面,有什麽情況也好盯着點。”
一個欲衡,應該不會有多麻煩,但與雀心羅沾上關系,就會很麻煩。
何況魔修詭秘之法甚多,是得謹慎點。
楚照流欣然颔首,鼓勵誇獎:“二師兄也很厲害。”
顧君衣幽幽道:“照照,你這誇得有點敷衍,我一點也不開心。”
楚照流:“那你先不開心着吧。”
愉快地商量完了,楚照流朝青年魔修勾勾手指:“我們跟你進去,一會兒怎麽說知道嗎?”
青年魔修哪兒敢不從,賠笑點頭。
楚照流從戒指裏摸出根繩子,随手一彈,将自己和謝酩捆在一起。
謝酩垂下眸光,看他一臉興味,忽然覺得,楚照流提出這個想法,八成不是為了什麽謹慎行事。
就憑他嚣張地要把惑妖熬骨頭湯,想讓天下第一人改個姓,拳打雀心羅的狂傲性子,這麽做很顯然只是為了……讓他吃癟。
謝酩:“……”
算了。
倆人被捆着,跟在青年魔修身後落到地上,慢慢靠近了地上的大宅子。
守在外頭的護衛居然也有副不錯的皮相,見到走在前頭的青年,又掃了眼被捆着跟在後面的楚照流和謝酩,一臉習以為常,甚至頗為羨慕:“你這次帶回來的貨色很不錯嘛,欲衡大人絕對很喜歡。”
青年魔修幹巴巴地笑了聲,沒有多說,領着兩人走了進去。
別院內真如酒池肉林,走在回廊上,觸目所及處就沒有一個長得平庸的,男女皆有,大多都穿着輕薄的紗衣,連空氣中都浮動着股色欲的氣息。
楚照流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正想調侃謝酩兩句,眸光掃過謝酩冷淡無塵的表情,話就噎在了喉嚨裏。
他陡然生出了幾分後悔。
之前興致上來了沒細思,現在一想,以謝酩的性子,必然很厭惡這種地方,他委實有點不尊重了。
這麽輪清湛漂亮的人間月,在這種污濁的地方,實在是格格不入。
楚照流剛想問問謝酩要不直接殺進去,就聽身邊傳來平靜無瀾的嗓音:“好看嗎?”
楚照流盯着他的臉,下意識回道:“好看。”
謝酩輕輕冷笑了聲:“那也別叫顧君衣将分舵滅了,不如将這一院美人留給你吧。”
楚照流吃吃笑出聲:“你是不是搞錯了。”
他嘴角一挑,湊近了他,故意壓低聲音神秘道:“我的意思是,這一院的美人,加起來都比不上謝宗主一根手指頭好看。”
調笑的話伴随着暖熱的氣息,頗有些不知死活地拂過耳畔,楚照流騷完了又縮回去,沒注意謝酩的喉結微微滾了滾,陷入了沉默。
也不等他重新措辭,随着與青年魔修跨入一座院子,眼前場景就倏而一轉,白色的霧氣絲絲縷縷,蒸騰着整片空間,水聲嘩嘩的——竟是個溫泉池院。
隔着蒙蒙霧氣,可以看到溫泉池中或站或坐,嬉戲着十數個人,相貌都是難得一覓的漂亮。
一個形貌還算英俊的男人坐在溫泉池邊,眉目間盡是放縱恣意,顯然心情不錯。
聽到腳步聲,男人回過頭,在氤氲的霧氣裏,第一個看到了青年魔修:“哦?怎麽就你回來了,其他人呢。”
感受到身後的視線,青年腦後冒出股汗,勉強鎮定:“回、回欲衡大人,亂呷城裏那三人,逃了一個,他們去追了,讓我把抓到的那兩個先帶回來給您過目。”
欲衡饒有興趣:“人在哪兒,給本尊看看,下頭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難道還比得上我這一池美人?”
頓了頓,他托着下巴,玩笑似的道:“若是比得上,我就殺了池子裏那些,若是比不上,我就殺了這兩人。”
一池的歡聲笑語頓止。
欲衡喜怒無常,常常上一秒還在與人說笑,下一秒就會直接出手,沒人覺得他在開玩笑。
青年魔修側身一讓,院中的霧氣消了些,身後并肩而立兩人露出身形面容來,氣質卓然,風姿各異。
連池中的十幾人也愣了一下。
欲衡的神情一凝。
楚照流戲谑了謝酩一番,也不準備繼續玩下去,心道,這是認出謝酩了?
那得準備開打了。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吃枚丹藥,解開封印,免得一會兒出什麽變故,就見欲衡撫掌大悅:“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欲衡笑看向池子中僵硬住的一群人:“諸位美人,你們覺得,你們比得上他們嗎?”
話音才落,一池的人忽然齊齊撲通一聲,倒入池中——竟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瞬間沒了性命!
他這才悠悠補充道:“我看,是比不上的,本尊言出即行,只得委屈你們了。”
楚照流的眼皮跳了跳。
正道修士畏懼謝酩,是因為百年前他在大戰中的鐵血手段,至今謝酩頭上還蓋着濫殺嗜血的帽子,被所謂的正義之士嚼舌根。
謝酩那才哪兒到哪兒啊。
眼前此人,才是真不把人命當回事的。
欲衡舔了舔唇角:“過來,讓我仔細細看看。如此良品,本尊覓盡花叢,也還是頭次遇到,沒想到今日一見就是兩個。”
青年魔修的腿已經吓軟了,驚恐地望着那一池沒了聲息的人,兩股戰戰着,不敢朝前。
楚照流和謝酩倒是面色如常,如言走到了欲衡身前。
欲衡眼底閃爍着貪婪陰鸷的色欲,兩指一伸,就想捏住楚照流的下巴:“小美人,你叫什麽?”
楚照流從容地偏頭一躲,微微一笑:“不必客氣,叫爹。”
欲衡難得一怔,但并不生氣——反倒覺得有點脾氣,攀起股征服欲望來,他手往前一遞,就要強行掰過楚照流的下巴,斜面陡然刺來一道清輝!
意識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先有了反應。
欲衡想也不想急速飛退,險而又險地逃過了那道恐怖的劍光,直直落到了屋檐上,才敢定睛一瞧,神色瞬變:“鳴泓劍!”
吓得躲到一旁的青年魔修傻住。
就算他再沒見識,也知道鳴泓劍主是誰。
這一路跟在他身後的人是……劍尊謝酩。
欲衡的臉色一陣莫測變化,旋即與楚照流預想不符的,忽然放聲大笑:“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尊主的手下敗将,也敢踏足西洲?一個黃毛小兒罷了,中洲的那群廢物真是沒見識!”
他指尖一抖,楚照流眼裏極佳,借着別院中明亮的燭火光亮,看見了絲絲縷縷折射的微光。
那是覆着靈力的,千絲萬縷,細如毫毛的纖絲。
那些纖絲消弭在空氣中,欲衡的指尖一勾,原本倒在池中的人詭異地全部站了起來,附近也慢慢靠攏來密密麻麻的人。
這分舵中人,瞬間都成了他掌上的傀儡。
楚照流仔細觀察着眼前,慢慢遞出了手指。
指尖陡然微微刺痛,旋即便滲出股血色。
就在欲衡出手的剎那,看似空無一物的空氣裏,已經布滿了比發絲更細的纖絲。
他望着冒血的指尖若有所思,張開的手指卻突然被一只手微涼的手握住,劍繭擦過敏感的手心,激得他冷不丁一顫。
謝酩按回了他的手,嗓音低沉:“別亂摸。”
楚照流怔了怔,因着謝酩這聲沒什麽教訓意思的“別亂摸”,腦中忽然閃過些殘破畫面,仿佛他方才亂摸的不是空中的纖絲,而是謝酩的哪裏一樣……反應過來,楚照流心裏頓時罵了聲。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禽獸不如了。
欲衡得意道:“花澗門将重新入主中洲,就先将你的腦袋割下來,扔去扶月宗,以儆效尤!”
謝酩沒搭理他,看楚照流老實下來,不再伸手亂碰什麽危險的東西了,才持着鳴泓劍,上前一步,話音疏淡:“說完了?”
那副姿态不可不說是輕慢無人,矜傲到骨子裏,瞬間便讓欲衡的臉色沉了幾度,冷笑道:“找死!”
楚照流觑了眼附近逐漸圍上來的重重人影,唔了聲:“這裏我解決得了,你去讓他閉嘴吧,有些聒噪。”
謝酩微一颔首,身法如風,踏空而起,劍氣如寒芒,鋒銳不可擋。
那些遍布在空中、細韌得能輕易割斷人喉管的絲,寸寸而斷,在鳴泓劍下,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欲衡又退了幾丈,眼看着謝酩斬斷纖絲飛來,非但不擔憂,反而森森一笑:“小子,你中計了!”
被謝酩割斷的細絲竟有如活物,不知何時與其他絲勾連而起,無聲無息間結成了絲陣,密不透風地将謝酩圍困其中!
這細絲在被斬斷之後,會與其他的絲接到一起,繼續纏過來,防不勝防。
謝酩身形一滞,垂眸看了眼他的袖子。
如雲的袖袍被夜風拂動,獵獵飛舞,方才被繃緊的纖絲輕輕碰了一下,那截衣袖便如切豆腐般被割走了。
他的衣袍并非凡物,也是刀槍不入、水火不浸、寒暑不擾的法寶,就這樣的材質,那截衣袖飄飄蕩蕩落下之時,毫無阻滞地被切成了千絲萬縷。
毫無疑問,若是不小心被這細絲碰到了身體,下場不會比那角衣袍好多少。
正坐在他爹袖間思考啾生的啾啾渾身毛一炸,兩腿兒一蹬,鑽到謝酩胸口,冒出半顆毛茸茸的腦袋,想幫它的便宜爹。
謝酩擡起一指,将它摁回懷中:“乖。”
“什麽劍尊,也不過爾爾。”欲衡看他被困在絲陣中,難進半寸,臉上浮起絲傲然,“這千纏絲陣,連尊主也不敢輕易觸碰,就是可惜了你這張臉,一會兒就會被切成一塊塊……”
楚照流站在下方的溫泉邊,身周已經倒下了不少傀儡,掃了眼在控制之下悍不畏死密密麻麻圍來的人,手腕一抖,突然擲出手中的描金扇。
扇子飛旋如刃,所及之處,血霧翻飛,下餃子似的倒下一片。
飛完一周,扇子回到楚照流手中,注意到空中的異象,他嫌棄地抖了抖扇子上的血跡,仰頭問:“謝兄,需要我搭把手嗎?”
欲衡一眼看出了楚照流體內的靈力低微,并不太在意,舔了舔嘴唇,露出個暧昧的笑:“真是風流啊,出行在外,還有如此美人相伴,既然你将人特地送來本尊府上,我也不客氣地收了。不如等會兒本尊留你一口氣,在你面前上了他怎樣?”
光是想着那一幅畫面,他就有些熱血沸騰,仿佛已經看到了謝酩身首異處的下場。
絲陣正在飛速收縮。
謝酩忽然冷冷一勾唇角:“就憑你?”
那三個字吐出的瞬間,欲衡瞳孔一縮。
一股冰寒的靈力順着千纏絲蔓延而來,瞬間就刺上了他的指尖,仿佛連心髒也被這股寒意冰凍停止,薄薄的寒霜将每一根絲線裹住。
立在絲陣中的謝酩眉目不動,擡劍一揮。
千萬道碎裂聲鑽入耳孔。
欲衡頓時一陣氣血翻湧,心口劇震,幾乎當場就要嘔出口血。
他完全沒料到以巧著名的絲陣會被謝酩這樣簡單粗暴地斬破——這也意味着,雙方的靈力差距,大得不是一截半截的事情。
到底是一宗長老,想清楚這點的剎那,欲衡直截了當切斷了與千纏絲的聯系,放棄這件本命法寶,身如鬼魅般縱空而起,躲過殺氣騰騰的劍氣後,竟然毫不猶豫,翻身就跑!
但他沒有逃成。
就在他意欲血遁的瞬間,身後襲來道恐怖的滾滾劍意,前有謝酩,後有偷襲,逼得他不得不折身應對,再想施展血遁,恐怕得祭出半條命。
也就是這麽一瞬間的猶疑,他就徹底失去了逃走的時機。
顧君衣來的時機剛剛巧,不早不晚,恰好一劍将人逼回別院中,英俊的臉上頭一次失去了笑意,臉色冷峻:“你想上哪兒去?”
就算是見到謝酩,欲衡的臉色也沒那麽扭曲過。
他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瞪着這從天而降的人,失聲叫:“顧君衣?!你還活着?怎麽又是你!”
楚照流也解決完了下面的麻煩,看絲陣被破了,姍姍來遲加入了這場對峙,飛身到謝酩身旁,左看看,右看看,目光落到顧君衣身上:“哦?”
見着楚照流,顧君衣面上的寒意稍散,朝他笑起來:“小師弟受傷沒有?哎呀呀,別用那種眼神看師兄啊,你也知道,師兄是有故事的人。”
楚照流眉梢一挑,瞅了眼臉色難看的欲衡,思考了下這位魔門長老的德行,眼神瞬間變得極為複雜:“師兄,難道你也被他……難怪你要獨自離開扶月山……”
顧君衣愣了愣,反應過來,臉色頓時黑如鍋底:“你在想什麽——不是這種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顧君衣:小師弟一定是被謝酩這個狗帶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