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混沌新世界.中(1)
第24章混沌新世界.中(1)
夜幕降臨,《哥譚今夜秀》開始了。雖然節目通常以直播的形式放送避免了剪輯造成的曲解,但看過節目的人都知道主持人是出了名的刁鑽,淨問些尖銳的問題。即便嘉賓是名人也有被他問的下不來臺的時候。
我并不期待他會老老實實地提問,只祈禱他不故意挖坑就算萬幸。
經過短暫的幾個小時休息,你恢複了一些精神。我們三人并排坐着,面色凝重地盯着屏幕。
艾米莉亞出現在那張所有嘉賓都坐過的紅色單人沙發上。面對鏡頭,她顯得有些局促。
節目剛開始,她就打斷了主持人兩次。
首先是當主持人稱呼稱她為“洛佩斯夫人的發言人”時,艾米莉亞說:她比任何人都想坐在這裏把事情的原委講清楚,可你們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
“是這樣嗎?”主持人幹笑兩聲,看向下面的觀衆不忘互動,“可我聽說她正在某個小島度假。”
“我想那不是真的。我們中午還通過電話。”
“她在哪?”主持人追問。
“這……我不知道。”
“看來她對你不夠信任啊。”
下面适時傳來哄笑聲。艾米莉亞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睑。
主持人誇張地比劃了一個安靜的手勢,洋洋得意道,“好了,絲蘿小姐。你現在也算是個名人了。說話總得講求點章法。我們來談談洛佩斯夫人付給你多少報酬讓你給孩子們講那些東西的?”
“她沒有讓我講那些事。是我自作主張。”
看得出她在竭力為梵妮開脫。可惜效果不夠顯着。她唯一做到的是打亂了主持人的節奏,惹得後者一陣愠怒。
Advertisement
“有意思。”主持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就讓我們看看絲蘿小姐的話是否屬實。”
他打了個響指,工作人員立刻搬上來一臺插滿線路的儀器。
“測謊儀。”我低聲說。引得你和梵妮同時側目。
“這不合規矩!他們又不是警察,有什麽權力這麽做?”你瞪大了眼睛,憤怒地一捶腿。不過你應該不知道這個娛樂性質的訪談節目曾留有整蠱嘉賓的歷史。想必對他們來說,将“審問”美化成一種新式樣的娛樂模式也不是什麽難事。
“安靜,布魯斯。我們繼續看。”梵妮皺緊眉,攥起的拳頭顯示出她的內心也不平靜。
我們把注意力轉回到電視上,主持人正在向艾米莉亞介紹測謊儀的運作方式。
“這個環節叫我問你答。如果你說的是實話,這盞綠燈會亮。如果你說了謊,紅燈會亮。明白了嗎?”
“這不在事先說好的臺本裏。”艾米莉亞直接拒絕了。但主持人并不打算放過她。
“只是個游戲,那麽緊張幹什麽?你來這裏不就是想讓我們相信你的話嗎?你當然可以選擇拒絕,不過你的話恐怕将不能令人信服。你們說是不是?”
鏡頭掃向觀衆席。席上噓聲一片。有部分觀衆将豎起的大拇指朝下。
如此默契的配合,節目組果然早有準備。從始至終被蒙在鼓裏的只有艾米莉亞一個人罷了。他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逼艾米莉亞接受測試。如果她不接受或是一走了之就會被視為心虛。之前所說的話也會被一并推翻。
就像是被人逼進了一條沒有出口的絕路,最終艾米莉亞不情不願地讓工作人員把連接着主儀器的黑色臂帶固定在胳膊和手指上。
“你和洛佩斯夫人是怎麽認識的?”
“她需要一個禮儀老師給學生上課。我撒了謊——”
“叮。”紅燈亮了。
“說的不錯,你确實撒了謊。”主持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好像這樣能顯得他有多專業似的。他繼續問道。
“那些東西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她要求你教授的?”
“是我自己的決定。與她無關。”
“叮。”又是紅燈。
艾米莉亞的表情變得更加不安和焦躁。
“你的心跳很快嘛。”主持人調侃了一句随即抛出下一個問題,“她付給你多少報酬?”
“五十萬。”
“叮。”綠燈亮起。映在艾米莉亞不可思議的臉上。
“很好的開端,絲蘿小姐。不得不說一句,洛佩斯夫人對你是真的大方。”
“我從沒給過她那麽多錢。”梵妮低聲說。她起身一言不發朝樓梯走去。
你舉起遙控器,屏幕瞬間黑了下來。察覺到我在看你,你解釋說,“關了。看着心煩。”然後追随梵妮上了樓。
的确,已經沒有看下去的必要了。因為不會有人質疑測謊儀的真假。所謂的測謊儀不過是個道具而已。有利的話被判定為謊言,不利的則是“真相”。這确實是場游戲。一場被人操縱的游戲。愚弄了所有人。
事情到這裏沒有結束。我們從第二天報紙上得知艾米莉亞下了節目後被檢方叫去問訊。兩天後,電視上播報了一條這樣的新聞:艾米莉亞由于教唆、向未成年人傳播不良思想現已被警方拘捕。法律界人士表示,她将面臨五年至十年的刑期。
這件事像燎原的烈火一樣迅速傳播,引發了民衆的熱烈讨論和争議。
在人們看來,艾米莉亞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妓.女,被梵妮以高薪誘惑而來,幫她培養床,伴。而這種懲罰力度其殘忍性不亞于,甚至超過了犯罪本身。人們開始同情艾米莉亞,說她什麽都不懂。講她有多無辜。艾米莉亞成了人人憐憫的對象。
同時它激發起了人們的叛逆情緒。這情緒既迷亂又狂暴。即便現在是深秋,冷風凍的人直打寒顫,我毫不懷疑只要朝人群中扔一顆火星,
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人們走上街頭抗議。一時間梵妮的民調率大跌。部分人還接受了記者的采訪。他們紛紛表示,梵妮的品性和行為不配參與市長競選。甚至有人指出,zheng府應不畏強權,及時對其進行調查,給群衆一個滿意的答案。
我在抗議隊伍中認出了我的一個線人,一個電話打過去。他告訴我,抗議民衆裏有很多像他一樣拿錢辦事的臨時演員。主要負責煽動情緒,撇清zheng府的不作為,保持仇敵心理。
如今預言一件件變為現實。一切都在按照貓頭鷹法庭編定的劇本走。即便它的主要力量已不複存在。
三天後,梵妮接到競選委員會的電話。最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她被除名了。
這意味着最後翻盤的機會沒有了。
即便有設想過這個最壞的可能,但當它真正發生的時候還是很難令人接受。
梵妮為競選付出了多少我不得而知,但她從那天起變得更加憔悴。
我安慰她說,男人淨是些不講道理的生物。他們善妒、無能卻又自命不凡。他們的卑鄙之處在于,他們假裝平等地看待女性,歡迎她們加入進來。但又時時刻刻在用言語和行為驅逐她們。
如果她确實能力出色,他們會想方設法把她的成績按在自己身上。
如果她稍有姿色,他們會編造一些桃色流言,否定她的個人能力。如果她中規中矩,他們會從她的生活習慣和愛好下手,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會成為他們狂歡的“證據”。他們的敵意在不斷暗示女人:滾回家去。
暴力、騷擾、侵犯、羞辱、漠視、貶低。
女性在職場遭遇的不公平對待不是什麽新鮮事,它是男權世世代代在公共場域把女人馴服的傳統。承受不住壓力的女人或許會自我欺騙(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要這份工作),自我安慰(還是回家舒服些)。而那些拒絕被馴服的女人遲早也呆不下去,要被迫辭職。*
我暗自慶幸她可以不用經歷這些。
但這真的是種“幸運”嗎?
麻煩接踵而至。不知是誰曝光了梵妮的私人號碼,數不清的辱罵短信和騷擾電話占滿了手機。她不得不拔掉了電話卡。緊接着,莊園裏的座機也未能幸免。因為電話號碼處于半公開的狀态(本意是方便需要救助的群體主動聯系),所以人人都能打進來。
每當我接起電話,憤怒的人們總是在反複質問你為什麽不發聲明宣布和梵妮分手。少數極端主義分子還會威脅、寄希望于你會對她進行懲罰。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會盡可能和顏悅色地和那些歇斯底裏的人說話,勸他們保持理智不要輕易被帶節奏。然而并不起效果。瘋狂的民衆變本加厲,連帶着你一塊兒辱罵。一天近百通飽含惡意的電話,換誰也吃不消。我索性拔掉了電話線。
你的私人號碼也接到過幾通不友好的電話。保險起見,你立刻換了號碼。但騷擾電話依舊存在。可以肯定這其中有認識你的熟人的手筆。
梵妮見你的情況如此,直接放棄了換號的打算。我們三人最後只剩下我的手機尚可保持和外界的聯系。
不誇張的說,那段時間連我都快神經衰弱了。只要手機鈴聲一響,所有人都變得緊張兮兮的。
不可否認,我們生活在恐怖之中。因為說服已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人們放棄了思考,只一味地聽見和看見。他們視自己為絕對正義,竟妄圖對他人進行審判。這令我們感到窒息。當然,這其中借此發洩情緒的人大有人在。沒有什麽比一個曾經輝煌一時現在被爆出醜聞的英雄更适合被當做攻擊對象的人選了。尤其她還是個女人。
盧修斯來電話的時候我還小小的緊張了一下。他告訴我明後兩天分別是馬特和哈維下葬的日子。雖然我已預感到墓園的壓抑,但勝在可以借此機會透口氣。畢竟莊園裏的氣氛也好不到哪裏去。梵妮的身體愈發虛弱,你一門心思撲在她身上,精神狀态也大不如從前。我沒有任何埋怨她的意思。她吃了很多苦頭。我也心疼她。
然而布魯斯,我認為你需要走出家門适當放松。即便放松這個詞不合适用于任何葬禮。起初你猶豫不決,但在我的堅持下你答應下來。
梵妮不是很習慣你的照顧(我想這和她多年來一個人摸爬滾打的經歷
是分不開的)。聽說你會離開幾個小時,她也算是松了口氣。她的舍曲林吃完了。我答應回來的路上會幫她再買幾盒。
墓園裏的人比平時多上一倍不止。爆炸确确實實造成部分民衆的死亡。然而近日更多地被悼念的是各界名人。他們有些死于“心髒類疾病”,有些則死于車禍和各式各樣的意外。韋恩集團據說也病逝了幾位高層。
他們到底死于什麽,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
我和你參加了兩場葬禮。首先是兢兢業業一輩子仍貧困的馬特。
“這是馬特爺爺。你小時候去公司開會的時候他還給過你糖果。”我說着紅了眼眶。
你點點頭,彎腰把手中的鮮花放在墓碑前。
臨走前我給了馬特的遺孀一筆錢。她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但願這樣日子能好過些。
千篇一律的黑色外套,哀傷的表情和流不盡的眼淚。人與人沒什麽不同。因為誰都可以做作成這種樣子。可是我悲痛的心情卻是無法表現出來的。
哈維生前是基督教徒,他的告別儀式在教堂舉行。沒多少人知道他死在曾經的同事槍下。如此驚人的警界醜聞竟沒露給媒體一點風聲。這是絕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釋是,消息被有意封鎖了。
我本不想在人前哭泣。可輪到我走上前和他道別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流淚。
他胸前的血跡已經擦拭幹淨,換上件白色的襯衫。毫無血色的臉撲了一層厚厚的□□。那是為了掩蓋屍斑而做的。
我不願說他死了。警察是他幹了一輩子的職業。功過無需他人評判。現在,哈維繼續去抓捕壞人了。無論他去了哪兒,他那麽勇敢,肯定不會害怕。
“謝謝你,我把布魯斯找回來了。”
我信守了諾言,俯身悄悄把一把袖珍手,槍塞進棺木。
牧師捧着《聖經》走到人們中間用沉重的語調高聲朗讀。
“啓示錄21:4,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阿門。”他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阿門。”在場的男男女女紛紛跟着比劃。
我回到人群中安靜地站着,沒有任何動作。
“阿爾弗雷德,你怎麽不向上帝禱告了?”你湊到我耳邊小聲問。
“哭和禱告是同一件事。布魯斯,我們哭,我們禱告都是在宣洩我們的無助。”
現在我認為,宗教是最虛無缥缈的東西。它改變不了任何事物。上帝是個簡單的名詞,本身不具有任何意義。不過是人類将它與希冀、痛苦、哀悼、欲望通通雜糅在一起才使得其延續了百年。
棺材的蓋子合上,被人擡了出去。剩下的随之走出教堂。門口停着輛黑色的靈車。它将把死者送往墓地安葬。随後工人會駕駛推土機把墓穴填平,并用電夯把土壓實,再鋪上碧綠的草皮。可以想象,春天到來之際那裏會長出新芽。
教堂的栅欄外,絲毫感受不到暖意的陽光映出一個男人斜長的影子。
我回頭張望,四周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靈車還沒開走,我擔心藏在暗處的男人要搞破壞。或許他是哈維曾拘捕的犯人,懷恨在心,今日前來報複。
我借着你的肩膀當掩護,慢慢把槍從衣襟下拿出來握在手中直奔栅欄外。
男人察覺到我的影子,轉身就跑。我緊随其後。
“不許動!否則我就開槍了!”
他身形一頓,停下腳步。然後轉過身,遲疑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阿爾弗雷德。”
“怎麽是你?戈登!”我趕緊把象征着敵意的槍收起來,扯出一個歉意的笑。
“我來送送他。”他說。渾身被一種濃稠的哀愁籠罩,比我上次見他時更憂傷。
“你剛才怎麽不進去看他?”
“老兄,你多少天不看新聞了?”戈登無奈地搖搖頭,“我已經不是局長了。因為有人檢舉我在高架橋交通事故中做手腳故意隐瞞信息阻礙調查,那群王八蛋降了我的職,給我處分又罰款。我一怒之下就辭職了。現在那個叫萊斯的,成了新局長。我倒成了全警局的恥辱。”
“我把事情搞成這樣,我沒臉見他啊,”他說着說着別過臉去。陽光下,淚水流過臉頰,壓倒了面部的絨毛。
身後傳來腳步聲,伴随着一聲試探性的呼聲。
“戈登?”
“很高興見到你,布魯斯。”戈登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殺害他的那四個人應該還沒有離開哥譚。我遲早會找到他們!不惜一切代價!”
“等你見到他們會怎樣?”你問。
“我會毫不猶豫親手殺了他們。”戈登說,“我是個失敗者,布魯斯。你可千萬不要跟我學。”
“不。你不是。十一歲那年,有個人為剛剛失去雙親的小男孩披上外套,讓他知道人生還能繼續。那時他就成為了我心中的英雄,一直如此。”
“謝謝你的安慰,布魯斯。”戈登拍了拍你的肩膀,然後看向我。
“我該走了。”
雖然我知道現在道歉也改變不了什麽,但話若是講不出口就會變成巨石壓在心頭。
“對不起。”我鄭重地道了歉。如果不是我的請求,他也不會摻和進梵妮的事。
“你我不需要道歉,那幫人是存了心要把我搞下去。就算它沒有發生,他們還會找其他的借口。”他露出一抹苦笑,“我現在做私家偵探維持生計。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記得來照顧我的生意。”
戈登走了。他的影子被陽光拖的好長好長。
人散了。我們從悲痛中醒來,發現現實已經大步邁向不可預知的深淵。時間才過去了七天。渾渾噩噩的像場不真實的夢魇。
輿論風暴愈演愈烈。有小道消息稱傑羅麥是受了弟弟死亡的刺激才會發瘋。死人是沒辦法承受生者的怒火。于是罪責立馬轉向了當初射殺傑羅姆的人。再加上最近名人相繼離世,媒體搖搖筆杆子,添油加醋一番。那些筆者媒體原本一直稱呼她“洛佩斯夫人”,現在卻簡單地叫她“梵妮”。仿佛他們認為一個被男子冠上的姓氏比女子的名字本身更高貴似的。
言語和文字都是有力量的東西。這些東西殺起人來,比槍比炸,彈還要可怕。在民衆眼裏,梵妮已不再僅僅是個拿孩子搞性,交易的人這麽簡單,她赫然成了厄運和不幸的象征。
從墓園回來後的當天中午,我看到梵妮坐在沙發上閉着眼休息。她的面前擺着一張寫滿電話號碼的紙(大部分被塗抹勾掉了),手機還亮着。地上散落着我今早尚未來得及看的報紙,我讀過後便知道了原因。你把腦袋湊過來,我把關鍵的部分指給你看。
“怎麽會這樣!”你低聲問,驚愕之餘又擔心又憤怒。
我的心也沉甸甸的,“艾米莉亞已經被收押了。我們早該想到的。”
我們正竊竊私語,梵妮悄然睜開了眼。她的睡眠一向很輕。
你看她醒了,趕緊把裝有藥盒的塑料袋遞了過去。
“這是你的藥。”
“謝謝。”她說,把藥放在一邊。注意到我手裏的報紙。
“看來你們已經知道我被檢方起訴了。”梵妮慢慢坐起身子,将茶幾上的紙揉成一團。
那張紙上的每個號碼都代表一個律師。劃掉的是直接被明确拒絕的。兩個畫圈的要的太多,餘下的幾個說要考慮一下。
“我真不明白到底還要考慮什麽。明明後天就要開庭了!”她的臉上浮現出即将崩潰的痛苦。
梵妮深吸一口氣,當着我們的面兒拆開一盒藥,顫抖着将藥片吞了下去。
“反正也這樣了。律師對我來說真是個奢侈品。”她自嘲地笑笑,似乎穩定了一些,話裏仍帶着情緒。
“辯護律師很關鍵。”我對她講。
一個好的律師可以發現常人發現不了的問題和關鍵。也就是說,只要辯護律師提出對案件提出合理疑問,陪審團就可能判無罪。這就是連辛普森那個小醜都能脫罪的原因。
我勸梵妮打起精神的時候你已經跑去打電話聯系集團的法律顧問了。不得不說,我喜歡你的高效率,布魯斯。
事實證明還是自家雇傭的律師最靠譜。他在一個小時內就驅車從市中心趕了過來。
考慮到梵妮的情緒不是很穩定,我們先把律師領到書房,對他說了目前的狀況。
起初他不是很想接手梵妮的案子,拐彎抹角地說自己有別的事走不開。或許在他看來,為這種“全民公敵”做辯護的弊遠大于利。即便是為了出名也不劃算。
你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立刻拿出當初的合約。上面寫着他作為公司高薪聘請的法律顧問要無條件幫助處理集團和董事長私生活相關的法律事務。
“當然了,我也不是無情之人。會給你一定的補償。”你承諾案子了結後會另付給他一筆錢。
在你的軟硬兼施和金錢的誘惑下(後者自然更為關鍵),律師答應下來。
梵妮進來後,他馬上拿出專業态度。先是問了一些和案件有關的東西。以我的目前所知,梵妮沒有全部說出來。很顯然,她有自己的顧慮。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達到一定高度的認知。
“你是哪天收到傳票的?”
“我一直沒有回家。今天讀報的時候才知道後天要開庭。”
“據我所知,這個事件距離曝光不足半個月吧?”
“是的。”梵妮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
“那可就難辦了。”律師皺起眉,随後吐出一堆專業術語。什麽沒有預審聽證啦,審前動議被取消啦,還有被告享有提出動議來回應起訴狀的權利無法行使之類的。雖然我聽不太明白,不過看他的表情,情況并不樂觀。
“因為是檢方起訴,梵妮小姐,這些對你有利的審前環節通通都沒有。”
律師還說,檢方提起公訴的前提是必須取得足夠的、達到公訴标準的證據。也就是說,對方肯定有把握能定她的罪。但梵妮作為被告根本不知道檢方有哪些對她不利的證據。抗辯難度系數屬實比較大。
“否認呢,又分概括否認和部分否認。概括否認就是全部都不認,部分否認就麻煩多了。你得搞清楚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檢方會問你哪些問題,針對你的哪些舉動。梵妮小姐,你最好把你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會被問到的東西寫出來,稍後我們進行模拟。”
律師掰着手指頭數,一個勁兒地搖頭嘆氣。這無形中給在場的每個人心中都增添了壓力。你把律師叫到一邊,跟他說了點什麽。再回來時,律師已經收斂起情緒不再外露。
“如果我不去會怎樣?”梵妮突然問。
“缺席判決麽?”律師想了一下。
“建議您最好不要這樣做,尤其面對的是檢察院的人。如果被告不出庭和答辯,法官可能會作出對其不利的判決。”
梵妮沉默地聽着。她有一個簡單的雙手捂臉的動作。只一會,她垂下手,依舊是冷冰冰的一張臉。
這看上去沒什麽,甚至可以說是一切正常。然而這個動作在心理學上象征着自我安慰。當事人正處于一種高強度的精神壓力下,因為改變不了現狀又不想在人前失态而采取的一種迂回的緩解方式。
憑借我對她的了解,最近連串的打擊确确實實對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上的影響。以前的梵妮永遠是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即便是在我給她當管家的時候。她把藥藏的很好,沒被我發現過。更別提在我面前情緒失控這種事。今天她服藥前的表現(呼吸急促、手抖)很可能是神經高度緊張造成的神經衰弱。
“關注她的情緒變化。感覺不對就叫停談話。”我叮囑了你幾句,轉身離開了書房。
因為傳票上通常寫有被告出庭和答辯的時間的信息,所以我還得去梵妮的公寓跑一趟。
大廈的保安換了一批人。眼前這幾個臉生的面孔一聽我是來取梵妮的信件時紛紛喜笑顏開。還熱情地幫我把近二十個大紙箱搬出大廈。
“這些都是?”我再三确認。
“是的,都是近期郵寄給洛佩斯夫人的信件。”他們臉上洋溢着如釋重負的笑。就好像終于丢掉了這個燙手山芋。
我開的私家車根本裝不下這麽多箱子,只好臨時叫了輛貨車。讓搬運工人把紙箱搬進莊園倉庫。
工人走後,我從倉庫的門後抽出一張折疊板凳,展開坐下。接着将紙箱裏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再把裏面的東西簡單粗略地分為兩類:單純的信以及裝有可疑物品的盒子(有些散發着臭氣,不出意外是某種動物的屍體)。當然,那些信,我随手拆開一封,辱罵和恐吓的幾率各占一半。也可能兩者同時存在。總的來說,我對哥譚民衆的素質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這些可不能讓她看到。
我想着,繼續在浩如煙海的信裏尋找。摸索了近三個小時才從中翻出了蓋有法院印章的傳票。
終于結束了。
我長舒一口氣,打算活動一下身子。卻發現自己的腿麻了。脖子和腰也發酸。緩了一會才勉強站起來。
至于那些無關緊要的、或愚蠢或自以為是的人類産物,不如就此埋葬吧。正好後院有塊空地,不過是挖個坑的事。
說幹就幹。我找來鐵鍬挖了個約一英尺深的坑,把信件全部丢進去。最後用一鏟一鏟土把它們掩埋。大功告成,我擡手看了眼腕表:時間不早了,我得去準備晚餐。
往常五點鐘大家就會陸續來到餐廳用餐。然而今天已經五點半了,只有我一個人望着一大桌子菜陷入沉思。
我又等了一刻鐘還沒人下來吃飯。
不按時吃飯早晚要餓出胃病。得上那玩意可不好受,慢性病是要跟随一輩子的事。
出于對你和梵妮健康方面的擔心,我來到書房。
書房裏正在展開一場熱火朝天的辯論。律師模拟檢方,你充當法官,梵妮保持自己被告的身份不動。
律師以非常快的語速抛出一個尖銳的問題,“你是說你對整件事都毫不知情?”
“是的。我唯一的錯誤是聘請禮儀老師前沒有查清她的底細。”
“停,你這樣是不對的。”律師擺擺手。
“我們現在并不知道絲蘿小姐被羁押後有沒有更改口供。假設她推翻了之前的話,說你才是主謀,你再這麽講就很難令人信服。”
梵妮點點頭,“那我要怎麽說?”
“不要完全置身事外,但你可以把主謀的位置推給她。”律師換了副口吻,夾着嗓子說話,聽上去怪怪的。
“絲蘿小姐承諾會幫我培養出最棒的淑女。但又不讓我幹涉她的教學。這很,嗯……奇怪。她對我說的內容有一點點不符合規矩,但我想孩子們馬上也要成年嫁人了,也不能對生.理知識一無所知。只是沒想到……”
“記住,模糊你對教學內容的了解。半真半假的東西更具迷惑性。”律師恢複了正常的聲音。
“可這樣不就相當于承認知情了嗎?”你插嘴道。
“聽我說——這是萬不得已時才能說的話。”律師頭也不擡地翻看着他的筆記本,停在某頁然後拿起筆,拔掉筆帽快速地記着什麽。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片刻,他擡頭看向梵妮,再次跟她确認。
“如果絲蘿小姐已經決定把罪攬到自己身上,那我們就說,你事務繁忙疏忽了。然後盡可能展示你的自責就行了。”
“好。”她點頭應道。
“那如果……”
“布魯斯,該吃晚飯了。”眼看你又發出新的疑問,我急忙打斷。
你擡頭看了眼牆上的鐘表,癟癟嘴沒再說什麽。我的餘光掃過梵妮。與你不同,她則是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梵妮和律師先後離開了書房,我叫住你。
“律師畢竟是律師。你不要過度擔心。”我說,“你也看到了,梵妮的狀态不好。吃完飯你陪她去花園散散步。”
“她會答應嗎?”你說話的底氣不足。不難想象你曾經被拒絕過。
“或許吧。”
嚴格意義上講,我不應該淨教你些“歪門邪道”。但我還是忍不住說,“人在情緒最脆弱的時候很容易會接納別人對他(她)的好。”
這就叫乘人之危。
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晚餐過後,你向梵妮提議出去散步。她同意了,于是你們走出屋子。
入秋後天氣徒然增添了幾分寒意。尤其是這樣夾雜着冷風的深秋。屋內的玻璃蒙上一層朦胧的白霧叫人看不清楚。我靠在朝後花園的窗戶邊,用手肘擦拭玻璃上的霧氣。
外面的天色暗下來。我的鼻尖緊貼着窗戶,可惜也只能隐約看到你和她晃動的背影。梵妮走的很慢,你放緩步子陪在她身邊。你還是怕她。不敢拉她的手。
“他們倆真的是情侶嗎?”律師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轉過臉,他的脖子上還挂着用餐的布巾。
“我留你吃晚飯,給你安排客房可不是讓你來八卦的。”我冷着一張臉,“否則你還得早起晚歸市區郊區兩頭跑。”
“當然當然。”他舉手作投降狀哈哈大笑,不見半點窘迫。
律師是個聰明人。他不說,不表現出來不滿不代表他心悅誠服。而對付聰明人,通常得采用迂回的方式。
“那就喝點酒暖暖身子吧。”我取來一瓶66年的紅酒以示誠意。
律師明顯有點猶豫。
“我酒量不好,喝醉失态就不好了。”
我假裝沒看到他擺手,自顧自倒上兩杯,說了句感謝的話然後低頭品了一口紅酒。
醇厚的口感帶有葡萄發酵後獨有的微澀和甘甜刺激着味蕾,充盈口腔,讓人不舍得咽下。跟那年和雷吉喝的沒什麽兩樣。只是想到他,這酒瞬間變得苦澀。再也品不出什麽味道。
我擡頭,律師正搖晃着高腳杯,猶豫不決。
“這麽好的酒不喝就真的可惜了。全美國都不見得有幾瓶。”
我故意把瓶身上的年代展示給他看。
“怪我不識貨。”律師歉意一笑,将杯子送到嘴邊,“一杯就好。”
好的紅酒是有魔力的。律師很快打破自己定下的原則,多喝了好幾杯,喝的臉龐攀上酡紅。
律師醉了。他打開話匣子,什麽都說。謹慎被抛在一邊。他成了一個健談的人。
“你這個小少爺心太急,淨給我添亂!洛佩斯身體不好,我也不能強求她怎樣。反正我說什麽她都光點頭。态度太消極了!”律師批評道。
他坦言自己的壓力也很大。他心裏清楚梵妮對他并不信任,告訴他的東西也有所保留,你又頻頻向他施壓,要他作無罪辯護。
“無罪辯護哪有那麽容易?這完全是我一個人的戰鬥嘛。”律師醉醺醺地嘟囔。
“是是是,我理解。”我虛情假意道,又給他倒上一杯,循循善誘,“韋恩集團怎麽樣?”
“集團現在也不太平。到時候有他忙的。你知道財務部的謝爾蓋嗎?那個大胡子俄羅斯人,他上周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