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懲罰
◎“你不會食言吧?”◎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幾乎只有他們二人能聽清楚。
落在旁人眼裏,好似姐弟間說着什麽體己話。
陸嘉念卻是心口一緊,呼吸凝滞片刻, 耷拉的眉眼間盡是委屈不甘。
她知道陸景幽是當真的,可昨夜說的懲罰太過新奇, 她一點也不想嘗試。
況且方才情勢緊急, 她逃出來是事出有因,不至于如此地步吧!
剛要辯解幾句,忽聞一聲口哨聲, 馬兒躁動地亂甩起來,震得她颠簸搖晃, 本就不穩的身形搖搖欲墜,驚懼地呼了一聲。
陸景幽若無其事地擦拭鮮血,時不時側眸瞥一眼,唇角笑意愈發歡愉,仿佛在看一出好戲。
待到皇姐被晃蕩得支撐不住, 松開缰繩墜落下去時,他恰好擦幹淨手指,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
衆目睽睽之下, 陸嘉念安然落在他懷中, 身子微微歪斜, 下意識抱着他的脖頸擺正。
百姓好奇地圍着觀望,紛紛小聲揣測着遺腹子與這女子的關系,一時間比話本子還精彩。
更有甚者認出陸嘉念的身份, 喧嚣聲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陸嘉念聽得雙頰緋紅, 趕忙用寬袖遮掩面容, 免得再傳出些閑話來。
她想起那聲口哨聲, 終于反應過來,憤憤不平地踢了陸景幽一腳。
故意的,他故意的!
馬兒好端端怎會失控?分明就是他存心報複,讓她當衆下不來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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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了懲罰的規矩還不夠,竟還有這一出,看來他不想放過了。
陸景幽注意到皇姐的神色,唇角的弧度又揚起幾分,眉眼彎了起來。
從前他最不喜被人胡亂議論,現在卻覺得格外悅耳,好似一聲聲恭賀。
“皇姐騎術不精,應當向夫君多加讨教。”
陸景幽俯下身子,貼在她耳畔悄悄道:
“否則就不該亂跑,萬一受不住懲罰,可如何是好呢?”
陸嘉念微微發顫,裝作聽不到般阖上雙眸,暗中攥緊了衣袖。
不一會兒,一輛馬車駛向此處,陸景幽頗為滿意地抱着她坐上去,終于離開了雜亂視線。
陸嘉念憋悶地舒出一口氣,使勁甩開他的手,縮着身子坐在角落裏。
若非看到燕北騎兵大勢已去,她斷然不會出來,更不會心緒糾結,竟會去擔心他的下場。
她應該擔心自己的下場才對。
陸景幽看破了她的心思,含笑望着皇姐,悠悠道:
“張大統領是一步暗棋,我也是今日才得知。”
他褪去外衫,露出昨日傷口,重新用紗布包紮着,道:
“這道傷是昨日他親手刺的,全然是嫉惡如仇的模樣,連你父皇都被騙過去了。方才局勢反轉,他才主動告知與燕北侯的淵源。”
陸嘉念邊聽邊把玩着帕子,思緒快速回轉,恍然發覺這個張大統領有些耳熟。
她記得,最初父皇對陸景幽動了殺心,在冷宮路上埋伏弓弩手時,便是張大統領帶頭。
當時千鈞一發,不知她如果沒拉回陸景幽,張大統領會不會真的動手射殺?
思及此,陸嘉念不禁扶額感慨,這夥人從上到下,還真是一個作風。
狠厲果決,不留退路,舍得用生死性命去賭。
“燕北侯勢力鼎盛,心腹衆多,被處決時卻鮮有人申辯,連燕北大軍也只是小打小鬧作罷,皇姐覺得為何?”
陸嘉念沉吟片刻,慢慢明白過來。
父皇心意已決,沒有沉冤昭雪的可能,所以從那時候開始,這盤棋就已經布下。
所有人都在蟄伏,多年之間暗中積蓄勢力,直到今日勢在必得。
甚至蕊夫人假意逢迎,順勢帶着遺腹子入宮,應當也是他們謀劃中的一環。
這盤棋漫長缜密,歷經多年考驗,随時可能土崩瓦解,成為一盤散沙。
若非絕對的忠心與團結,想必極難做到,也難怪前世他勢如破竹,戰無不勝。
事已至此,再無回旋的餘地。
陸嘉念不覺得意外,只是陸氏皇族統治多年,她難免心有不快。
正值初夏,車內略微悶熱,她擡手掀起車簾,随性望去。
這是回宮的大道,雖然街上淩亂不已,但百姓并無傷亡,對今日之事津津樂道,與平時無甚差別。
陸嘉念略感安慰,只要陸景幽有分寸,此事就有安然解決的希望。
馬車駛入宮中,在正殿與鳳儀宮停留片刻。
皇兄與宮中叔伯關押在正殿,而鳳儀宮是宮中女眷,啼哭嘈雜聲不絕于耳。
門口皆有重兵把守,陸嘉念看得緊張不已,按捺不住地起身,卻被陸景幽攔住。
他率先下了馬車,隔着車簾淡淡問道:
“現在皇姐可以放心了?”
陸嘉念點點頭,又搖搖頭,眉心緊鎖。
還能如此激烈地反抗,想必是沒有大礙,但她不能與母後相聚,總是不安定。
她正想同陸景幽說此事,忽而發現他面無表情地環着雙臂,故意錯開目光,好似生着悶氣。
再回味起方才那句話,莫名帶着不忿和酸澀。
難不成......他還對昨夜耿耿于懷?
陸嘉念杏眸微張,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未曾想會這麽小心眼。
“行了,皇姐回去吧。”
陸景幽揚起下颌,不願被她看透心思,孤傲地拂袖轉身,幽深道:
“好好歇息,免得今夜累着。”
車夫是陸景幽的人,得了授意之後,不由分說地載着她朝山間宅院奔去,絲毫不理會她的抗議。
陸嘉念話還沒說完,硬生生消失在視線中,氣惱地捶打軟墊,腹诽許久。
屋子裏一切照舊,白日裏跑走的侍女又回來了,面色淡定從容,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無論她問什麽,她們都閉口不提。
陸嘉念暗自奇怪,揣測她們逃走之事,興許也是陸景幽提前吩咐的。
至于目的她也不好說,越想越是淩亂,入夜頭疼不已,索性丢開這些瑣事,思索着眼下如何。
父皇犯下錯事,對陸景幽虧欠太多,但其餘人大多無辜。
尤其是母後,向來菩薩心腸,心慈手軟。
聽聞當年蕊夫人在時,母後為她求情,還遭到父皇訓斥,想來未曾落井下石過。
将近亥時,陸景幽回到屋內,幹淨衣袍再次染滿血色,俊容疲憊麻木,眸光陰沉森冷。
他重重地把外袍與長劍摔在地上,震得燭火發顫,熄滅了小半,屋內頓時昏暗起來。
陸嘉念小心翼翼地靠近,憶起前世之事,隐約知道他為何如此。
想必是宗族耆老多有阻攔,朝中亦有動蕩,定會提起燕北侯舊案。
這是他的逆鱗,容不得任何人質疑和插手。
她抿唇不語,靜靜幫他寬衣,擦拭着鮮血與傷口,斟上熱茶陪伴在測。
陸景幽氣息不穩,眼底時而閃過怒意,克制地扣緊她的十指,極力忍耐。
指節生疼,陸嘉念沒有掙紮,輕撫着他的後背,試探着出聲道:
“總有人是被蒙蔽的,但哪怕是陸氏皇族,亦有人為你說話,不是嗎?”
她并非信口胡謅,前世宗族之中,的确有人願意為燕北侯平冤昭雪,以此保全宗室。
只可惜,那時所有人都沉浸在仇恨中,無人相信陸景幽。
如今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無論是誰都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皇姐不必拐彎抹角,陸氏舊皇族的尊榮會存續下去,我不會動手。”
陸景幽聽出她話中意味,深深吸了一口氣,呼吸短促起來,心口起起伏伏,眼尾微紅道:
“但是皇姐,我好恨那些人,本應該處置幹淨才好。”
說着,他聲音暗啞低沉,痛苦地擰着眉頭,仿佛陷入無盡掙紮。
這麽多年,每當他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會想着有朝一日能大仇得報,那些踩着爹娘肩膀,吞噬爹娘血肉的陸氏皇族,能夠死于他的劍下。
他從未想是否無辜,在他眼裏,他們連鮮血都是肮髒不堪的。
可是自從在皇姐身邊後,他知道她會在乎,她也是陸氏皇族之人。
若他這麽做,只會把皇姐越推越遠,最終無法挽回。
皇姐沒有說錯,今日平冤昭雪的诏書,陸氏族人有人支持,當年燕北侯冤案,亦是有人反對。
總有人是無辜的,他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有些不甘心。
陸嘉念一怔,未曾想陸景幽會主動提起此事,心間泛上一股暖意。
她方才生怕他發作,不敢細說此事,只能旁敲側擊。
興許這是最好的結果,大梁宗族之争頻發,帝位亦是從中産生。
百餘年前,陸氏一族也不是正統,是祖輩争奪來的。
如今父皇昏聩,罪名昭著,皇嗣無得力之人,只有從旁支宗系過繼才能維持。
但陸言清此等居心叵測之人太多,早已對帝位心生觊觎。
大抵冥冥之中,自有命數,比起被其他宗族徹底覆滅,她寧可作出退讓,起碼保全一族尊榮。
陸嘉念凝視着他發顫的身形,看得出他在極力忍耐,為了她把這份恨意與殺戮之心壓制下去。
她輕嘆一聲,主動走上前去,從身後擁住他。
溫軟身軀緊緊相貼,清甜香氣萦繞鼻尖,陸景幽舒緩許多,貪戀地蹭着皇姐的臉龐與頸窩,細碎的吻落了下來。
陸嘉念沒有反抗,任由他愈發放肆,第一次伸出手,猶豫着回應他的擁抱。
他們的心口貼在一起,彼此強健有力的心跳能都感受得一清二楚,眼圈微微發紅。
好一會兒,陸景幽才漸漸平靜下來,眸中恢複一片清明,想到什麽似的勾起笑意,沉聲道:
“皇姐,你不會食言吧?”
陸嘉念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直到背後一涼,衣帶不知何時被他解開,才猛然想起這茬。
她驚慌地想要逃走,卻被他死死禁锢懷中,拉扯着邁向檀木小櫃。
陸景幽拉開最內層的櫃子,取出絨布包裹的布袋,打開之後緩緩向她走來。
銀鏈在燭火下閃着光芒,上面綴着鈴铛,随着他的靠近,一步一響。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
今天是零點更新,因為,5.9是我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