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瞿新姜幾乎屏起了呼吸, 仔仔細細地聽着傅泊冬的話。她有點不知所措,伸手去接床頭上灑下來的光,掌心也跟着暈黃一片。
她在琢磨傅泊冬的語氣, 像傅泊冬這樣的,大概很少會等別人的電話, 可聽起來, 傅泊冬又不像生氣。
傅泊冬從手機傳出來的聲音不太真實,有點輕,散漫得像是沒什麽力氣。
“是金明瑩, 她給我打了電話。”瞿新姜猶豫着說。
“誰?”
随後一頓, 傅泊冬的聲音又傳出來,“她啊。”
傅泊冬應該是知道, 她做事總是講究一個周全, 在聯系導演時, 指不定把整個節目組都了解了個遍。
瞿新姜悶聲,“你認識她?”
“當然, 當年校園十佳歌手不是嗎。”傅泊冬用很不鹹不淡的語氣, 說了一句玩笑話。
金明瑩在國內還算出名, 好幾首歌都脍炙人口, 流傳度還挺高, 也被稱過國民女神。
瞿新姜的頭發全攬在了身前,背很單薄。
“今天去海選, 我進門才知道金明瑩是評委, 她要了我的號碼。”
“她要, 你就給了?”傅泊冬語氣不明。
瞿新姜應了一聲, 明明只是接個電話, 傅泊冬也沒站在她面前, 可這聲音近得就跟傅泊冬緊貼在她耳邊。
她掌心冒出點兒汗來,有點遲疑,“我也不能說不給她。”
“也是。”傅泊冬欣然接受了這個說法。
Advertisement
瞿新姜不知道說什麽好,開始保持沉默。
“之前答應的事還沒有做到,等我回廉城,可以和你一同去看窦文芳。”傅泊冬平靜開口,“你想看看她在獄裏有多難過嗎。”
看望窦文芳這件事似乎已經說了很久,瞿新姜對她的繼母說不上憎惡,因為覃小琉之所以會死,也少不了瞿漛的一份力。
她只是覺得覃小琉不應該死,至少不應該因為瞿漛的騙婚和婚內出軌而死。
覃小琉的喪事辦完還沒過半年,瞿漛就把新的女主人接了回去,她的繼母挺着一個孕肚,很溫柔地和她說話,說實話挺可笑的。
只是在失去了母親後,瞿新姜的難過成了浮萍,飄零無依,也不知道到底該埋怨誰。
後來積攢了許久的情緒終于爆發,她開始報複性地曠課,把更多的時間放在玩樂上,做一些既不會讓瞿漛開心,以及就算覃小琉在世,覃小琉也不會感到愉悅的事情。
她從來不可能成為傅泊冬,如果是傅泊冬,一定不會這樣。
但傅泊冬開了口,瞿新姜無依的情緒好像有了着陸點。
“可以去看看。”
“我得知,窦靈芳還瞞了你父親一些事情,只是上次沒來得及告訴你。”傅泊冬說。
瞿新姜愣住,她對瞿漛的感情說來也很淡薄,其實并不是很想知道窦靈芳和瞿漛的糾葛。
“我不是很想聽。”
傅泊冬在電話那頭很輕地笑了一聲,“你會想知道的。”
瞿新姜心想,傅泊冬說她想,那就想吧。
她把托着光的手收回身側,捏着睡袍的帶子說:“所以窦靈芳瞞了什麽?”
“等我回去了,再當面和你說。”
傅泊冬的唇大概離手機很近,呼吸聲有點明顯,瞿新姜甚至能想象出傅泊冬落在她耳畔的吐息。
“好啊。”
瞿新姜覺得自己也像是染上了什麽瘾,總能聯想到有關傅泊冬的種種。
“你傅叔叔交代我,讓你盡快回去上學,但這個學期你已經荒廢了太多,我認為,你的休學期可以延長到夏天,休完這一個學年,再從頭開始。”傅泊冬說。
瞿新姜沒什麽主意,但聽到能回到校園,還是有點高興,“好。”
她一頓,又說:“我如果去上學,那我們的合同怎麽算?”
“有一些條約可以暫時劃去。”傅泊冬把暫時二字咬得有點重,“不能太為難你。”
“可以。”瞿新姜又應了一聲,慢騰騰把手機拿開了一點,因為傅泊冬輕微的呼吸聲讓她覺得耳朵癢。
“海選結束後,就會正式開始錄制節目,開始的時間不會拖久,影響不到你的學業。”傅泊冬淡聲說,“我知道你挺在意這個節目,玩玩也是可以的。”
瞿新姜本來想反駁,但她很快把抵至舌根的話音咽了回來,說來她也沒有很認真在準備,稱作是玩玩其實也沒什麽不妥。
“不會影響就好,其實我可能熬不了幾輪,就算錄制的時間往後拖拖,也影響不到。”
“你想的話,可以一直到最後。”傅泊冬說得很慢。
“不想。”瞿新姜低聲,“我想自己試試。”
“行。”
然後傅泊冬沉默了好一陣,像是在沒話找話,“你回廉城後,你傅叔叔挺想你的。”
瞿新姜惦記着傅泊冬的病,脫口而出,“那你呢。”
傅泊冬的笑冷淡又短促,促狹地說:“我能不想你麽。”
隔着手機,好似氣氛被一句暧昧不清的話給燒得滾燙。
瞿新姜心跳得飛快,心想傅泊冬只是犯病了。
“那你想我怎麽做?”
傅泊冬過了一會才說:“那你哭吧。”
瞿新姜愣住,小聲說:“我現在哭不出來,能不能改天哭。”
傅泊冬容許她讨價還價,笑了一聲,“可以。”
挂斷電話後,瞿新姜把自己裹進了被子裏,就這麽沉沉地睡了過去。
離海選結束越來越近。
瞿新姜是在直播時接到通知的,通知先是由工作人員傳達了一遍,然後金明瑩打來電話,又和她說了一遍。
說是海選結束後,她有幾天的準備時間,然後就開始正式錄制。
金明瑩挺高興的,連說話都似帶着笑,“真好,以前問你什麽,你都不怎麽願意做,現在有了想做的事情,挺好的。”
瞿新姜欲言又止,其實她只是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這段時間過得趁波逐浪的。
像迷路方向的船只,在大洋上随波逐流。
金明瑩又說:“就算拿不到名次,只要上了節目,就能攢到一點人氣,你以後如果還想走這條路,也算是一個不錯的跳板。”
她一頓,用略微豔羨的語氣說:“尋常人連碰都碰不到這個踏板,因為它的起步實在是太高了。”
瞿新姜以為,金明瑩這是暗示了傅泊冬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她抿了一下唇,“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你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你不用灰心,你曾經捏在手裏的資源,你的長相,都是你的踏板,你還是可以走得很遠。”金明瑩還像是高中時候的學姐,很盡心地給她灌輸一些心靈雞湯。
瞿新姜怔住了,左右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道謝。
一個屋檐下的,劉姨偶爾會和瞿新姜聊上幾句,但大多是劉姨自己在說,說她的兒子女兒,還有孫女,以及出門買菜時碰上的事。
劉姨似乎是看她悶在家裏太久了,問她:“你怎麽不出去走走。”
瞿新姜下意識朝外出的那一扇門看去,讷讷說:“我可以出去嗎。”
劉姨詫異,“怎麽會不能出去,我看別人家的姑娘每天大清早的就會在外面遛狗,要不我跟小姐說一聲,給你整條狗子來,一直悶在家裏不好,遲早要悶出病來。”
因為劉姨一直頂着那張笑臉,總讓瞿新姜覺得她的話不是那麽真誠。
瞿新姜猶猶豫豫地走到了門邊,試探性地擰動門把。
沒有提示她需要在軟件內進行操作,門就這麽開了。
屋外的冷氣撲面而來,那一下刮得她的臉有點發麻。
瞿新姜看着外面的道路、路燈和花圃,好一陣移不開眼,又覺得是錯覺,往外又邁了一步,這才确信自己走出去了。
她回頭時,劉姨還在眯着眼笑,“這會兒要出去嗎?”
瞿新姜有點驚訝,因為她一直這扇門不聽她使喚,“等會吧,我去收拾收拾。”
于是她回屋收拾了一下,給林珍珍發了信息,問要不要一起吃飯。
林珍珍回得很快。
「我随時有時間,要不晚一點再出去,我們在哪裏見?」
瞿新姜在傅泊冬的化妝間裏,指腹蹭上了一點口紅,仔仔細細往嘴唇上抹,擦了手後,她才低頭打字。
「你說一個地方,我們到那裏碰面。」
随後林珍珍把一個定位發了過來。
瞿新姜打着車出了門,包裏揣着傅泊冬給的卡。
她心跳急促,回頭看別墅區越來越遠,心情竟然有點複雜,好像她在背着傅泊冬做什麽奇怪的事情。
到了地方後,瞿新姜一眼就看見了林珍珍。
林珍珍在就到了,半張臉埋在圍巾裏,冷得小步跺腳。
“珍珍。”瞿新姜喊了一聲。
林珍珍驚喜回頭,朝她擁了過去,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陣,這才安心,“你在傅泊冬那裏過得還不錯吧。”
瞿新姜心虛地別開眼。
林珍珍笑了,“好久沒見面了,我們去吃點什麽,其實我有點想吃麻辣燙了。”
瞿新姜也想,她在傅泊冬那是吃不到麻辣燙的,不說劉姨會不會做,反正傅泊冬肯定不會點這個頭。
于是兩人進了麻辣燙館,坐在四四方方的小桌邊上吃起了熱氣騰騰的串串。
瞿新姜分享了自己海選通過的好事,小聲說:“可能混不上太好的名次,大概率唱一首就要被票出去了。”
“可是這也很厲害啦。”林珍珍十分捧場,“我只能在電視裏看到節目現場诶。”
瞿新姜還挺不好意思的,雖然林珍珍是在真心誇她。
林珍珍咀嚼着,聲音變得含糊,“你可以試試,反正不會虧。”
瞿新姜想了想,覺得也是,總歸不會虧。
“說起來,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可以随時有時間。”林珍珍擠出一個笑。
瞿新姜疑惑地擡眼。
麻辣燙的熱氣模糊了林珍珍臉上的歡欣,她笑着說:“我又辭職了。”
瞿新姜愣住了,她知道林珍珍前兩次辭職是因為她,這次又是因為什麽。
她惴惴不安地問:“為什麽啊。”
吃完的簽子被林珍珍抓了過去,放進了簽筒裏。
林珍珍擦了一下手,“傅泊冬的助理聯系我了,托你和傅泊冬的福,我找到了一份在寫字樓裏面的工作,不用再去當服務生了。”
瞿新姜哪裏料到,傅泊冬竟瞞着她安排了這些。
林珍珍吃了一會,露出一個鬼鬼祟祟的神情,“你在傅泊冬那裏住,她不會收你的房租吧。”
瞿新姜想,傅泊冬哪裏會在意那點房租,別扭開口:“沒收。”
“傅叔叔情況還好嗎?”林珍珍小聲問。
瞿新姜既點不下頭,也不想搖頭說不好,“有點難說。”
林珍珍沒再問。
吃完了麻辣燙後,瞿新姜陪着林珍珍走了一會,還去電玩城玩了一陣。
分別前,林珍珍走前挽住了她的手臂,很高興地說:“謝謝你,也替我謝謝傅泊冬。”
瞿新姜擺擺手,坐上了出租車,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
她是掐着點回去的,雖然不知道劉姨會不會把她到家的時間告訴傅泊冬,但她覺得還是遵照合同為好,回去太晚,傅泊冬是要生氣的。
劉姨沒說什麽,只問她玩得開不開心,然後又很貼心地把榨好的果汁送到她房裏。
瞿新姜洗了澡,心怦怦直跳地等着傅泊冬的電話。
這天的電話來得晚,近十二點才打過來。
瞿新姜看見來電顯示上出現了傅泊冬的名字,竟覺得自己才像是病了的那一個,懸起的心微微一跌。
她有心說服自己,她萬萬不應該心疼傅泊冬,她更應該心疼自己才是。
可在接通電話的那一瞬,傅泊冬的話還沒說出口,輕微的氣音從揚聲器裏傳出來,她的心猛地一揪。
傅泊冬問她:“今天做什麽了?”
“出門了,約了珍珍,我本來以為我打不開家裏的門。”瞿新姜說得有點別扭。
傅泊冬促狹:“說了這是違法的,我不會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你在想什麽。”
尴尬的人反而成了瞿新姜。
傅泊冬又說:“看來今天玩得挺開心。”
“還行。”瞿新姜把手機夾在肩上,捏起自己的發梢。
傅泊冬沒有說她那邊的情況,因為傅文詠的情況實在好不到哪裏去。
“我今天有點累。”
瞿新姜怔住。
“累的時候更容易犯瘾,會下意識想做一點別的事情來分散注意力。”傅泊冬語調懶散。
瞿新姜氣息微急,“所以犯瘾了是嗎。”
“嗯。”
傅泊冬慢聲說:“昨晚你說的改天,今天怎麽樣,可以哭了嗎。”
瞿新姜抱着膝坐在床上,腳掌踩在另一只白得發青的腳背上。
“不可以就算了。”
瞿新姜輕輕吸着氣,她搖擺不定,思緒如被大浪沖刮。
最後,在沉默得像是挂了機的電話中,她聲音帶顫地說:“可以,但我要拿你的一樣東西。”
“你拿。”傅泊冬平日裏優雅的聲音顯得疲憊而沙啞。
瞿新姜赤着腳出了房門,走進了傅泊冬的房間,随後心跳如雷地拉開了對方衣帽間裏的櫃子。
她的目光很快從那些私密的物品上掃過,拿到了當初傅泊冬用在她身上的項圈。
她把項圈捂在懷裏,生怕被劉姨看見,踮腳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鎖上門後,瞿新姜帶着項圈坐上了柔軟的床,身側,手機的通話時長還在緩慢增加。
她點了免提,把項圈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頸上皮膚僅僅被貼緊,她已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次的項圈是她自己親手戴上的,竟不是那麽的難受。
可瞿新姜還是擠出了眼淚,手指微微搭在項圈上,騰出一只手握起手機,哽咽着說:“我要哭了,你要認真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