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借着昏黃的光, 瞿新姜撐着身慢騰騰往後挪了一點,睡意沒完全消散。
在她的視野裏,傅泊冬的輪廓模糊得柔和, 雖然夜裏造訪的舉動有些驚悚,但她的心也只是稍微跳快了一點。
她的床邊放着電子鐘,兩點過, 也就是說傅泊冬剛到家,就上她這來了。
傅泊冬說:“你知道我為什麽強調你那個弟弟是你繼母的孩子, 而不是瞿叔的孩子嗎, 據我所知,在覃姨去世前, 你繼母就已經和瞿叔交好,兩人關系匪淺,孩子也早就懷上了。”
一頓,她又說:“只是, 這個孩子有點蹊跷。”
瞿新姜心底湧上一個猜想。
傅泊冬很淡地笑了一下,“你不用多想,只是你傅叔和婧姨很在意你母親,所以我才得知了一些, 不過, 現在我不想過多談論這些。”
瞿新姜仰着頭,她知道傅泊冬現在想要什麽。她雙臂撐在身後, 雙眼因困倦而**的,卻還沒有到哭的地步, “那你要我怎麽哭。”
要她嚎啕大哭, 還是小聲抽泣。
傅泊冬身上還帶着屋外的寒意, 頭發看着有點潮, 就連目光也沾着潮意,“像平時那樣。”
瞿新姜擠出聲音,緊張地問:“可我現在哭不出來怎麽辦?”
傅泊冬垂着眼,刻意放輕的聲音略顯細碎,“你得哭,這是合同上規定的,或者,我取一樣東西過來。”
要取的東西一定不簡單,瞿新姜心想。
傅泊冬側身,眼睫上似也沾了床頭燈黯淡的光,“你在這裏等我,不要跑。”
跑?
能跑到哪裏去。
Advertisement
瞿新姜攥着被子,手背的血管青得分明。
傅泊冬沒管掉在地上的包,甚至還從鏈條上踩了過去,鏈條被踩得嘎吱作響。
屋外在下雨,瞿新姜赤着腳下床,走到窗邊拉開了簾子,窗是緊閉着的,根本爬不出去。
細雨被路燈點綴上了光,燈光顯得朦胧晦暗,地面積了一些水,草木上也有被打濕的痕跡。
傅泊冬從門外進來,并未掩飾腳步聲,頭發被随手紮起,兩绺垂在臉側,其餘束在了背後。
聽見動靜,瞿新姜猛地回頭,看不清傅泊冬手裏拿的是什麽。
“過來。”傅泊冬坐在床沿,雙腿交疊着,身後束起的長發彎彎卷卷。
瞿新姜側着身看了過去,不敢踏近一步,開始擔驚受怕。
“來。”傅泊冬說。
瞿新姜依舊站着不動,撘在窗上的手緩緩攥起。
“我明天還要工作,你得幫我。”傅泊冬垂着眼,長發豎起後,露出的脖頸很是:“明天要去談一項合作,很重要。”
瞿新姜知道,如果在明天的工作裏,傅泊冬受到什麽影響,到頭來遭殃的還是她。她緊張挪步,走到了傅泊冬面前,垂下了眼簾。
這樣俯視的角度,傅泊冬鼻梁的陰影精致好看,眼睫投下的陰翳也很是稠密。
就算她以這樣的視角來打量傅泊冬,平時高高在上的人也并不會變得卑微脆弱。
傅泊冬勾了手指,“蹲下來,別讓我仰頭。”
瞿新姜抿着唇彎腰,蹲下後視線正對着傅泊冬長直的腿。
一只手覆在了她的發頂,很輕地拍了兩下,有着不合時宜的溫柔。
瞿新姜擡起頭,只見傅泊冬傾着身往她的脖頸戴上項圈,皮質的項圈,柔軟而又貼膚,在扣好後,像是一只手扼在頸上。
項圈連着鏈條,另一端在傅泊冬的手中。
傅泊冬只一用力,她就被拉扯着往前傾斜,險些撞上傅泊冬的膝蓋。
瞿新姜忙不疊擡手扶住傅泊冬的膝,難受得眼梢發紅,有點喘不過氣。
這些年,她一直拒絕佩戴項鏈,不穿高領的衣服,不管是什麽材質,再柔軟也不行,脖頸上只要稍稍有一點壓力,她就會像被扼住脖頸,難以呼吸。
她的這個秘密,似乎被傅泊冬發現了。
對于窒息的恐懼遠遠壓在羞恥感之上,她連緊抿的唇都在微微顫,眼珠子又濕又黑,如受雨洗。
外面的雨忽然下大,突如其來的喧嘩竟然如雷貫耳。
瞿新姜想扯開脖頸上的項圈,卻被傅泊冬撥開了手。
氣息不順,她不得已張開口呼吸,一下又一下的,急急地吸起氣。
傅泊冬犯了病會受折磨,她也如此。
勒緊的項圈明明只是緊密地貼着皮膚,她卻好似擱淺的魚,幾度想掙紮,卻被制止。
“難受嗎。”傅泊冬把她的鬓發撩到耳後。
瞿新姜很輕微地點頭,小聲抽泣。
“那我也給你治病好不好。”傅泊冬像是在利誘。
瞿新姜輕聲:“你可不可以快點。”
她如傅泊冬所願,流下了眼淚,她的眼淚總是很淺。
傅泊冬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在氣息錯亂前再度蒙住她的雙眼。
看不見光後,瞿新姜越發不安,總覺得脖頸上的項圈扼得更緊了。
傅泊冬在床上緩緩後挪,床褥被壓得簌簌作響,随着她的後退,那根與項圈相連的鏈條也在扯緊。
瞿新姜輕輕唔了一聲,茫然無措地靠了過去。
視野被蒙蔽後,所有細微的聲音都似能在她耳中掀起軒然大波。
傅泊冬的聲音是那麽近,“你如果不願意繼續,随時可以喊停。”
瞿新姜沒有喊。
随後,耳畔是低喘,是床單被壓動的簌簌聲,還有瞿新姜自己……
急促的呼吸聲,低低的抽泣。
夜裏的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停的,再次醒來時,瞿新姜下意識摸向脖頸,頸子上空無一物。
房間裏只她一人,傅泊冬不知道去了哪裏。
上午九點過,完全錯過了協議上早起的時間,這時候傅泊冬怕是已經出門了。
瞿新姜洗漱後下了樓,樓下劉姨正在打掃,桌上空落落的,不見屬于她的那一份早餐。
昨晚她實在不好受,幾度覺得自己要昏過去,所幸還在忍受範圍內,只是一早醒來連早餐都沒見到,不免有點委屈。
劉姨看見她,又扯起一個十分标準的笑臉,“您要用早餐嗎。”
“有嗎。”瞿新姜小聲問。
劉姨連忙回答:“自然是有的,因為我在打掃,就把備好的早餐放回廚房裏了。”她放下手中工具,走進廚房洗了手,端着餐盤出來,一邊拉開椅子。
瞿新姜坐下,“傅泊冬出去了嗎。”
“是的。”劉姨并沒有糾正她的稱呼,“小姐一早就出去了,聽說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忙。”
瞿新姜點頭,看來傅泊冬昨晚說的不假。
劉姨又說:“今天夫人會過來。”
瞿新姜一怔,頓時明白了劉姨口中的夫人是誰,大概是明婧。
自傅家老宅那一次酒會後,她也只再見過明婧和傅文詠一次,并沒有像以前姥爺姥姥所叮囑的那樣,多給這兩夫妻打電話。
兩家的關系似乎從她和傅泊冬這一代開始又生疏了,說生疏其實也不大妥當,以她和傅泊冬做過的事,實在算不上生疏。
瞿新姜有點迷蒙,“那、那我呢。”
劉姨笑着說:“夫人就是聽說瞿小姐住在這裏,才想着過來看一看的。”
瞿新姜并未多想,甚至還覺得慶幸,來的只有明婧,如果再多一個人,她怕是會更慌。
“什麽時候?”瞿新姜又問。
劉姨回答:“這個說不準,從老宅過來有些距離,如果碰上城裏面堵車,就會再遲上一些。”
她一頓,又說:“夫人很在意瞿小姐,百忙之中也要抽空過來。”
明婧的在意,瞿新姜是信的,在姥姥和姥爺去世後,明婧和傅文詠陪着她一起守靈。
在廉城呼風喚雨的傅家老爺,竟然放下了所有的工作,放下架子,和她一起在靈堂裏跪着,流着眼淚。
那時候傅泊冬似乎是在忙學業,所以沒有到場,瞿新姜慶幸傅泊冬沒有來,省得自己落魄又不安的樣子被對方看見。
在維護世交感情這件事情上,傅文詠和明婧一向做得很好,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很真心,光是一個眼神,就叫人相信。
瞿新姜問:“那我需要準備什麽嗎。”
劉姨笑了:“您什麽都不用準備,夫人最近疲憊,您可以陪她多說說話。”
瞿新姜心裏湧上一個大膽的念頭,“可以陪她四處走走嗎。”
劉姨颔首,“當然可以,夫人大概會很高興。”
這一早上,瞿新姜都在想,她要不要借着這次難得的機會溜走,可是想到那一份被保存起來的合同,她又不敢。
因為傅泊冬随時可以讓她付出違約的代價,她很怕,同時又不得不依賴。傅泊冬可以給她一把堅不可摧的保護傘,在傘下,誰也動不了她。
下午四點的時候,明婧終于到了,劉姨給她開了門,她穿着淺棕色的大衣從門外進來。
明婧大概是第一次來,進門後四處看了看,用很溫和的語氣說:“确實是小涼會喜歡的設計,簡單大氣,只是看起來太冷清了些,沒有年輕人該有的活力。”
瞿新姜抓着樓上的欄杆往下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叫出口。
劉姨說:“小姐在家的時間太短了,不過在瞿小姐來了後,家裏多了幾分生氣。”
明婧笑得很淡,和幾年前相比,似乎憔悴了許多,臉上有歲月留下的痕跡,“姜姜呢。”
“明婧阿姨。”瞿新姜讷讷喚了一聲。
明婧循聲仰頭,看見她後嘴角咧得更開了些,這回才像是由心的笑。
瞿新姜連忙下樓,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麽,連下樓的腳步都放輕了許多。
像那年在傅家老宅,明婧打量着她,不帶審視,甚至還欣賞地點了點頭,“又長大了,比以前漂亮了很多,我還以為家裏來了什麽大明星,真漂亮。”
瞿新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婧阿姨從老宅過來的嗎。”
明婧拉着她坐下,“是啊,開了一個小時的車,有點累了。”
那打量的目光還是黏連在臉上,瞿新姜不太自在,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她莫名覺得,明婧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充滿了憐愛。
“瞿家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們也很難出手搭救,你知道的,你父親瞿漛做了一些錯事。”明婧斟酌着用詞,很謹慎地開口。
瞿新姜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樣溫和的批判,随即一愣。
“得知你回國,我和文詠曾嘗試聯系,但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明婧輕嘆了一聲,“幸好小涼找到了你,現在看到了你,我也就放心了。你姥姥和姥爺在世時,曾把你托付給我們,只是這些年你一直在國外,我們疏于聯系,我和文詠……也沒能遵照囑托。”
瞿新姜抿着嘴唇點頭,又有點難過了。
明婧問:“和小涼的相處還行麽。”
瞿新姜這時候收到了傅泊冬發來的短信,她看見發件人的名字時連忙擡手掩住。
「剛才在忙,在我母親面前,不要失言。」
于是瞿新姜點頭,“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