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逢
◎“有什麽資格讓我垂憐?”◎
臘月初九,天色十分晦暗,将近巳時才大亮,宮裏各處開始忙碌起來,雪地裏留下一串串淩亂的腳印。
宮女柳葉哆哆嗦嗦地推開漱玉宮的門,守在床邊的崔嬷嬷立即“噓”了一聲,瞥了一眼尚且睡着的陸嘉念,壓低聲音道:
“你手腳輕些,昨個兒臘八,公主玩到深更半夜才盡興,現在還沒醒過呢。”
不過已經晚了,床上的人兒似是被這動靜吵醒,眉心緊緊擰在一起,皺起挺俏的鼻尖蹭了蹭枕頭,哼哼唧唧地翻了個身,撲扇着睜開雙眸。
陸嘉念的眼前依然一片模糊,喉間殘存着最後一刻的腥甜和苦澀,腹中隐隐作痛,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倒是一股清甜的花果香鑽入鼻翼,仔細嗅了嗅覺得熟悉無比,是她曾經常用的那一種,不再是金銮殿中勾人情動的暖香。
陸嘉念自嘲地聳肩,應當是太過懷念,竟然出現了幻覺。
正想着,她的視線終于慢慢清晰,崔嬷嬷滿是關切的面容和柳葉緊張搓手的模樣映入眼簾。
......嗯?柳葉?她不是因為冒犯陸景幽,很早就被他送進慎刑司了嗎?
陸嘉念驚訝地眨動着杏眸,一骨碌就起身下床,拉着柳葉上上下下打量,疑惑又驚喜道:
“你怎麽在這兒,陛下還能準你回來?”
“公主,您在說些什麽呀?奴婢自幼奉陛下之命侍奉公主,一直在您身邊呀。”柳葉一頭霧水地望着陸嘉念道。
聞言,陸嘉念伫立原地愣怔良久,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柳葉所說的“陛下”,好像指的是父皇。
猛然間,她像是被激了一下似的,匆匆向前邁了幾步,放眼觀察着眼前的一切。
房內寬敞明亮,栩栩如生的桃枝屏風與淺緋色珠簾相互映襯,端雅中不失活潑俏麗,桃木小桌上擺滿了她愛吃的早點,一碗蝦仁鮮粥已經盛出來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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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分明不是金銮殿,是她當年在漱玉宮的寝閣!
陸嘉念不可置信地微微張口,眼睫抑制不住地顫動,使勁揉着皺皺巴巴的衣擺,聲音緊張幹澀地問道:
“今年......是哪一年了?”
“順熙二十一年,公主睡了半天,怎麽連這個都忘了?”柳葉愈發覺得她奇怪,故意打趣兒道:
“如此下去,公主再睡一覺,該不會把奴婢和崔嬷嬷也忘了吧?”
陸嘉念難得接不上話,渾身都顫抖得厲害,反反複複呢喃着那個年份,額角滲出一層薄汗。
順熙二十一年......今年她才十六!
三年後,在她十九那年,陸景幽才會奪位,将她軟禁在金銮殿中夜夜笙歌。
她回過神後急促地喘息着,巨大的喜悅驟然間上湧,沖散了所有的疑慮和懵懂,将心裏填的滿滿當當。
她眉梢眼角具是開懷的笑意,剛想再問些什麽,就被崔嬷嬷裹上披風一把拉進屋裏,嘆息着打斷道:
“小祖宗,別再問這些奇怪的問題了,快些更衣梳妝,還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呢。”
陸嘉念只能吐了吐舌,任由他們伺候着,坐上了去往鳳儀宮的馬車。
路上的一花一木都很是熟悉,勾起了前世有關母後的溫存回憶,心底不禁泛起酸澀和遺憾。
若是陸景幽沒有奪位,所有人都會好好的,她還是那個自在歡快的嫡親公主,不可能淪落到那種地步。
是那個瘋子,親手毀了她本應平安順遂的一生。
不過轉念一想,現在她是金枝玉葉,而陸景幽是被父皇遺棄、終生幽禁冷宮的罪臣之子。
就算這時候他跪在漱玉宮前三拜九叩,也沒資格見她一面。
陸嘉念思緒一動,冷聲吩咐道:
“調頭!往北邊去!”
“公主,那樣走下去就要到冷宮了。”
車夫以為她記錯路了,好心地出聲提醒道。
“殿下怎會去那種地方?聽說冷宮前有一片梅林開的極好,公主定是要去賞梅的。“
柳葉想當然地脫口而出,讨巧地朝陸嘉念擠眉弄眼,笑道:
“是吧,公主殿下?”
陸嘉念沉默地抿緊了唇,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腦海中盡是前世受過的屈辱和欺負,氣得心口起起伏伏,高傲地揚起了下颌。
她倒要看看,現在的陸景幽還有什麽能耐。
那片梅林就在繞過冷宮的拐角處,與冷宮僅僅相距數十步。
但車夫卻在路過冷宮時驟然停下,無奈地輕嘆一聲,面露難色地上前請示。
陸嘉念不明所以地掀開車簾,探出腦袋瞥了一眼,那個前世夜夜相對的身影一下子映入眼簾。
此時應當剛發完夥食,門口的幾人各自拿着兩個白饅頭吃着。
陸景幽瘦弱的身形就縮在他們身後,雙手捧着唯一的饅頭看了許久。
他掰下一塊放入口中,蒼白清瘦的臉頰浮現出絲絲笑意,眼尾微微上挑,歪着頭眯起墨色雙眸,俊秀完美如同白瓷人偶,亦如此物般一觸即碎。
還沒等他再掰一塊,一個肥頭大耳的太監就徑直走了過去,毫不客氣地踹在他小腹上,一把奪過饅頭狼吞虎咽起來。
陸景幽猝不及防地後退幾步,額頭在青磚牆上磕破了,鮮血順着慘白的臉頰滴落,紅得觸目驚心。
他眼巴巴望着胖太監手中的饅頭,方才的笑意早已斂盡,眸光一片黯淡。
直到胖太監風卷殘雲般吃完饅頭,陸景幽才緩緩收回目光,習慣了似的抱着膝蓋蹲在宮牆下,默默将指腹上沾着鮮血的饅頭渣舔舐幹淨。
陸嘉念一言不發地将這些盡收眼底,眉峰不禁挑了一下,一時間無法将眼前弱小可憐的少年,與前世矜貴狠厲的陸景幽聯想到一起。
若是換作他人,她定會憤憤不平地上前主持公道,但此人是陸景幽。
宮中人情冷暖是常事,以他現在的身份,本應承受這些。更何況前世他做的那些事,早就百倍千倍地報複回來了。
陸嘉念的眼底平靜無波,甚至想起陸景幽對她的磋磨,心間還騰起幾分快意,無動于衷地扶了扶纏絲金海棠步搖,淡淡道:
“這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快走。”
車夫依然沒有動彈,為難地朝她搖了搖頭,柳葉在身邊着急地“啧”了一聲,暗戳戳指了指冷宮斜對面。
這時候陸嘉念才注意到,不知何時五皇子和六公主竟然也在這兒。
他們是寵妃蘭氏所出的親兄妹,向來飛揚跋扈,目中無人,仗着恩寵在宮中為所欲為。
五皇子的身邊放着一個龐大的木箱,用絨布嚴嚴實實地罩着,偶爾傳來幾聲兇惡壓抑的犬吠,而六公主非但不怕,還很是好奇,搓着手站在五皇子身邊問道:
“哥哥,今天咱們怎麽玩呀?”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我給這場好戲取名叫’狗咬狗‘。”
五皇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狹長窄促的眼睛朝下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立刻會意,面上挂起不懷好意的笑容,端着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肉糜朝陸景幽走去,卻在少年快要放下戒備,顫巍巍伸手接過之時,盡數潑在了他的身上。
滾燙油膩的湯汁刺痛了陸景幽的肌膚,黏糊糊地挂滿全身,順着脖頸一路流進衣衫深處,疼得他驟然間倒在地上,倒吸了一口涼氣。
可五皇子對這些十分滿意,擡手掀落木箱上的絨布,興致盎然道:
“看吧,好戲開始了。”
一聲聲愈發響亮駭人的犬吠在耳畔炸開,陸嘉念轉頭望去,這才發現那木箱中竟是十餘只餓得眼冒綠光的狼犬!
木栓剛剛打開,它們就像決堤洪水般争前恐後地沖出去,靈敏地聞着味兒撲向陸景幽。
肉糜的香味很快被血腥氣淹沒,晦暗慘淡的天光下,陸景幽措手不及地被一群狼犬死死包圍,撕扯纏咬着拖到了角落裏,破舊的衣衫碎成布片,皮肉被尖銳地齒尖劃開,有的地方甚至能看見森森白骨。
紅得發黑的鮮血在地面上流淌,融化了身邊的冰雪,滲透進凍裂的地磚裏,如梅花般一朵朵鋪展綻放。
他徒勞地抵抗和呼喊着,聲音一點點微弱下去。
然而就在不遠處,五皇子和六公主正饒有趣味地觀賞着,談笑間盡是輕松随性,還交頭接耳地打起了賭。
“哥哥,我賭他撐不過一炷香。”
“這回可不讓着你了,哥哥賭半炷香。”
......
狼犬風卷殘雲般将肉糜吃盡,但顯然這些還不夠塞牙縫。
陸景幽身上的血腥氣于它們而言是無上誘惑,惹得它們更為癫狂地撕咬,恨不得頃刻間就将他分食完畢。
劇烈的疼痛狂風驟雨般襲擊着陸景幽,他在犬吠中艱難的仰起頭,隐約聽到了那對兄妹的對話,眸光忽的一沉。
他死死咬着銀牙,硬是把所有痛苦的喊叫都扼殺在喉嚨裏,黑沉沉的眼底倏忽間清亮起來,如同散去薄霧的子時夜色。
一抹猶如電閃雷鳴般的狠厲閃過,染血的指甲劃破掌心。
在詫異的目光中,陸景幽身形微晃地站了起來。
傷口随着他的動作越來越大,可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不僅沒有停頓,還彎着唇角勾起一個攝人心魂的弧度。
陸景幽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啃食他血肉的畜生,冷峻的眉眼不悅地皺起,毫不掩飾厭棄和輕蔑。
随後,他瘦長卻滿是力量的手指利落果決地伸出,精準地掐住那畜生的頸骨,稍一使勁就整個兒提了起來。
只聽得淩空中“咔”的一聲,那畜生應聲斷氣,口中還叼着撕咬下來的皮肉。
其他狼犬眼睜睜看着同伴死在眼前,終于後知後覺地忌憚起來,紛紛松口想要逃跑。
但是已經晚了。
沒有一個能逃得掉,絕無可能。
陸景幽衣衫褴褛,長發如濃墨般在身後潑灑,被寒風吹得緩緩蕩開,破舊的靴底踏着血泊而來,步子卻悠閑散漫,像是去看一場即将上演的好戲。
分明看起來走得慵懶,但是眨眼間就迅疾閃身到那些畜生身旁,同方才一樣狠厲果決地下手,緊接着身後就倒下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每殺死一只狼犬,陸景幽的笑意就濃烈一分,不一會兒就變得眉眼彎彎了。
熱辣發燙的血珠濺在他冷白的臉龐上,與眸中那片瘋狂的猩紅交相輝映,宛如肆意生長的彼岸花,刺目絕豔得讓人發顫。
只剩下最後一只狼犬了。
陸景幽并未急着将它殺死,而是不緊不慢地笑看着,将它的四肢一根根折斷,才施舍般掐斷它的頸骨。
他擡手一抛,這只畜生就摔在了那對兄妹面前,吓得二人依偎着後退了一丈。
與此同時,陸景幽也耗盡了氣力,颀長清瘦的身影在屍骨中艱難地立着,難以支撐地左右搖晃,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跪下。
他的衣衫鮮有完好之處,脊背上的蝴蝶骨暴露在暗沉天光下,如同一只被折斷雙翼的雄鷹。
寒風獵獵吹過,驚濤駭浪般擊打着他風雨飄搖的身軀,終于毫不留情地将他擊倒。
陸景幽沉重地摔在寒冷堅硬的冰面上,慘白如紙的臉龐與冰雪融為一體。
但他從未有過卑微屈服之色,反而始終帶着笑,笑得眼睫如蝶翼般扇動,俊美驚豔的面容在血珠的映襯下更加刺眼,那股子頹靡邪氣令人驚懼。
眸光深處,隐隐閃爍着不易察覺的輕蔑與恨意,仿佛這些人都不過是渺小蝼蟻,假以時日他必将親手捏碎。
陸嘉念看得出神,險些與陸景幽的目光相觸,下意識地湧上一陣恐懼。
她恍然間憶起前世,他也是這樣眉眼含笑地處決了她的族人,将她困在溫床暖榻間碾碎傲骨,逼迫她成為暖榻之物。
她驚得猛然間收回手,車簾随之滑落。
震撼和驚慌攪亂腦海,陸嘉念想起方才的血腥,思緒中摻雜着前世的回憶,太陽穴突突的疼,徹骨寒意蔓延全身,纖細的身軀打了個冷顫。
“公主,您還好吧?手怎麽這樣涼?”
柳葉發覺了她的不對勁,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搓着,關切道:
“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公主召來禁軍,讓他們妥善處理吧?”
這一聲聲“公主”點醒了陸嘉念,她漸漸平複了氣息,斂起眉眼将方才的神色盡數壓下,輕咳一聲挺直了脊梁,端莊典雅道:
“無妨,此事不必興師動衆,權當沒看見罷。“
現如今風水流轉,她就算有些前世陰影,可終究還是大梁的嫡公主,宮苑禁軍皆要護她周全,陸景幽根本近不了她的身,更不必再害怕什麽。
如此想着,陸嘉念心裏踏實不少,再次氣定神閑地掀開了車簾。
五皇子和六公主也好不到哪兒去,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怔了好一會兒也說不出話。
“哎,哥哥,你要輸了。“六公主知道這個親哥下不來臺,只好用手肘暗中碰了碰。
“別吵,我自有辦法。”
五皇子煩躁地甩開了妹妹的手,想到什麽似的冷笑一聲,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紙包,得意地在她眼前晃蕩。
“這、這該不會是......”六公主思忖片刻就反應過來,驚訝地捂着嘴,悄聲道:
“真的可行嗎?萬一玩死了怎麽辦?”
陸嘉念隔得有些遠,聽不到他們的耳語,但依然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這兩人品性惡劣無度,她前世就見識過,還不知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思及此,她按捺不住地走下了馬車,蹑手蹑腳地伫立在角落裏觀望着。
“你就是膽小,死了就死了,父皇恨極了他,哪裏會管這些?”
五皇子嗤笑着瞥了一眼六公主,滿不在意地打開紙包,将其中紅褐色的粉末灑落在地上。
一股腥臭在空氣中彌散,那幾只沒有死透的狼犬,此刻一聞到這味道就瘋了似的站起來,再次癫狂地朝着的陸景幽沖去。
有的半路上斷了前腿,有的腦袋綿軟歪斜,有的傷口剖開肚皮......但它們就像被完全控制住了,不管不顧地一齊突襲。
陸景幽本就力竭,全靠意念強撐着保持清醒,此刻再也無力抵抗,還未出聲就被這幾只狼犬拖到了宮牆下,肆意瘋狂地撕咬着血肉。
他連呼喊之聲都發不出來,眼皮愈發沉重,只能絕望地忍受疼痛,眼珠幹澀地轉動,像是對這世間無限留戀。
陸嘉念心驚又焦急地上前一步,但一想到他以後會做什麽,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就在這時,陸景幽的目光恰好從她身上掃過,曜石般的眸中忽然閃過幾絲光亮。
似是意外和探究,又迸發出些許期望,如同墜崖之人看見了峭壁上的枯枝,顫巍巍地想要伸手抓住。
然而,這些都在陸嘉念停駐的腳步間戛然而止。
星辰隕落,光芒盡散,陸景幽沒等到陸嘉念有所動容,眸中的光亮一分分黯淡下去,最終隐于夜幕般的眼底,只留下一閃而過的冷意。
陸嘉念懵懂地看着,讀不懂陸景幽眼中複雜的意味,只知道最後應當是仇恨。
但他為什麽要這樣看着自己?她可什麽都沒做啊。
電光火石間,陸嘉念靈光一閃,剎那間想到了極有可能的緣由。
陸景幽該不會是......把她當做那對兄妹的同黨了吧?
畢竟她看了這麽久都毫無反應,甚至還津津有味,很難不被人懷疑。
可是......她真的只是路過。
況且就算她恨極了陸景幽,恨不得将他一箭穿心,也絕不會用這種暴虐殘忍的手段,否則同前世那個瘋子又有什麽區別?
陸嘉念白白背了一口黑鍋,心裏憋悶得很,想着若是這幾只狼犬能咬死陸景幽也好,也算是永絕後患。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三年後陸景幽還好好的活着,這些都只能是妄想罷了。
倒是五皇子和六公主,一個被丢進狼窩,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一個被送去苦寒之地的軍營,成為下等武夫的營妓。
相比之下,陸景幽确實對她手下留情了,想必是她前世從未招惹的緣故。
雖然現在不足為懼,但陸景幽背後勢力錯綜複雜,她還未想好如何才能斬草除根,貿然動手反而不好。
既如此,那就沒必要結下仇怨,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萬一日後有何變故,至少有一條後路。
這些道理讓陸嘉念心有不爽,不過理智終究勝過一籌。
她理了理衣擺走上前去,加重了腳步讓那兩人聽到,制止道:
“宮中豈容得下如此喧鬧,都給我住手!”
話音未落,所有的目光齊刷刷投射到她的身上。
陸景幽在昏迷的邊緣掙紮着,聞言整個人都明顯僵住,遲緩地擡眸遙遙望着她,确信沒聽錯後,才後知後覺地松垮下去,輕輕舒出一口氣,垂下眼睫揚起唇角。
五皇子和六公主臉色就不那麽好了,不情不願地低頭行禮,暗暗嘀咕了好幾句,卻又不敢和嫡長姐翻臉,只能把話都卡在嗓子裏。
“身為皇嗣,一言一行皆關乎天家顏面,你們此種行徑與市井中的瘋癫潑皮有何區別,別在這兒丢人現眼。”
陸嘉念攏着織金飛鳥披風,故意擺着架子在二人面前踱步,餘光不屑地掃了過去。
“是呢,皇姐說什麽都有理,管的也真夠寬的。”六公主驕縱慣了,向來與這個姐姐看不對眼,聽了這話當即忍不住陰陽怪氣起來。
“怎麽,六妹妹心有不服?”
陸嘉念輕笑出聲,淡定自若地停下腳步,冷冷直視着六公主,沉聲道:
“那也無妨,六妹妹大可把這事兒告訴母後,想必她自有定奪。就怕到時候惹母後生氣了,受罰的不止是你們,還有蘭妃娘娘教導無方之過。”
“你......你仗勢欺人!”
六公主氣得雙頰通紅,朝着陸嘉念指指點點,只能由五皇子拉開,勉強地陪着笑道:
“皇姐,都是一家人,何必鬧成這樣?”
說話間,角落裏的陸景幽忽然擡起頭,似是被那一聲“皇姐”吸引,窺視的目光中帶着新奇,幹裂的兩片薄唇偷偷張合。
皇姐,皇姐......
陸嘉念沒空分神觀察這些,全部目光都落在五皇子身上,不留情面地環着雙臂,輕哼道:
“別提這些,我現在正要去鳳儀宮請安,你們看着辦吧。”
五皇子和六公主面面相觑,到底還是忌憚陸嘉念,不甘不願地轉身離去,吩咐人收拾滿地狼藉。
待到他們離開後,陸嘉念才收起嫡長姐的氣勢,無奈地撇撇嘴朝馬車走去。
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似是有人亦步亦趨随行。
她微微側首,透過鬓角碎發望見陸景幽扶着宮牆站起了身,艱難緩慢地挪動着步子向她靠近,眸中的陰霾散去大半,閃着晶亮純澈的光。
陸嘉念對此視而不見,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而陸景幽仿佛早知如此,默契地在距她好幾丈的地方停住腳步,目送她登上馬車。
柳葉攙着陸嘉念坐穩,在馬車行進時掀開車簾查探,依然能看見陸景幽執着的身影伫立原地,嘆息道:
“公主,奴婢瞧着他也是可憐,不如......”
陸嘉念正為此事煩悶,只賞了她一個白眼。
盡管明知救下陸景幽是長遠考慮,她還是覺得膈得慌,靠在軟墊上漠然道:
“他不過是罪臣之子,有什麽資格讓我垂憐?”
直到馬車在視野中消失,陸景幽也沒有動彈,幽深晦暗的目光在遠處凝滞,陷入了無人知曉的思緒之中。
“诶,你小子撞大運了,知道那是誰嗎?”
胖太監覺得他孤零零的模樣很可笑,自以為是地晃着腦袋,道:
“那是皇後嫡出的三公主,多少人連看一眼都難,誰料今天被你撞上,還出手救了你,莫不是你前世積德了?”
陸景幽默默聽着,眸光漸漸變得柔和清晰,良久才聲音輕微卻堅定道:
“我認得。”
胖太監聽到笑話似的瞪大眼睛,指着狼狽落魄的陸景幽,笑得前仰後合,接不上氣道:
“你?就憑你?連我都只見過兩回!這春天還沒到,怎麽就開始做夢了?“
所有人都以為他在胡說八道,圍上來嘲諷一陣就各自散去了,無人願意理會。
“......很早以前就認得。”陸景幽喃喃道。
他的聲音很輕很小,只有吹向漱玉宮的寒風聽得見。
作者有話說:
男女主前世另有原因,寶貝們往後看就知道了啦!
手動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們,麽麽~(系統只限一周內顯示,但後臺我都看得到)我會繼續努力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