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混沌新世界.上(1)
第23章混沌新世界.上(1)
1971年。意大利佛羅倫薩。
深夜的教堂靜悄悄的。橘黃色的燈光輕灑頭頂。我将染血的槍塞進袖口,和我的影子并肩走入忏悔室。随後開始了一段可怕的告白。
後來我常常回想起那個夜晚。那種寂靜,那種倦怠,那種在心中說出的無聲的忏悔。還有窗外迷人的月色,都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今夜,教堂的大門朝我開啓。忏悔室在等着我。我毫不猶豫邁入其中。
主耶稣基督,我忏悔我犯下的罪孽,做過的惡。我忏悔……
等等——我要忏悔什麽?
不知為何,我怎麽也想不起來。
作為一名罪人,這狀況還真是可笑。
我努力回憶過去的碎片,絞盡腦汁。卻依舊毫無頭緒。
我急切地想啊想啊。然後,我睜開了眼。首先看到一片純白。
這大概就是天堂吧。
我釋然一笑。耳邊兀地響起一個聲音。
“近日發生的多起爆炸案引發了市民恐慌情緒。策劃實施該系列犯罪的嫌疑人已于昨夜被警方當場擊斃……”
我将視線緩緩下移,對面牆上的電視正播放着早間新聞。熟悉的畫面熟悉的名字。我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
果然,萬民四末(即死亡、審判、天堂、地獄)。像我這樣有罪的人去不了天堂。只能徘徊在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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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這時病房的門開了。我看到你走進來,這讓我獲得了些許安慰。至少有你陪着我,布魯斯。這感覺還不算太糟。
你面色凝重。邊走邊看報紙,徑直來到我的床邊坐下。然後繼續浏覽上面的信息,連頭都沒擡一下。
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調動全身的力氣集中在喉嚨,嘗試發出聲音。
“嘿,布魯斯……”聲音雖微小但你還是聽見了。
你猛地擡起頭四處張望。這反應在我看來就好像你認定了我不會如此快速醒來似的。
“是我。”我再次吐出兩個音節,心裏有點不悅。
“真的是你?阿爾弗雷德!你能說話!”
你驚喜地望向我,再三确認。無神而略帶倦意的雙眼恢複了神采。高興的語無倫次,“太棒了!我真不敢相信!醫生說你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張口說話了……”
“可能因為我經常吃蘋果吧*。”我開了個玩笑,“好吧,布魯斯。醫生不總是對的。”
(*美國諺語:一日一蘋果,醫生遠離我。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
你被我不着邊際的話逗笑了。只一瞬間,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但你仍是笑着的。我可否理解為這是喜悅至極的淚水?
然後我聽見你說,“昨晚醫院送來太多zheng要人物,ICU滿員了。只能把你轉移到普通病房。呼吸機、心電監護儀,他們什麽都沒留下,明擺着就是讓你等死!”
你深吸一口氣。激動的情緒被莫名的傷感取代,“阿爾弗雷德,我的意思是,幸好你還活着。這真好。美好的像一場夢……”
你紅了眼圈,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
我扭頭看了看自己周圍,病床邊确實空空如也。什麽設備也沒有。除了手背上胳膊上插的兩根軟針連接着輸液管。如此看來,醫院基本上是放棄了對我的救治。但為了安慰你,我這樣說。
“這不是夢。我也不是什麽鬼魂。不信你聽。”我朝你招招手。
你遲疑了一下,附身小心翼翼把耳朵湊近到我纏滿繃帶的胸膛。那裏,心髒正一下一下有節奏地跳動着。
“我好害怕會失去你。”你把腦袋虛埋進我的懷裏,悶聲說。
我感受到了你的顫抖。擡起沒有輸液的那只手輕輕撫摸你的後頸。就像從前你遇到傷心事我安慰你時做的那樣。口中說出瀕臨死亡之際幻覺中父親對我講過的話。
“別擔心,孩子。一切都過去了。你很勇敢,你做到了。”
“不,我一點都不勇敢。阿爾弗雷德……我差點害死了你!兩次!”
怪不得從你見我蘇醒的一刻起神情便不自在。我沒有責備,只是松開手,安靜地等待一個關于“第二次”的合理解釋。
你慢慢直起身子卻又不敢看我。對于即将講述的事情,你還沒有做好準備。
“放松,布魯斯。”我說。
“好吧好吧,如果我沒法對你講,還能向誰坦誠呢?”你小聲嘟囔了一句,像是給自己打氣似的握緊了拳頭。然後問我,“你知道為什麽昨晚會有那麽多名人受傷嗎?”
我搖搖頭。我不記得傑羅麥引.爆過任何炸.彈。至少在我陷入昏迷前。而那個時候他已經死了。
你咬了咬唇,“阿爾弗雷德,是我。”
我不明所以地皺起眉。一時半會想不出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是我引.爆了炸.彈。”你揭開了謎底。
正如我所預料的那般,狙擊手的目标是你。子.彈射出的一剎,傑羅麥推開你,自己卻中了彈。可以說,他因救你而死。然而他死了也不太平。
傑羅麥死前交給你一個遠程遙控器。并告訴你貓頭鷹法庭把半路劫走的發電機藏在他們的老巢裏。今晚法庭的骨幹成員都聚在那裏和上校等人談判。若是按下遙控器的按鈕,貓頭鷹法庭便會灰飛煙滅,從此不複存在。
“我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我當時沒辦法冷靜地思考。”你解釋說。但随後向我袒露了你的真實想法。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後悔按下遙控器。即便我的本意并非左右他人的生死。審判不能讓我得到快樂,但他們都該死。我唯一後悔的只是為什麽沒能救下你。當我坐在醫院長廊外,看着那些披着人皮的野獸被優先送入ICU時,這種無力感變得更加強烈。”
“現在我終于相信了,錢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和那些zheng要相比,億萬富翁什麽也不是。我甚至産生了一種可怕的想法,如果注定無法改變某樣事物,我寧願看着它毀滅。”
事後你回想起傑羅麥曾在死前斷斷續續說了一大段話。而那正是你恐懼和擔憂的源頭。
[你一直視我為惡棍。但糟糕的是,你被一個惡棍所救。你應該問問,到底是誰把我們變成了這副模樣?是那制造黑暗的人,布魯斯。這是一個将死之人的詛咒,你永遠無法擺脫我,你會成為下一個我。]
“我長久以來堅信他是這座城市陷入混亂的原因。然而他死了事情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這份信念讓我感覺自己低劣的一塌糊塗。他在死後仍然持續把我看穿了。這好恐怖,好恐怖。”
傑羅麥說對了。當你真切地感受到世界的不公,那股憤怒無能為力之感能使好人變得殘暴。人人心中都有惡。釋放這極具誘惑的惡便是堕入黑暗的開端。
如果換做是我,最大的影響無非是睡不上幾個好覺。畢竟殺人不過是人生常态。但對于你,對于你崩塌的信念,布魯斯。很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于是經過簡單的思忖,我向你表達了感謝。感謝你報警救了我的命。
你的注意力很成功地被轉移到這上。但它卻意外挑起了你的疑問。
“難道不是你報的警嗎?”你眨了眨眼,一臉困惑。
“我沒有……”我搖頭。事實上,那個時候我已經完全不能說話了。
不是你。不是我。那到底是誰報了警?
“或許是馬特爺爺。他昨晚值班。”
“不是他。”我堅決否定了你的猜想。我發現他的屍體的時候,座機和手機上的通話記錄都沒有撥打過119。而且看上去你還不知道他已經不在的消息。正因如此,我沒有多說什麽。
好在你很快回想起一些昨晚的細節:記者、攝影師和警察三人是同時抵達的。警察還未進門就大喊讓傑羅麥投降。
你還說,當時你全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從而忽略了他們的存在。現在想來,處處是古怪。他們發現傑羅麥已死時的表情不是長舒一口氣,
而是惋惜和懊惱。就好像錯過了什麽天大的好事。救護車也是拖了好久才來的。
再結合少校的到來和林肯.馬奇的受傷,我推測,昨晚很可能根本沒有人報警。織布鳥組織想把哥譚發展成它的附屬品,派來林肯.馬奇。貓頭鷹法庭發現他身後有個更加龐大的組織。為了防止統治權被奪取,決定打造一個新的市長人選。那個出現的警察恐怕就是內定的下一任市長。他本來是要表演一場擊斃惡徒的好戲,可惜傑羅麥意外死在了狙擊槍下。
幸好沒有讓他們的計劃得逞。
我感到欣慰。突然覺得傷口發癢。
你問我要不要喝水,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目送你離開病房。胸前仍是癢癢的。
這太奇怪了。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在傷口快愈合的時候才會有如此感覺。我非常清楚,那把劍捅穿了我的身子。照理說,我現在沒有疼的死去活來便已是主的恩賜了。然而我還是管不住手,懷揣着那一丁點好奇動作利索拆開了胸前的繃帶。
我傻眼了。
皮膚表面基本已經愈合。嫩粉色的新肉和周圍皮膚的顏色形成鮮明對比。
我想我一定是出現了幻覺。
我伸手摸了摸光滑的胸口,難以置信。擡手給了自己一耳光。正巧你回來,看到我在“自.殘”,吓得急忙跑過來。
“阿爾弗雷德!你怎麽能傷害……”
你低下頭望向我的胸膛,愣住了。随後艱難地吐出一句,“這是怎麽回事?”
我想我們都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隐約感覺這奇異、不合常規的事實和你曾澆在我傷口上的綠色泉水脫不了幹系。但你拒絕回憶。或因為對我的愧疚或因為它讓你感到痛苦,你有意封鎖了那段記憶。
在我的再三懇求下,你決定試着在記憶中找到線索。痛苦和內疚這兩種情緒浮現在你的臉上。你垂下頭,良久。又擡起。
“我想我知道了。”
你忽然記起自己曾在雷霄奧古的蠱惑下持劍刺穿了我的心髒。清醒後你發現我沒了呼吸(我想這才是你回避這段記憶的真正原因),慌亂之下用拉撒路之池的水清洗我的傷口。當我被送進醫院搶救時,醫生卻沒有檢查出我的心髒有任何破裂的痕跡。
似乎,從那時起,我的身體就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你還說,雷霄奧古聲稱他是在拉撒路之池裏複活的。浸泡過泉水的人,皆可永生。
“天啊!我以為那只是他用來招攬信徒的傳說。”我驚訝到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刻的感受。
簡單來說,我雖信奉上帝,但卻不相信有人能活幾千年而不死。而現在,我的世界觀崩塌了。
來不及細想了。在平複亂糟糟的心緒之前,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醫院,并衷心希望沒有人發現我的秘密。
出了醫院大門,盧修斯的車停在對面街角。他總是在你陷入困境的時候提供給你幫助。一刻鐘前剛剛和你通過電話,得知你需要一輛車,他毫不猶豫從公司趕來當你的司機。
“你還好嗎?阿爾弗雷德。”他對我的身體狀況表現出極大的關心與擔憂。又扭頭對你說,“說真的,他這個年紀經不起折騰,還是在醫院更有保障。”
“那間單人病房還是我花了大價錢求來的。救治更是不可能的事。”你露出一抹苦笑,扶我上了車。
你和盧修斯坐在前排。我靠在座椅上無事可做。本着對拉撒路之池的好奇,我借來盧修斯的手機打給芭芭拉。
因為是不熟悉的號碼,我接連打了三次她才接。
“我是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我的手機丢了,這是我朋友的電話。”我趕忙自報家門。
“噢,是你啊。”
芭芭拉語氣不善,“聽着,如果你是來給梵妮求情的,我勸你自己挂電話。”
“我不知道你們又怎麽談崩了,我只想知道雷霄奧古,還有他長生不死的秘密。”
“那不是秘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靠拉撒路之池維持生命的。”
“所以他真的活了上千歲?”
“當然。”她說,“不過那東西有副作用。我可一點都不羨慕。”
“什麽副作用?”我的音調一下子變得尖銳。就目前的狀況而言,我無法掩飾自己的緊張。
“每個人身上體現出的都不一樣。等等!你該不會也……”
我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又一個永生者,真是有趣。”芭芭拉在那頭用一種介于嘲諷和憐憫間的調調說話。這讓我非常不自在。
然後她又說,“雷霄奧古最害怕的是衰老。所以他一直以一副老者的模樣活着。你害怕什麽?”
“我什麽都不怕。”我逞能道。
身為特工,最忌諱在敵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點。任何不起眼的事物都可能造成毀滅性的打擊。正因如此,多年來我一直小心謹慎。沒人知道我的弱點。他們都說我是個完美無情的殺人機器。但芭芭拉對我的弱點不感興趣。更懶得挖掘一二。
“無所謂了,永生者。那把可以助你解脫的匕首現在在我手上。友情提示,你可以用鈔票買死亡。”
“謝謝你的好意,等我活膩了再說吧。”我沒心情再和她閑聊,直接挂斷了電話。
我擡起頭,你正扭着身子緊張兮兮地從副駕駛座探頭盯着我。
為了避免你深究剛才的談話內容,我先發制人,“一個好消息,布魯斯。不出意外我會陪在你身邊一輩子。倘若你不厭倦的話。”
“可你談到了副作用……”
“沒有的事,”我說,“那只不過是芭芭拉吓唬人的手段。她可不盼着我好,一心只想怎麽掏空我的錢包。”
“好了,布魯斯。轉過去吧。我要休息了。”
你将信将疑地轉回身。我側過臉假意欣賞窗外的風景,免得被你發現異樣。然後開始思考——我害怕什麽。
我害怕什麽?
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曾經害怕很多東西。随後被教導要竭力隐藏它們,做一個沒有弱點的人。漸漸地,我開始相信我真的無所畏懼。再後來,相信變為堅信,堅信成了習慣。就像戴在臉上示人的假面,久了就融合進皮肉,再也無法摘下來。
然而今晨的那個夢,它蘊藏着巨大的令我恐懼的力量。我知道它預示着什麽。
那令我害怕的,我不願面對。于是放空自己不再思考。耳朵先一步探聽到你和盧修斯的竊竊私語。你和他小聲嘀咕了句梵妮什麽,盧修斯面色凝重地搖搖頭。你長嘆一聲,便不再說話。
恰好芭芭拉也提到過她。很顯然,她身上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只有我還不知道而已。不過從表情上判斷,可不是什麽好事。我在心裏為梵妮捏了一把汗。
“她怎麽了?”我問。
“她……”盧修斯剛開口就被你碰了手肘。他停頓了一下,吞吐道,“呃,你還沒有看新聞嗎?”
我看向你。你透過後視鏡和我對視,随即錯開視線。
“布魯斯。”我想我有點生氣了。我讨厭自己被隔絕在信息之外的感覺。
對此你辯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事情。媒體總喜歡胡編亂造。反正我們馬上就到家了。讓她自己講也不遲。”
“好吧。”我妥協了。
車內再沒人說話。一刻鐘後,車子停在莊園門口。你道了謝,客氣地請盧修斯進去坐坐。他以公司還有事務為由委婉地回絕了你的邀請。等我倆一下車,便掉頭開走了。
我們一路沉默走入莊園。門廳的地磚亮的反光,不見一絲血跡。雖然我才離開這裏不足二十四小時,但卻感覺像是過了一生般感慨。
客廳裏沒有人。我脫下外套搭在沙發上長舒一口氣。你則略顯緊張地四處張望。你說你要去找梵妮,匆匆上了樓。
我在沙發上坐下,打開電視。打算從新聞裏找找關于她的線索。畫面正巧從演播廳切換到韋恩大廈的案發現場。
傑羅麥的屍體已經被擡走。房間裏滿是忙碌的取證人員。鏡頭給到了玻璃窗。上面是傑羅麥用我的血書寫的11:11。只不過第一個數字淡了許多。如果不細看,很難發現它的存在。
我不由得想起傳道書1:11的內容——往者已難追憶,來者亦将遺忘。
又是個不詳的預兆。
我直覺得胸口發悶。作為一名虔誠的教徒,我向來相信未來在暗示中産生。對于即将失去的東西,我感到深深的恐懼。
或許我需要一支筆和一張紙。
我正想着,你和梵妮一前一後走下來,還邊走邊聊。你和她的對話像是在打啞謎。我聽不懂這其中的含義。
“你必須得說些什麽才能挽回名聲。要快,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這是梵妮疲憊的聲音。
“我可以說艾米莉亞還有個做家庭主婦的妹妹。她們長的很像。我也大可推說自己并不知情。我想過。布魯斯,我什麽都想過。但問題在于,不是我不想說,是媒體不給我這個機會。我有預感,他們就是想置我于死地。除非……”
“阿爾弗雷德!”梵妮看到我露出驚訝的表情,止住話題扭頭對你抱怨,“他這不好好的嗎?哪有你昨晚在電話裏說的那麽可怕?我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還得安慰一個哭鼻子的小男孩。”
“嘿!我不是什麽小孩子。”你壓低聲音,在她面前顯得有點難為情。
梵妮沒有理會。她轉向我,面色似乎比往日更加蒼白,襯得那雙沒有神采的眼眸愈發漆黑。
“幸好你沒事。”她僅僅扯出一抹稍顯即逝的、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卻是空洞的。絲毫感受不到她的喜悅。
“你可以稱呼我‘大難不死的男孩’。”
我本想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卻被梵妮打斷。
她的視線越過我望向電視。
“你瞧,新英雄出現了。”
屏幕上,一名記者将話筒舉到一個寸頭男人的嘴邊。後者穿着警服,身後是熟悉的警局辦公區。标題是:小警員大英雄。
記者用一種情緒化的崇拜口吻說道,“萊斯警員,請你描述一下你是如何擊斃傑羅麥·瓦勒斯卡拯救全城人性命的。”
我注意到記者說話的時候,這名叫萊斯的警察作傾聽狀,眼神飄忽不定。
“噢,當然可以。我很榮幸為你還原昨晚發生的一切。”萊斯舔了下嘴唇。
在他講述的過程中,他的身體擺動幅度雖不大,卻暴露出他此刻的不安。有幾次他擡手伸到臉部又很僵硬地放下。說明他對自己說的內容非常不自信且有心虛之嫌。當他說到自己如何沖入房間朝傑羅麥開槍射擊的時候,他的瞳孔放大了。
這人明顯是在說謊。
我和你對視一眼。我們都知道傑羅麥死于誰手。
“第一個進來的人是他嗎?”我問。
你搖頭。
好吧,現在清楚了。萊斯不是法庭派來的內定英雄,只是個喜歡說大話的冒充者。
但梵妮還不明白。她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情。于是你把事件經過對她講了一遍。這其中自然包括貓頭鷹法庭這個幕後黑手。你隐去了傑羅麥交給你遙控器的事,沒有說。
梵妮聽的很專注。你講完後,她輕輕嘆了口氣。像是要通過這口氣把所有的煩惱思緒吐出來似的。然後她說,從昨天中午視頻被曝光開始她就盡可能地疏通關系,聯系媒體想将輿論損失降到最低。可惜最具權威和話語權的媒體以及她曾經的支持者(福克斯電視臺)完全不理會,更不給她發聲的機會。只有《哥譚日報》的主編告訴她,如果她能給出更具有爆炸性的新聞,他們可以派人對她進行采訪,讓她做出回應。
“我在考慮要不要曝光貓頭鷹法庭。”梵妮又是一聲嘆息,“可我沒有決定性的證據。”
“誰會信呢?”
我發誓我不是故意插嘴的。只是沒來由地想起一些自己知道的zheng治內幕。
很早的時候我就聽聞過這樣的事:好萊塢電影裏的很多設定都是真實存在的(諸如人體芯片、克隆人、特異功能者)。只不過zheng府故意授權讓電影人以娛樂的方式呈現在大衆面前。等揭露真相的人出現,他(她)的話便會被扭曲成“胡言亂語”、“博人眼球”等等。
這也正是梵妮要面對的困難之處。她要如何證明貓頭鷹法庭不僅僅是歌謠更不是她的臆想?
“我會給報社一份我花了大價錢買到的絕對真實的法庭成員名單,上面記錄了近百名活躍在各領域的名人。我很清楚曝光法庭的存在就是铤而走險。但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我必須拿到采訪。”
她這是孤注一擲。然而事實往往更加殘忍——也就是說,她連冒險的機會都沒有。
你猶豫着終于開口加入讨論。
“或許你應該知道昨夜南區的大爆炸。”
“我知道。”她點點頭,“只是一起傑羅麥預設的爆炸不是嗎?新聞裏說無人傷亡。”
“事實上死了很多名人。”你垂下頭,不再看她。
“昨晚法庭的人都聚在那兒。”
“為什麽?”她問。
事到如今隐瞞已經不具備任何意義,你索性将它們完整地說出來。
這無疑使梵妮大受打擊。
在zheng客眼裏,死人是最好操縱的。但死去的名人卻很難為自己所用。如果只選擇性地爆出幾個成員,根本滿足不了民衆的胃口,反倒會遭受質疑。只有一長串的名字才具有震懾力。然而這些名字的主人或死或傷,官方很快會找借口宣布他們離世的消息。那個時候梵妮再提起,無疑會被曲解成抹黑逝者為自己脫罪。優勢反倒成了劣勢就得不償失了。
“你知道那份名單花了我多少錢嗎?布魯斯。”面臨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梵妮已經失去了悲傷的能力。她疲憊不堪,閉上眼不再說話。
你手足無措地看向我,似乎希望我說點什麽。可惜我能說的也只剩安慰以及——
“你昨晚沒有休息嗎?”
梵妮扯了下嘴角,用平靜的口吻說道,“如果短暫的休克也算睡眠的話。”
她的手機響了。她這才不得已睜開眼接起電話。因為她沒有開免提,所以我僅憑她的只言片語實在無法将談話內容拼湊完整。
電話那端的人說了大段大段的話。梵妮安靜地聽着。我坐在她身邊,可以感覺到她的情緒正在發生變化:從一開始的波動逐漸轉為失控。
“艾米莉亞!”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你不是他母親,你有義務一次次救他嗎?他是個成年人了,他得自己承擔責任!”
電話那頭的人又說了很長時間的話(更傾向于是一種解釋)。梵妮沉默地聽着。
“好吧,我懂了。”她的語氣裏滿是無奈和一如既往的疲倦。
“你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我無權幹涉。但是別忘了慎言慎行。那些媒體人可不好對付,記住了嗎?”
梵妮挂了電話,将手機扔到一旁,把臉埋進雙手手掌裏。半晌,她悶悶的聲音從指縫裏飄出,“你說,跪久了的人還能站起來嗎?”
你再度看向我,努努嘴。可惜我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的問題。我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輕易開口。梵妮一直垂着腦袋,剛才的話更像是她的自言自語。
最終還是我試探着提問,“艾米莉亞是誰?”
“艾米莉亞麽?”梵妮緩緩擡起頭,“她是我從德納街找來的妓.女。她為我做事。”
似乎德納街總和悲劇分不開。艾米莉亞有個悲慘的童年。她的父親是個酒鬼。賺着微薄的薪水對她母親拳打腳踢。終于在某個寒冬的早晨打死了她的母親。沒過多久他就喝死在街上。艾米莉亞退了學,開始打零工賺錢供弟弟讀書。而她的弟弟卻整日和一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有一天艾米莉亞接到警局的電話,她被告知弟弟因為在校園裏賣毒.品被捕。面臨兩項指控,最高可達七年的刑期。
“你想救他嗎?”負責案子的男警問,做了個富有性.暗示的手勢。
艾米莉亞想起母親的囑托(她要她無論如何照顧好弟弟),緩緩點了點頭。跟着警察走進他的辦公室。
那年她才16歲。
有了這個開端,堕落也不再是件難事。梵妮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是精通性.事的老手。梵妮讓她為自己做事并定時付給她一筆錢。換言之,她給了她一份穩定的工作。但艾米莉亞依舊需要錢。她的弟弟雖免受了牢獄之災,被退學後也不安分。近幾年更是迷上了賭.博。欠債不還是常有的事。艾米莉亞打破了梵妮定下的準則,在工作之餘偷偷跑出去接.客。正因如此,視頻曝光後,她很快被曾經的熟客認了出來。然後電視臺的人找上門來希望她可以上節目參與訪談。艾米莉亞拒絕了。可節目組早就調查過她的背景。直接給了她那個不争氣的弟弟一大筆錢。現在錢花沒了,短時間內又還不上。在接受采訪和送弟弟坐牢之間,艾米莉亞選擇了前者。這也正是剛剛通話的核心內容。
梵妮講述艾米莉亞的種種時語氣沒什麽波瀾,但一些較為主觀色彩的用詞還是顯露出她內心的不平靜。
“我可憐她,也生她的氣。她這是迫不得已也是自作自受。”
然而梵妮更為擔心的是艾米莉亞在節目上的表現。對于電視臺,她稱他們是無恥的叛徒。視頻曝光後梵妮第一時間聯系臺長。起初他敷衍回避,不肯删除視頻相關的新聞報導。再後來,電話便打不通了。
“他們早有準備。就連新聞稿都是定在原計劃我演講的時間段發布的。如果傑羅麥沒有炸毀市zheng府大樓,競選演講沒有取消,那麽當我上臺之際就不得不面對在場所有人對我的質問。”
梵妮還說,芭芭拉取消了和她的合作關系。
“在她眼裏,我已經沒了價值。傑森和我,都被徹底抛棄了。”
“那傑森怎麽辦?”
“他在哈莉.奎茵那兒,暫時不需要擔心。”
我很好奇哈莉.奎茵怎麽會心甘情願幫她帶孩子。在我看來,她們僅僅是心理醫生和患者的關系。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阿爾弗雷德,多虧你告訴我艾薇和瑟琳娜還有聯系。那場混亂的宴會之後,沒人找到她的屍體。卻又找不到她活着的證據。有一次哈莉看到我之前和朋友的合影。她對艾薇很感興趣(哈莉原話:這個紅發妞很正點),我就順水推舟,賣她個人情。”
這話若是從別人嘴裏說出,我很難不會感到被冒犯。但這人是梵妮,倒很符合她的性格。她總是盡可能地利用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我早已習慣。
現在令人困惑的只剩下被頻繁提到的視頻了。
什麽樣的視頻會成為醜聞?
很抱歉我只能想到性.愛視頻。再加上剛剛聽到關于艾薇和哈莉.奎茵的事,我産生了一個荒謬又古怪的想法。
“那個視頻該不會是你和艾米莉亞的,呃……”這話離譜到我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梵妮的眼眸有些低垂,好像有一點點慵懶,細看則會發現神情被憂愁填滿。我的話蠢到讓人發笑。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她好像也不完全開心,但她還是笑了,我感到欣慰。
“讓我來說吧。這個故事很簡單,盡管它本身很複雜。當然,它并不完整,因為這個故事還沒走到結尾。”
在資助了許多女孩重返校園後,梵妮發現大多數人的成績并不樂觀。也就是說,她們很大概率考不上大學。而學校為學生們傳授的知識不具有生存價值。依她的觀點,對女性而言愛情不是必備品。但錢是。沒有錢,她們只能成為男人的附屬品。
梵妮不想看到女孩們離開學校後兜兜轉轉再次迫于生計回到德納街。于是決定挑選其中一些教給她們額外的技能。這便是“奇美拉計劃”的雛形。
她開始觀察,看哪些人适合從事調,教師這項職業。專業的調,教師時薪不菲,又不需要與客人發生性,關系。調,教師不是妓,女,只在客戶的要求下行事,為保證不越界,還設有安全口令。她們不賣,身,也不做傷害別人的事,甚至還會幫助客戶解決問題。
經過一番冗長的私下交談,梵妮最後敲定了近20個女孩。她們都是十七八歲的姑娘,自然懂得什麽對自己有利。簽署過一份保密協議書後,她們正式成為第一批接受培訓的調,教師。
在此之前,梵妮就已拉攏了一些德納街的妓,女為自己所用(主要是将她們包裝後介紹給中産階級及以上的客戶)。
艾米莉亞是為數不多對S,M有了解的妓.女。梵妮聘請她當自己的助教。兩人共同授課,每周一節。講一些理論基礎和器具的使用方法與技巧。其中包括繩藝捆綁注意事項、鞭子的挑選與發力角度理解、如何應對客人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