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嫁娶
◎他不想再裝下去了◎
趁着陸嘉念出神的間隙,陸景幽又靠近一步。
他不再像往常那般,躬身跟随在她身後,而是毫不避諱地挺直了脊梁,微微擡起下颌擱置在她的頭頂。
冬日暖陽越過飛檐翹角傾瀉而下,映照出他寬闊修長的身影,陰翳投射在陸嘉念玲珑身軀上,不容躲避地将她籠罩在內。
“皇姐,日子還長,再等等。”
陸景幽的聲音低啞沉緩,不像是随口安慰人,反倒像是賞玩着剛剛落子的棋局。
他悄然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一寸寸抽出陸嘉念掌心的書信,引誘般道:
“別怕,交給我。”
紙張滑動的輕微刺痛讓陸嘉念一激靈,她驀然掙開他的手掌,攥着書信利落轉身,迎上那雙深若幽潭的眼眸。
恍然間,她瞥見一絲篤定堅決的野心閃過,灼灼光亮轉瞬就被藏得極好。
待到她懷疑地再次探究時,陸景幽的眼底已經恢複了冷靜,好似方才只是錯覺。
他......究竟想做什麽?
陸嘉念蹙眉凝視着陸景幽黑沉沉的瞳仁,冷厲寒光與前世的帝王如出一轍。
她細細思忖,靈光一閃感受到些許異樣,脊骨攀上一陣寒意。
其實她早就知道,陸景幽今生仍有奪位之心。
但她還是将他留在漱玉宮,一來是眼皮子底下,二來是想好好待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哪怕不能完全消除他心中的念頭,也能讓他顧忌着自己,從而避免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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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陸景幽很乖順,幾乎對她言聽計從,慢慢地讓她以為,他應該放下了許多。
可是剛剛幾句話意味深長,陸嘉念總覺得不對勁。
什麽叫再等等?
等到他勢力壯大、再次奪位嗎?
如此,父皇就再不能做主,她又要被他困住一生?
陸嘉念被這個想法驚出一身冷汗,連忙一邊後退一邊防備地看着陸景幽,緊張地擺手道:
“停停停,不許胡思亂想!”
她無奈地望着眼前眸光幽深的少年,故作輕松地踮起腳尖,擺出皇姐的架子摸了摸他的腦袋,一本正經道:
“這事兒我自有辦法,你不必操心,很快就過去了。”
顯然陸景幽并不願意聽她的話,臉色愈發深沉難測,長臂一伸又要阻攔。
陸嘉念靈巧的壓下腰肢,一俯身就從他的手臂下面躲過去,三兩步就丢下他走遠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有人傳話說,陸言清已在後院等着了。
陸嘉念停駐來回踱步的雙腿,心口忽然一緊,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複下來。
她第一回 做此等忤逆之事,更何況還是婚嫁大事,難免有些顧慮。
若是陸言清不肯答應,甚至口無遮攔地傳揚出去,她真不知怎麽辦才好。
“皇姐,非他不可嗎?”
陸景幽伫立在她身後,将她泛着緋色的臉頰和焦急的腳步看得一清二楚,越看越像少女嬌羞地等着情郎私會。
他眸光黯淡地掀起眼簾,平淡的聲音中難掩失落道:
“為何皇姐不願信我?”
聞言,陸嘉念欲言又止地轉頭,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解釋,只能在內心抓狂地吶喊幾句發洩。
她信,她當然信,畢竟前世親眼見識過他的實力有多可怕。
但她一心想要阻止前世之事的發生,總不能反而自己成了導火索。
前世巧合也就罷了,她也說不清遠嫁和親與成為他的暖榻之物,到底哪個更好些。
今生明明還有機會,一切轉機近在眼前,她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裏。
“你情願這麽想也好,這種事情還是別摻和了。”
陸嘉念輕嘆一聲,不想再為此多費口舌,拉着陸景幽走進廂房,反身把門鎖上,吩咐宮人道:
“看着點,晚膳前不能放他出來。”
宮人點頭應聲,她這才稍稍放心些,避開旁人繞到後院去見陸言清。
上回元宵走散後,她本以為自己會心下惦記,可事實上她到如今,才再次想起這麽個人兒。
回想起那一夜,腦海中盡是陸景幽護着她的身影,還有天香閣中香甜酣暢的夢境。
陸嘉念使勁甩甩頭,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之人,他才是日後的驸馬,亦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理清淩亂的思緒,逼着自己一步步向前走,為難地站在陸言清面前。
“殿下,臣都明白了。”
陸言清手中還拿着她的信,姿态一如既往地儒雅清俊,淡定平和的目光中帶着些許笑意,半跪在她面前道:
“殿下既有此意,臣甘願配合,請殿下吩咐。”
陸嘉念未曾想他會如此果斷地答應,詫異地俯視着腳邊謙卑恭敬的身影,生怕他想岔了,壓低聲音道:
“你可考慮好了,雖然勝算大,但父皇龍顏不悅,少不得為難你。”
“自從香蘭谷與殿下相逢,臣一直心悅殿下,無論聖上如何訓斥,臣都不會改變心意。”
陸言清毫不停頓地說出一番情話,順暢得如同早就準備好一般,眸中光亮不知是情意還是多餘的心思,冷靜道:
“只要殿下只認臣一人,臣願為殿下做成此事。”
陸嘉念心裏松了一口氣,暗暗慶幸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她剛想應下,忽然覺得這話不順耳,一時間抿唇不言。
仔細算來,她和陸言清總共才見過兩回,且每一回都意外頻出。
沒有兒女情長,只有不堪回首,每次都尴尬無言。
很顯然這話不是真心。
可若說他是為了驸馬之位而奉承,她又想不明白其中緣故。
大梁對驸馬的約束頗多,不能擔任朝廷要務,堪稱用仕途抱負換榮華富貴。
而陸言清生于興旺富貴之家,不僅在京城人脈通達,還在越州一枝獨秀,犯不着讨驸馬的好處。
難道他還有別的目的嗎?
”殿下在猶豫什麽?有更好的法子嗎?“
陸言清遲遲等不到陸嘉念的回應,臉頰笑得有些僵硬,低頭調整後愈發顯得彬彬有禮,聲音卻很有把握。
不過被他說中了,如今萬分緊急,陸嘉念真沒有更好的辦法。
盡管這不是她想要的婚姻,不是她期望中真心相待的郎君,婚後只能陌生而禮貌地生活在一起,甚至還要互相猜忌。
但她可以不用和親,可以時常陪伴母後,未嘗不是件好事。
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就算陸言清另有所圖,無非就是尊榮權勢之類,其餘的她也給不了。
只要她還是嫡公主,無論誰當了驸馬,在她面前只有俯首陳臣的份。
思及此,陸嘉念心中安定不少,目光複雜地望着低眉順眼的陸言清,終究點了頭。
傍晚時分,宮人們去用晚膳,按照吩咐打開了廂房門鎖。
陸景幽沉悶地坐在陰暗的屋子裏,晚霞透過窗棂印在他的面容上,描摹出精致俊秀的眉眼,以及眸中忽明忽暗的光亮。
他靜默良久,腦海中始終徘徊着方才的事,眼前反複閃現那個男人弱不禁風的模樣。
還有他送給皇姐的帕子和玉佩,伸向皇姐的手,謙恭讨好的笑......
分明是他最看不起的做派,偏偏皇姐鐵了心要嫁給他。
陸景幽驟然起身,還是想當面問問皇姐,卻四處沒有找到陸嘉念。
他煩悶地踏出漱玉宮,剛好碰上柳葉滿面春風地跑進來,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诶,你要去尋殿下嗎?”
柳葉笑得歡喜又暧昧,見陸景幽點頭後更是合不攏嘴,将十指置于唇間示意噤聲,目光瞥了一眼宮道前方。
落日餘晖灑落在碎雪上,溫暖明亮的光芒籠罩着并肩前行的一對璧人。
陸嘉念親自送陸言清出去,二人身影相依相偎,肩膀有意無意地貼在一起。
晚風吹亂了墨發,陸言清含笑側首,輕柔地擡手為她拂去,素色袖口纖塵不染,衣擺在風中飛揚。
而陸嘉念雙頰泛紅地垂眸,手指絞動手帕,害羞般不敢與他對視。
他們光明正大地迎着夕陽向前走,仿佛天生就應當沐浴在光輝中。
陸景幽如泥沼般隐蔽在陰影之下,眼睜睜看着他們越走越遠。
他不知不覺死死地攥緊掌心,舊傷一道道裂開,指縫染上鮮紅。
“看見了吧?馬上咱們漱玉宮要有喜事了!”
柳葉興奮地拉着陸景幽竊竊私語,滿意地打量着前方的陸言清,“啧”了好幾聲道:
“多般配啊......你這幾日別去打擾殿下,特別是明晚。”
此話一出,陸景幽敏感地擡眸,墨色眸中閃過寒光。
柳葉發覺他神色不對,只當他擔心日後前程,安慰道:
“你放心,殿下心善,就算有了驸馬,也不會虧待你的。”
“......是嗎?”
陸景幽臉色冷若冰霜,耳根被那句“驸馬”刺得生疼。
“當然啦,你這麽聽話,殿下可喜歡了,哪舍得趕你走?”
柳葉心直口快地回答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離開了。
斜陽斂盡光輝,宮道盡頭的那對身影消失在轉角,陸景幽卻依然伫立原地。
他如雕塑般渾身僵硬,眸光破碎地望着黯淡天色,唇角勾起諷刺的笑。
原來僅僅因為聽話,皇姐才留下他、喜歡他嗎?
陸景幽想起這段時日壓抑克制的一幕幕......
他曾以為,只要戲演得足夠好,皇姐就會信任他依賴他,只屬于他一個人了。
可如今,皇姐就要與他人成婚,仿佛他從未存在過,也并不重要。
陸景幽狠狠攥緊指節,“咯吱”脆響在寒風中飄散。
忽然間,他不想再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