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瞿新姜明白, 她和傅泊冬的相處方式是絕不能讓明婧知道的,尋常人哪裏會被戶主關在房子裏,并且,她和傅泊冬之間, 還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約定。
明婧打量了她一會, 嘆了一聲, “我經常想,如果小琉還在就好了, 如果她能看見你有在好好長大, 一定會很欣慰。”
聽到覃小琉的名字,瞿新姜又是一愣,已經過去太久了,她似乎要忘記覃小琉長什麽模樣了。
記憶中,覃小琉總是很溫柔,喜歡穿料子柔軟的長裙, 長發挽起,說話輕聲細語的。
可如果覃小琉還在世, 未必會感到欣慰,瞿新姜難過地想。因為她并沒有好好長大,她連傅泊冬的一半都達不到。
劉姨端來了溫水和水果, 彎腰問:“夫人要休息嗎, 樓上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明婧卻搖頭, 在看見瞿新姜的時候, 似乎身上疲意全無,“不用, 我坐一會就好。”
瞿新姜不太清楚該怎麽伺候長輩, 被明婧盯得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心裏冒出的想法像一把火, 越燒越炙,還想着借陪伴明婧的名義踏出別墅,她不知道這在不在合同允許的範圍內,可她實在是太想出去了,自打進了這別墅,她就沒怎麽呼吸過外面的空氣。
她打量明婧的神色,目光多逗留一秒,那念頭就越是洶湧,似要撞破胸膛開枝綻蕊。
明婧閉着眼休息了一會,對傅泊冬的忙碌感到不滿,“你一個人在這得有多悶,小涼還總是騰不出時間,該讓她帶你四處走走,廉城你回來得少,這幾年已經變了很多。”
她一頓,又徐徐說起以前的事,“她總是這樣,處事待人不夠溫和,自小如此。你小時候去過傅家在幸安的老宅,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是小琉帶着你去的。”
“那時候我讓小涼陪你玩,小涼做事從來認真,說彈琴就彈琴,練字就練字,不肯中途停下。捉迷藏吧,她就光坐在那數數,讓你去躲,時間到了裝作找不到你。”
這事兒瞿新姜記得還挺清楚,那時候是夏天,她躲在玻璃花房外面,頂着大太陽蹲了一下午,差點中了暑。等了一下午沒見到傅泊冬,她還洋洋得意,以為自己藏得夠好。後來年紀大上一些,再回想以前的事,才知道傅泊冬壓根不屑于找她。
明婧笑了一下,“我一直以為,她不是那麽喜歡你,常常為你們這些小輩的關系而感到苦惱,現在看着也還好,你回國後,她還把你帶回家了。”
瞿新姜心裏委屈,傅泊冬帶她回來是另有原因,只是這原因并不能說。
Advertisement
或許是明婧太溫柔,她在明婧面前,極度想要逃離這個房子,膽子也跟着肥了起來,試探地問了一句:“家裏悶,要陪您出去走走嗎。”
明婧點頭,“也好,光坐着多悶啊。”
瞿新姜悄悄看了劉姨一眼,劉姨唇邊仍是噙着笑,規規矩矩地站在邊上,臉上再沒有半點別的神情。
她着急別開眼,生怕被看出心底想法,“那我上去換衣服,明婧阿姨您可以先開門。”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她不信劉姨聽不出來。
可劉姨只是微笑,并沒有出言阻攔。
瞿新姜扶着欄杆慢步往上走,回頭朝那扇緊閉的門投去一眼,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等你下來,不用着急。”明婧端起杯子喝水。
瞿新姜點頭,進屋打開衣櫃,一列的衣服全是傅泊冬給她買的,有一些是她的偏好,有一些是傅泊冬看得順眼的,兩種不同風格的衣裙挂在一起,倒也不是那麽不和諧。
她手忙腳亂換好了衣服,扣上紐扣的手有點抖,久違的雀躍充盈心頭。
樓下,明婧見她下樓,便放下杯子朝門邊走去。
瞿新姜望着門,也望向明婧開門的手。
沒有提示軟件內操作,門輕易就打開了。
明婧招了招手,“我沒有帶司機,但廉城我還算熟悉。”
別墅外停着明婧從老宅開來的車,車身顏色低調,車型也無甚特別,但價格不菲。
瞿新姜踏出門,不由得長吸了一口氣,好似離籠的雀兒,眼裏的歡欣克制不住,垂在身側的手因興奮而小幅發顫。
她不想被明婧看出什麽,可她臉上從來瞞不住事,一雙眼精亮,眼珠子總像是有着潮意,很濕潤,惹人憐愛。
明婧回頭問:“考駕照了嗎。”
瞿新姜目不轉睛看着外面的草木,聞聲陡然回神,搖着頭讷讷回答:“沒有。”
明婧笑了一下,“不急,才多大呀,要是想出門,讓小涼安排個司機,小涼剛到年齡那一個月就去考了駕照,也許是因為她向來不讓人操心,我和文詠總是體驗不到做家長的樂趣。”
說着,明婧就坐上了駕駛座,下了車窗說:“上車了。”
瞿新姜起初以為她和明婧只會在周邊散散步,沒想到明婧還開起車了。她看了後車門,又看副駕座,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坐在哪裏好。
如果是以前,她不假思索就會坐到後排,但現在不行了,她不能,至少不應該把明婧當成司機。
于是瞿新姜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副駕座,開門時小心到像是怕把這昂貴的車門給卸下來一樣。
明婧像在對待小孩,叮囑道:“要系好安全帶。”
瞿新姜僵着身把安全帶系上了。
在車開出去後,她用餘光瞥見傅泊冬的別墅越來越遠,竟有一種逃離的忻悅。
路上,她心事重重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生怕傅泊冬忽然發來短信,質問她為什麽要用明婧當幌子來出門。
但傅泊冬并沒有找她,也許正在忙。
明婧開着車,手分外閑适地撘在方向盤上,“有空可以去學學,有時候自己開車,要安心許多,也方便。”
瞿新姜點頭答應。
下山後,瞿新姜狂跳不已的心好似靜了下來,她又朝明婧看去,因為明婧過多的提及,讓她想起昨天夜裏,傅泊冬口中她的繼母和弟弟。
其實她對那位繼母并沒有太多的感情,瞿漛把窦靈芳娶回去時,她已經長住國外,更別提那個後來出生的弟弟。
也許是因為以前覃小琉常和瞿漛吵架,瞿漛又極少回家,她不覺得瞿漛能對婚姻有多忠心,甚至覺得他再婚理所當然。
可覃小琉是因為瞿漛和窦靈芳死的,瞿新姜并不希望瞿漛和窦靈芳的愛情能有多忠貞美滿,即便瞿漛已經去世。
在左右搖擺後,她還是問出口:“傅……姐姐告訴我,我的弟弟身世有點蹊跷,您知道這件事嗎。”
明婧快速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眼裏錯愕難掩,“原來小涼已經告訴你了。”
“她沒有細說。”瞿新姜說。
明婧皺起了眉,“這件事我也是在瞿漛出事後才知道的,警方調查了很多,不免涉及瞿漛和窦靈芳的關系,我找到了一些途徑才得到這些消息,窦靈芳是在大學時候和瞿漛認識的,兩人談過戀愛,但很快分手,其實兩人一直還有聯系。”
她說得委婉,“直到瞿漛和小琉結婚,兩人之間的關系也不曾斷過。窦靈芳嫁過去時是有身孕的,瞿漛一直以為孩子是他的,其實不然,窦靈芳曾在外面養過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孩。”
“在婚前,窦靈芳和瞿漛的見面總是很隐秘,所以次數也算不上太多,如果真要掐算時間,那窦靈芳懷上孩子的那段日子,瞿漛并不在她的身邊。”
瞿新姜大為驚詫。
明婧很緩慢地開口:“而且瞿漛有五年的吸毒史,他……有嚴重的生精功能障礙,雖然我不清楚他這個障礙是在什麽時候開始的,但窦靈芳的孩子絕不是他的。”
“姜姜,我不怕告訴你這些,你得看清瞿漛的真面目,瞿漛的死,對你其實……也算是一件好事。”
瞿新姜有點迷茫了,原來這是一件好事嗎。
她是覺得有點痛快,如果明婧說的全是真的,那瞿漛死前還不知道自己養了別人的兒子。
明婧不像是要帶着她在周邊兜風,在下了環山路後,竟然把車開到了城區,最後停在了商場的停車場裏。
瞿新姜突然想回去了,她并不是那麽想逛商場,那些店裏甚至還能叫上模特親自為她試穿走秀,服務周到得令她退怯。
但明婧沒有給她回頭的機會,直接挽上了她的手臂。
瞿新姜不得不跟着明婧逛服裝和飾品店,在明婧溫潤的目光下,試戴着一些昂貴的飾品。
鏡子裏珠光寶氣的人,并不是那麽像她自己。
瞿新姜覺得現在的自己就是很普通,她不會用廉價來形容自己,但就是貴不起來。
明婧滿意地點頭,“小涼從來不會陪我逛街,她永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你從小就在我的身邊,那我也不至于連母愛都無處安放。”
瞿新姜垂着眼,即使已經習慣了明婧對傅泊冬的稱呼,可是每回聽見,仍是會覺得詫異,傅泊冬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小名。
明婧買了很多飾品,買之前總讓她來試戴,嘴上說是年輕人來試更好看更直觀。
提着袋子出了店門,瞿新姜甚至想要把東西丢在一邊,雖然很貴,但她覺得明婧是買給傅泊冬的。
然而明婧卻說:“第一次給你買禮物,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所以什麽都選了一些。”
瞿新姜一怔,眼梢陡然泛紅,咬起下唇忍耐情緒。
她想哭,自打出事之後,除了林珍珍,就沒誰這麽照顧她了。
明婧自顧自地說:“說起來,我還沒給小涼買過這麽多,我和文詠選的,她總是不喜歡,明明年紀輕輕,卻喜歡一些老氣沉沉的東西 ,這些年,她手上權利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獨立,我和文詠都管不到她了。”
瞿新姜提着一個個紙袋,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喜歡嗎。”明婧忽然問。
瞿新姜連連點頭,“喜歡。”
明婧似乎極其喜歡和她一起逛街,也許是因為傅泊冬疏于陪伴,以至于明婧真的把她當成了半個女兒。
在把東西放到了車上後,明婧又不知疲憊地和她逛了臨近的公園,坐在搖曳的小船上漫無目的地四處轉悠。
明婧的目光總是很溫柔,卻又透露着疲憊,好似心頭壓着什麽巨石,給人一種悒悒不樂的感覺,但面上看起來疲憊至此,她仍然不想休息。
在臨近傍晚的時候,明婧預約了餐廳,帶着瞿新姜過去。
糟糕的是,菜還沒有上齊,明婧就被一個電話叫走了。
在接了那個電話後,明婧的神情變得格外的倦怠,本來還能微微揚起的嘴角一直下沉。
瞿新姜小聲問:“怎麽了?”
明婧朝着她擠出笑,抱歉地說:“我得趕回幸安一趟,車上的東西我改天寄過來,你先在這吃,得吃飽才行。”
聽着像是馬上要走的樣子,瞿新姜一愣,“現在就要走嗎。”
明婧點頭,然後匆匆忙忙地走了。
等到明婧離開之後,瞿新姜才想起一件事,她好像付不起這裏的賬單。
她惴惴不安地吃飽,付賬的時候松了一口氣,帶上她卡裏面的零頭,勉強夠付。
餐廳裏大提琴在低低沉沉地拉扯着,男男女女總是說話很小聲,那些面容和神情在黯淡的燈光下顯得暧昧不清。
瞿新姜垂着眼走出了餐廳,驚覺餘額已經連打車都不夠了。
手機的電量也不多,靠着導航走回去顯然不是什麽聰明的行為,走上三個小時都未必看得見別墅的屋頂。
她自暴自棄地想,要不走回去算了,多呼吸一下外面新鮮的空氣,不失為一件好事。
于是她還真的就這麽做了,恰好明婧把所有的東西都帶回了老宅,她兩手空空,什麽也不用提。
身後總是有疾馳而過的車輛,開着遠光,亮得她不由得閉起了眼。
嬌慣了那麽多年,她總是不擅長走遠路,走一會就會覺得累,只能坐上路邊的圍欄歇一陣,莫名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這時候如果有一口酒就好了,瞿新姜想,喝酒誤事,但也能壯膽。
她時不時看一眼手機的時間,一開始還害怕傅泊冬會忽然打來電話,可走到腳底發麻的時候,又隐隐盼着傅泊冬會找她。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一陣震動。
瞿新姜連忙把手機拿了出來,看見來電顯示的是傅泊冬的名字。
接通的時候,傅泊冬沒有立即開口,像是信號斷了,手機裏傳不出丁點聲音。
瞿新姜莫名有點做賊心虛。
“我媽回去了?”
瞿新姜小聲說:“對。”
“那你現在在哪裏。”
瞿新姜左右看了看,周邊沒有标志性的建築,也沒有路标一類的東西,小聲說:“我在路上。”
傅泊冬也許是被她氣到了,沉默了一陣。
瞿新姜有點怕,悶聲解釋:“是阿姨說想要出去走走,她開車帶我出來的,我沒有想要跑,你不能拿協議上的條約來威脅我。”
手機裏傳出一聲輕笑。
“你應該誠實一點。”
瞿新姜幹巴巴開口:“好吧,是我問了阿姨,要不要出去走走,她同意了。可我一開始以為我們只會在周邊散步,沒想到她開着車出來了。”
“定位發給我。”
瞿新姜只好把定位發了過去。
傅泊冬大概是看見了,用很平靜的語氣問:“為什麽不打車。”
路過的車燈肆無忌憚地打在瞿新姜的身上,她不得不擡起手臂遮掩。
“阿姨帶我去餐廳吃飯,她臨時接到電話走了。”瞿新姜頓了一下,不太自然地說:“那裏消費很貴,我勉強能支付,付完就不能打車回去了。”
“你不會跟我要嗎。”傅泊冬在電話裏說,“我不會因為你犯傻而責怪你,但我會生氣。”
瞿新姜動了一下出汗的掌心,“為什麽生氣。”
“如果你走丢了,我的病不要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