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準備
◎“陛下,這是哪兒?”◎
屏風上的山水潇灑飄逸, 其中留白之處頗多,透過素色輕紗,隐約可見糾纏身影, 如坐卧于山水間的璧人。
陸嘉念的雙肩被他死死攥着,整個人無法動彈, 更不敢發出聲音。
她緊抿着唇掙紮, 暗中抗拒地踹了好幾腳,目光時不時瞥向門口。
恰好一個侍從瞄的出神,沒來得及收回視線, 猝不及防與她撞在一起,驚得面紅耳赤, 滿是羞愧地埋下腦袋發顫。
陸嘉念比那人更窘迫,垂眸看了一眼欺身而上的陸景幽,皺着小臉百口莫辯。
若她說清清白白......怕是狗都不信吧。
她煩躁地晃蕩着雙腿,費力地踢着陸景幽,警告他快些收斂。
雖然這些侍從都是心腹之人, 且歷經太多宮中秘辛,早已見怪不怪,不會洩露半分。
但是人要臉樹要皮, 她從小守規矩慣了, 被人看見此情此景, 實在羞恥。
她才不像陸景幽,有一堆奇怪的癖好,似乎越是刺激危險, 就越興奮難耐。
思及此, 陸嘉念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某人的唇角根本按捺不住, 大半張臉埋在頸窩, 還是能看到上揚的弧度,雙眸享受般阖上,一邊蹭一邊流貪戀地吻着,惹起一陣酥癢。
陸嘉念猝不及防地一激靈,輕哼着瑟縮起來,耳根通紅一片,不客氣抓撓着他的後頸皮肉。
然而,陸景幽并未因此停下,反而報複般加重了下口的力道,在她見不得人的頸窩留下齒痕。
見她無力反抗,他又得逞般摩挲逗留,俊秀眉眼彎了起來,眸光蒙着一層薄霧,仿佛沉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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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這具軀體極為熟悉,從頸窩一點點往上,在耳後肆無忌憚地磋磨。
懷中之人溫軟似水,嬌弱嗚咽地求饒。
與此同時,他修長手指沒有歇息,摸索一會兒就找到衣帶,只要輕輕一扯便能抽落。
“停停停!陛下......”
陸嘉念櫻唇微張,驚呼着護住衣帶,萬分抗拒地掙紮起來,晶瑩閃爍的眸光決然又委屈。
金銮殿也就罷了,這可是禦書房啊......
就算無人在旁邊看着,她亦是不願玷污這塊地,更何況外面站了一大溜的人!
陸嘉念當真有些生氣,只能安慰自己,堂堂端莊知禮的嫡公主,不要同流落街頭的野犬計較。
“看來皇姐不想呢......”
陸景幽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等到她被逼無奈的時候,才恩赦般放慢了動作,覆于耳畔低語道:
“朕也不喜打擾,只要去鳳儀宮,無論怎麽做都聽皇姐的,如何?”
聽了前半句話,陸嘉念眼底閃過一絲期待,可很快就被後面的話澆滅了。
原來繞了這麽久,這家夥還是惦記此事。
她無語凝噎地沉下臉色,嘲笑般哼唧一聲,索性不再亂動,人偶般任他擺弄,懶得再看他一眼,大有一副慷慨赴死的意味。
威脅她順從是不可能的,她倒是要看看,陸景幽身居帝位,究竟能不要臉到什麽地步。
這個念頭讓陸嘉念心下暗嘆,不知何時開始,她竟也變得如此流氓。
從前她不會這樣,定是陸景幽帶壞的!
眼見着原來的招數不奏效,陸景幽隐約猜到了皇姐的心思,故意緩緩摩挲衣帶,極為遲緩的一點點松動,目光不肯作罷地相對着。
他們互相磋磨,互相對抗,都等着對方先服軟投降。
氣氛凝滞片刻,空氣悄無聲息變得溫熱,一時間二人僵持不下。
夏夜靜谧,呼吸聲清晰可聞,屋外蟬鳴似是為他們助興。
忽然間,腳步聲略帶焦急地響起,直奔禦書房正殿而來。
陸嘉念深吸一口氣,屏氣凝神辨別片刻,确定那聲音不熟悉,不是她身邊的人,且不斷地朝他們逼近。
她頓時慌了神,陸景幽亦是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許,讓她得了機會掙開,
領口與鬓發微微淩亂,陸嘉念來不及去內室照着銅鏡整理,全憑感覺随手撥弄,隐于屏風後面不敢出來,刻意同陸景幽拉開好幾步距離。
一個小太監懵懂地進來,埋着頭不敢亂看,細聲細氣道:
“啓禀陛下,金銮殿的崔嬷嬷求見,說是來接長公主回去的。”
“知道了,帶她進來吧。”
陸景幽與皇姐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複雜之色,警惕地繃着脊梁。
不一會兒,崔嬷嬷恭敬嚴肅地走來,規規矩矩行了禮,沉聲道:
“奴婢奉娘娘之命前來,陛下政務繁重,長公主實在不宜叨擾,亦無深夜觐見的規矩。”
此話一出,陸嘉念大抵明白了,乖順地應了一聲,讓她去門外候着。
看來上回之事,母後确實吓得不輕,時刻提防她與陸景幽再有來往。
說得委婉些叫叨擾,直白來說,便是勸她不要私會,深更半夜趕緊回去。
陸嘉念瞧着崔嬷嬷走遠,趁着最後一點時間,不忿地拉着陸景幽走到角落裏,一本正經道:
“你也看到了,連母後都這般注意,旁人更別提了。”
說着,她下意識卷着腰間流蘇把玩,潋滟眸光在陸景幽身上打轉,下定決心道:
“金銮殿不能待下去了,明日我就搬回漱玉宮,母後也能安心些。”
還沒說完,陸景幽就不滿地擰眉,眉眼都耷拉下來,像是受了欺負般賴着她不放手,指節緊緊攥住她的衣袖,喪家之犬般失落。
陸嘉念早就不吃他這一套,耐着性子随口安撫幾句,轉身就要離開。
身後之人忍無可忍地悶哼一聲,稍一使勁就把她拽回來,雙臂撐着牆壁,牢牢将她圈在其中,眸中醞釀着一場風暴。
“不許得寸進尺,否則......”
陸嘉念生怕他今夜沒有得逞,當場就收不住,做出些非禮勿視的事情來,狠狠心道:
“否則,我就搬去慈寧宮,與母後同住。”
說罷,陸嘉念慶幸自己靈光一閃,想了個合情合理,卻讓他束手無策的辦法,雙臂環在身前,唇角悄然勾起。
果不其然,陸景幽灼灼如炬的眸中閃過震驚,發愣地眨了眨,不想聽地轉過頭去。
不愧是他的皇姐,真是夠絕的。
如果皇姐真的搬去慈寧宮,整日都在她母後眼皮子底下,他恐怕見一面都難。
漱玉宮雖然束手束腳,但還算能吃點肉末渣滓。
陸景幽凝視着皇姐的神色,看得出沒有半點餘地,不得不依着她。
他咬牙切齒地應了一聲,時不時偷瞄一眼,強行壓下心底不甘。
見他如此,陸嘉念倒是忍俊不禁,慈悲憐憫地擡起柔夷,順着他腦袋的毛發摸了摸。
陸景幽越是委屈不情願,她看着越是歡悅,笑意愈發明顯。
似乎他也發現了這一點,憤懑地就要撲上來,卻讓陸嘉念笑得更不道德了。
原來拿捏着要害之處,随性威逼當今陛下,竟會如此有趣嗎?
她好像有點理解,為何前世今生,陸景幽總是威脅她了。
“殿下,煩請快些出來,奴婢還要去娘娘那兒複命呢。”
屋外傳來崔嬷嬷的聲音,陸嘉念不好再耽擱下去,應了一聲推開陸景幽,忙不疊走了出去。
一路上,崔嬷嬷手執宮燈伴她身側,徹底離開了禦書房後,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掃了她一眼道:
“殿下,老奴鬥膽問一句,您與陛下方才在做什麽?”
“沒......沒什麽。”
陸嘉念本是斬釘截鐵地出聲,但是一想到陸景幽将她抵在桌角,屏風外都能窺見一二,又有些心虛了。
畢竟崔嬷嬷看着她長大,如母後般将她當親女兒關切,撒謊終究會猶豫不決。
“還說沒有,您的發髻都亂了。”
崔嬷嬷嗔怪一句,沿路尋了張石凳放下宮燈,借着月色利落地為她挽好,輕嘆道:
“殿下,奴婢這些時日也看在眼裏,陛下待您很好。”
聞言,陸嘉念意外地側眸,撲閃着睫毛等着她說下去。
她從山中小屋回來,一直到搬進金銮殿,崔嬷嬷一直伺候在側。
盡管那些荒唐事刻意瞞着她,可日夜往複,怎能逃得過她的眼睛?
那時候,她還擔心崔嬷嬷會告訴母後,不過如今看來,她還是幫着自己的。
“娘娘問起話來,奴婢也是這麽說的。”
崔嬷嬷拉着她坐下,在無人的夏夜涼亭中乘涼,悄聲道:
“奴婢冷眼瞧着,娘娘不像是全然不想應允,而是顧慮太深,打算從頭考量。
您若是當真對陛下有意,定要克制忍耐,說不準過段時日,娘娘就點頭了。”
陸嘉念驀然擡頭,杏眸微張,托腮望着滿天繁星出神。
其實她并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母後是她的家人。
哪怕意見相左,也不會把刀子對着親愛之人。
崔嬷嬷這話算是提點了她,只不過......
什麽叫讓她克制忍耐?分明應該克制一下的是陸景幽才對!
“嬷嬷說的是,我方才同陛下說了,往後搬回漱玉宮。”
陸嘉念神色如常地回答着,暗中撇撇嘴道:
“以後嬷嬷拿着打狗棍,日夜守在門口,他再來就趕走吧!”
“殿下,您又胡鬧了......”
崔嬷嬷無可奈何地搖着頭,還未再多囑咐幾句,陸嘉念就賭氣般起身,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她腳步輕快,在無人的小道上随性蹦跶幾下,絮絮叨叨地不知罵着誰。
崔嬷嬷看得合不攏嘴,頗為滿意地颔首,吩咐身旁的宮女,道:
“去慈寧宮傳話,就說殿下與陛下都是克己守禮之人,并無異樣。”
翌日一早,陸嘉念給母後請過安後,當着她的面搬回漱玉宮。
憶起上回緊張尴尬的局面,她心有餘悸,加之昨夜崔嬷嬷所言,她本以為母後今日會很高興。
回到漱玉宮,意味着擺正長公主的位置,哪怕只是表象,母後看着也安心些。
誰知,母後出乎意料地平靜,呷了一口茶道:
“你如今大了,自己有分寸就好。上次在慈寧宮時,母後一時心急,有些話不全是對的。”
母後溫柔地坐在她身旁,愛憐地撫摸着臉龐,欣慰道:
“念兒,這輩子終究要你自己過,母後老了,給不了你什麽。
若你覺得陛下不錯,以禮相待,正常來往便好,往後可以再看。“
陸嘉念眸光一亮,乖巧地“诶”了一聲,依靠在母後懷中撒嬌。
她的餘光掃過崔嬷嬷,看得出她與柳葉偷偷笑着,定是又在說她的事兒了。
不過母後能這麽快轉過彎來,想必少不了她們的功勞。
待到母後離開,陸嘉念心情還算不錯,特意賞了銀錢,還準了大半日的假。
如此一來,漱玉宮午後空蕩蕩的,除了近身伺候的小宮女外,再無旁人打擾。
恰好今日诰命進宮,林楚楚随林夫人同來。
陸嘉念正閑來無事,見她活潑讨喜,便多留了一會兒。
聽聞外頭對她的流言蜚語不少,陸嘉念因此一直自責,想補償些許。
畢竟當初是她與陸景幽的私事,卻陰差陽錯把林楚楚卷進來,實在是無辜。
然而林楚楚似乎渾不在意,在漱玉宮有說有笑,比從前更加放得開了。
夏日炎炎,院子裏日頭太大,二人懶散地不想出去,坐在涼閣閑話。
林楚楚要了些紅紙,邊說邊用心剪着,笑容清麗動人,樂呵呵道:
“殿下,家中兄長要成婚了,聽聞囍字親手剪出來的寓意最好,我閑來無事練着玩,日後說不準用得上。”
陸嘉念聽着新奇,望見她眼底清澈明亮的憧憬後,又無端有些羨慕,打趣道:
“怎麽,你已經有了中意之人?”
“才不是!”林楚楚臉頰微紅,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湊在她耳邊道:
“老家曾有習俗,親手剪了囍字壓在枕頭下面,意味着沾到喜氣,日後得了如意郎君,定會和和美美,一帆風順。
我想剪得好看些,以後日子也漂漂亮亮的。”
說着,林楚楚得意地将剛剪好的囍字給她看,但又不甚滿意地放在一旁,繼續剪新的去了。
陸嘉念笑而不語,頗有興致地看着林楚楚忙活。
她生長于皇宮,對這些俗禮知之甚少,也從未想過遵循。
不過方才聽說,寓意是一帆風順,她倒是期待起來了。
眼下煩憂那麽多,她只能暗中茍且,時常提心吊膽。
希望日後能順順利利,他們能光明正大地并肩而立。
陸嘉念舒出一口氣,随手拿起剪子,與她一同練着。
沉下心來做事的時候,時辰總是過得極快。
她們剪得認真,再次擡頭之時,夕陽已經懶怠地挂在天際了。
陸嘉念終于剪出一張像樣的囍字,趁着林楚楚舒展手腳,悄悄壓在了枕頭底下。
今日算得上盡興,她讓車夫将馬車停在宮門口,親自送她出去。
林楚楚懷中抱着一沓囍字,引得剛回來的柳葉都好奇地探頭。
行至殿門,迎面碰上一個熟悉的身影,皇兄陸澤安恰好經過,順口道:
“你這囍字剪的不錯,比宮中采辦的秀氣。
來日我成婚,不如請你剪了貼在宮中,到時候必有重賞。”
林楚楚一見是他,笑容登時收斂幹淨,草草地行了一禮,冷淡道:
“殿下趁早打消念頭吧,臣女也不在乎什麽賞賜。”
陸澤安不明所以地皺眉,眼睜睜看着她從身邊經過,心口憋了一團氣。
且不說他今日好聲好氣地說話,別人能為他們做事,都是深感榮幸,沒有不盡心盡力的。
她一個閨閣女兒,不答應也就算了,這是什麽态度!
陸澤安越想越是氣不過,加之每次見面都是這樣,更是不願放過,不依不饒地跟上去,指着她懷中的囍字,責問道:
“這是從何說起?你既不剪,手上那些又是給誰的?”
林楚楚不悅地停下腳步,看了一眼練了許久的囍字,不耐煩地別過頭。
這是她費了心思剪給自己的,抑或是說,是給未來郎君的。
此人之前就很是無禮,如今仗着身份又使喚她做事,難不成她必須小心讨好嗎?
她又不是天生幹這份活,沒道理答應他,竟然還有臉問!
“憑我給誰?反正不是給你的!”
林楚楚徹底惱了,叉着腰氣呼呼地說出口,沒半點好臉色。
說罷,她生怕陸澤安再糾纏不休,禮數周全卻極其敷衍地繼續前行,後來索性撒腿跑向了馬車。
她靈巧地躍上小凳,鄙夷地回眸瞥了陸澤安一眼,輕哼一聲走遠了。
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陸澤安詫異地愣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目送馬車離開,氣得險些背過去。
他漲紅了臉,語無倫次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遠處的馬車,狠狠踩了幾腳地磚,拉着陸嘉念憤憤不平道:
“念兒,你怎的結交此等野蠻無禮之人?仔細被她帶壞了!”
陸嘉念又好氣又好笑地看戲,安慰地拍了拍皇兄的肩膀,忍俊不禁地掩唇。
她的皇兄平日裏最是得妥帖孝順,性子向來溫和,皇宮內外皆是贊不絕口。
還真無人能将他惹成這樣,亦是她第一回 見皇兄如此氣急敗壞。
不過林楚楚為人很好,她心裏清楚,誰的壞話都說不得,只能按捺住笑意安撫皇兄,輕聲道:
“好了好了,她這是直率可愛,年紀又小,皇兄同她較真作甚?”
陸澤安的臉色緩和些許,心口仍然氣得起起伏伏,不甘心地長舒一口氣,不忿道:
“看在你的面子上,這回就罷了,下回決不輕饒!”
他輕咳一聲挽回風度,撫平臂彎與袖口的褶皺,理了理衣襟道:
“陛下命我整合陸氏殘餘兵力,我先去忙了。”
陸嘉念“嗯”了一聲,随即又覺得這話不對,再次喚住陸澤安,追問道:
“好端端的,陛下為何要做這事兒?”
先前張大統領帶着禁軍歸入燕北舊部,陸氏皇族的兵力損失大半,剩餘的皆是散兵,不乏老弱病殘。
如今舊皇族雖然無甚權勢,但尚且有封地與尊榮,這些兵力亦無法與燕北軍隊抗衡。
所以陸景幽特許他們存留下來,權當給舊皇族自保安心。
倏忽間整頓兵力,難不成陸景幽還有什麽打算嗎?
“聽聞越州兵亂,動蕩不安,劉大統領被人斬首,大權旁落。”
陸澤安滿面愁容,臉色嚴肅沉重,仿佛即将面臨一場風暴,嘆息道:
“叛亂賊人有意向北,來勢洶洶,不得不嚴加防範,陸氏的兵力也要物盡其用。”
陸嘉念一字不落地聽着,起初不以為意,想着大梁疆域遼闊,偶爾小打小鬧也是有的。
可是仔細思量,頓時發覺不對勁。
越州......不就是陸言清所在之處嗎?
前世今生,他能有所動作,皆是依靠越州權勢。
再加上一個來勢洶洶向北......言下之意,正是沖着京城與帝位來的。
思及此,陸嘉念驚得一身冷汗,分明是夏日,寒意卻從腳底升騰而起,緩緩攀上脊梁,蔓延至全身。
原先的直覺愈發強烈,不安如同迷霧般籠罩而來,沉沉地壓得她喘不上氣。
好似她早知會有這一天,卻還是不敢相信,這一日當真來了。
盡管沒抓到陸言清,她還是有一絲僥幸。
想着他都傷成那樣了,連活命都難,怎麽可能同前世那般,再次殺入京城呢?
陸景幽對此一直有所松懈,但在她的督促之下,派出去的人十分可觀,最終一無所獲。
她曾經也懷疑過,是否陸言清已經死在某個角落了,全憑着直覺否認這種念頭。
若是如此,難道陸言清還要再來一遭,今生會重蹈覆轍嗎?
陸嘉念思緒淩亂,臉色蒼白如紙,慌了神地拉住陸澤安的胳膊,焦急地問道:
“叛亂之人是誰?何時開始的?還有眼下如何了.....”
她這一連串問題,把陸澤安問得頭昏腦漲,半知半解地回答了些,為難道:
“念兒,這是機密要事,我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罷了。”
陸澤安看得出她的擔憂,感同身受地幫她順氣,溫聲道:
“你若是真想知道,這種事只能去問陛下了。”
陸嘉念渾身一顫,杏眸滿是深沉驚懼,後知後覺地應了一聲,轉頭直奔養心殿而去。
宮人看見是她,皆是陪笑行禮,起身後才不緊不慢地開門。
然而陸嘉念心急如焚,心髒猛烈地跳動着,撞擊着脆弱心房,一心只想快些見到陸景幽,一口氣問個明白。
她等不及地沖上前去,一把将大門徹底推開,悶頭闖了進去。
陸景幽端坐其中,身姿挺拔沉穩,手中狼毫蘸着龍紋墨,仔細地批奏折。
他時而擰眉沉思,時而唇角含笑,一切如常,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聽到動靜,他驀然擡眸,看見是她後笑得更為歡悅,調笑道:
“這才半日未見,皇姐是想朕了,還是昨夜之事反悔了?”
陸嘉念氣喘籲籲,愣怔地凝視着他的面容,好似要從風和日麗中找出破綻。
她根本無暇理會這些打趣,在看到陸景幽的那一刻,腦海中閃過他們前世的下場,眼圈不自覺地發酸,晶瑩水光蓄滿眼眶。
“皇姐,怎麽了?”
陸景幽發覺異樣,稍稍斂起笑意,走上前去擁住搖搖欲墜的她,粗糙指腹劃過臉龐,拭去斷了線的淚珠。
“越州的事兒.....是不是他?”
陸嘉念渾身發軟,靠在陸景幽的胸膛撐住身形,忽然間想緊緊抱住他,任何時候都未像現在這般,有着如此強烈的念想。
好似本該掌握的一切,最終卻脫離掌控,生怕一松手,今生什麽都留不住。
陸景幽笑容一滞,摟着她的手遲緩片刻,才落在她的脊梁上,順着脊骨緩緩撫摸。
他環住懷中顫抖的嬌人兒,垂眸凝視良久,忽而輕笑一聲,道: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皇姐......”
聞言,陸嘉念一顆心沉到了湖底,絕望地阖上雙眸。
并非她對陸景幽沒有信心,而是前世陰影太深太重,僅是回憶都能感受到窒息。
況且今生一切提早了三年,又是一番變數。
陸景幽從架子上抽出卷軸,“嘩啦”一聲在桌上鋪開,指着上面的面容道:
“皇姐看看,還認得嗎?”
陸嘉念從他懷中探出半個腦袋,瞥見畫中之人時,驚訝地直起了身子。
此人殘廢了一條手臂,面容似乎被割傷過,疤痕觸目驚心,幾乎不能示人。
若非眉眼間依稀可見幾分清俊,身姿還下意識文生般微微前傾,根本看不出是陸言清。
“他是自毀容顏,以此蒙混出城。”
陸景幽的神色沉重起來,看着他臉上的傷疤,聲音低沉道:
“京郊朕都派人翻找過,不見他的蹤影,想必是藏身于崇山峻嶺,禁軍去搜尋過,可還是未果,要麽藏得太深,要麽是禁軍打草驚蛇了。
皇姐多次說起此事,朕還讓人去越州找過。但是那兒地處偏僻,多沼澤瘴氣,極其複雜,折損了不少人,因為是空手而歸,朕也不知如何同皇姐說起。”
聽了這話,陸嘉念的掌心覆于他的手上,現在才知他費了這麽多功夫。
“越州較為特殊,依附大梁卻獨立自治,京中鞭長莫及,多年來通過劉大統領聯絡。
看如今的情勢,越州數十日前就已經動蕩,但山高水遠,陸言清極為謹慎,沒讓一絲消息傳出來。”
陸景幽冷冷地笑出了聲,如同棋逢對手般凝眉,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現在究竟如何了?你......有幾分把握?”
陸嘉念小心翼翼地出聲,思忖許久之後,還是把這個不願面對的問題問出了口。
“剛送來急報,他們不走尋常路,專挑山野沼澤,易守難攻,沿途州縣措手不及,倒是讓他鑽了空子。”
陸景幽目光幽深,繞着皇姐的發梢把玩,看她神色凝重時,又彎了彎唇角,安慰道:
“無妨,還未交上手,皇姐不必擔心。”
陸嘉念抿唇嗚咽一聲,心間的不安藤蔓般肆意蔓延,對他的話将信将疑。
平日裏陸景幽做事狠厲決絕,若是連他都給不出肯定的回答,大抵是十分兇險。
更何況,他們都未料到陸言清能掙紮到這個地步,說明此人不可小觑。
她的眼前恍然間閃過前世的一幕幕,鮮血噴湧,撕碎的糖紙随風飄散,陸景幽與她阖棺而葬,含笑十指緊扣......
陸嘉念狠狠打了個冷顫,甩甩頭将這些抛之腦後。
她不想再經歷一遍了,今生她想好好與他在一起。
興許是看出了她的恐懼與絕望,陸景幽輕快地笑了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道:
“皇姐放心,就算真有那一天,你也絕不會出事。”
陸嘉念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撲扇着濕潤的睫毛。
陸景幽笑而不語,攬着她從後門出去,穿過狹窄僻靜的過道,轉過好幾個彎,拐入一處不起眼的偏殿。
他推到所有陳設,穿過空心的磚牆,熟練地在一旁撥弄幾下。
一陣沉悶卡頓的聲音傳來,像是久不開啓的機擴在緩慢運轉,齒輪互相咬合,間或幾聲刺耳的摩擦聲,震蕩着腳下的灰塵。
不起眼的地面緩緩出現裂痕,遮掩的磚石盡數掃清,一扇陳舊小門驀然打開。
陸嘉念詫異地睜大眼眸,未曾想宮中竟有這樣的地方。
她并未多言,任由陸景幽攥着掌心,一步步跟着他走下去。
地下通道狹窄逼仄,挂壁燭臺早已燃盡,灰塵嗆得咳嗽連連,必須捂住口鼻才能前行。
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陸嘉念隐約覺得有些熟悉。
但環顧四周,一片漆黑,時不時被水滴砸中,渾身一激靈,的的确确未曾來過。
腳下的臺階是石塊鋪就,長了青苔容易打滑,陸嘉念好幾回險些摔下去,吓得驚呼出聲,腳步放慢不少。
幸好甬道不算長,沒多久就走到了盡頭,刺骨寒意侵襲而來。
陸景幽吹亮了火折子,摸索着尋到蠟燭,擦拭幹淨才點燃。
幽微火光照亮了周遭,陸嘉念好奇地打量着,忽而身軀一僵,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石臺上。
她終于知道,為什麽會覺得此處熟悉了。
這件密室,正是夢境之中,陸景幽保存她屍身的地方。
他用鮮血入藥,對着經久不腐的屍身說話、哭笑,甚至喂她酥糖,已然失了神志。
他們亦是在此處,阖棺而葬。
陸嘉念手腳冰涼,顫巍巍拉住陸景幽,小聲問道:
“陛下,這是哪兒?”
作者有話說:
完結倒計時,沖沖沖!好久沒寫過這麽長的了,停不下來,快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