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瞿新姜心裏沒有答案, 如果她說好,傅泊冬又會給出什麽樣的說法。
宗烨會碰上這樣的事,她覺得不完全是巧合, 和運氣應該也沒有很大的關系。她不出意外地想到傅泊冬,可又隐約覺得, 傅泊冬不會為了她這麽大費周章。
傅泊冬也沒必要特地把視頻發給她看, 這樣太刻意, 太斤斤計較, 不過大方,不夠得體。
瞿新姜久久沒有回答。
随後, 傅泊冬發來一句話:“十分鐘快到了。”
瞿新姜換好衣服下樓, 車已經在外面等着,傅泊冬就坐在車上。
透過玻璃, 她能看見傅泊冬一個模糊的輪廓, 臉面是那麽模糊, 也不知是不是在看她。
瞿新姜上了車,默不作聲地坐着。
車上,傅泊冬一句話也沒有說, 看路途也不像是要把她賣了, 于是瞿新姜逐漸安心。
本以為傅泊冬要去公司,又或者是去別的地方談什麽工作, 沒想到,傅泊冬把她帶到了商場。
工作日白天的都市,總是繁華得略顯寂寥, 像是個用金錢堆成的空殼子。商場裏尤其冷清, 店裏只有店員在百無聊賴地坐着。
瞿新姜不明所以, 跟着傅泊冬進了店。
店名她很熟悉, 這是瞿家沒出事前,她常關注的品牌,只是現在顯得太過高攀。
這不是傅泊冬會喜歡的服裝風格,和那些沉悶又正式的服裝相比,這些款式和顏色都過于活潑。
但傅泊冬還是在看,店員過來詢問時,她微微擺手,表示不需要幫助。
瞿新姜緊跟在後,在以往逛得起勁的服裝店裏,竟拘謹得不得了,有點可惜大洋那一邊堆疊成山還連吊牌也沒剪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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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都托房東賣到二手市場了。
傅泊冬看了一會,選了一套舉到她身前,目光冷淡,看得仔細又認真。
“去試。”
瞿新姜愣了一陣,很想推拒,不知道這錢是自己出,還是傅泊冬給她出。
傅泊冬卻擡着手,無甚耐心地把架子上的衣服都撥了一遍,又挑出一件,塞到了瞿新姜懷裏。
她眼眉一擡,略顯訝異地說:“這不是你喜歡的麽。”
是,确實是。
瞿新姜無措地抱着衣服,看見傅泊冬朝更衣室的方向微擡下颌。
“去試試。”傅泊冬的下颌線幹脆利落,好看是好看,卻顯得不講情分。
瞿新姜只好進了更衣室,在裏面踟蹰了一陣,然後門被敲響,驚得她的心猛地一顫。
“開門。”
瞿新姜放下衣擺,把插銷推開,看見傅泊冬拿着另外兩套衣服站在外面。
挂在傅泊冬肘間的套裝與其身上衣着極不相稱,卻不會顯得滑稽,倒是平白給她添了點年輕人該有的活力。
傅泊冬總是固執得死氣沉沉,好像陷進了什麽泥沼,只有偶爾會想到呼救。
瞿新姜伸手去接,可傅泊冬沒把衣服遞給她,而是從外面擠了進來。
更衣室還算寬敞,站上兩個人綽綽有餘,裏面有一面碩大的穿衣鏡,邊上放着看起來挺幹淨的鞋,還有紙巾。
咔一聲。
傅泊冬反手推上插銷,把拿進來的衣服挂在了邊上。她輕撚了一下挂起的上衣一角,似在感受布料。
瞿新姜愣愣地看她,壓低了聲音問:“我不是要換衣服麽。”
“換。”傅泊冬垂下手。
瞿新姜想,傅泊冬可能是犯病了。
她是簽了合同的,有治病的義務,但還是百般不願地和傅泊冬對視着。
兩人僵持着,互不謙讓。
瞿新姜喉頭一緊,眼梢轉瞬間通紅,只得投降般緩緩扯起衣擺。
衣擺一寸寸挑高,靠門的人沒有合眼,那冷淡的樣子不太能和犯病聯系在一起。
傅泊冬看向瞿新姜的眼神沒有夾雜一絲絲的期盼和欲,好像兩人身份對調,她是醫生,瞿新姜才是需要治病的病人。
瞿新姜把紐扣解了。
商場裏的暖氣開得不夠高,赤了肩背後她顫了一下,收起腹微微含胸,不敢擡眼。
一只冰冷的手探了過來,指腹摁上了她鎖骨的那道疤。
瞿新姜很輕微地抖了一下,她縮着的肩頭被按住,傅泊冬在迫使她舒展肩頸。
她不是在傅泊冬觸及她的時候開始害怕的,而是在傅泊冬迫使她舒展肩頸時,忽然感受到強烈的低微和委屈,于是急促地呼吸了起來。
在瞿新姜的視野裏,傅泊冬走近了一步,身緩緩傾了過來,肩頭的卷發蜿蜒至身前。
看也怕,不看也心慌,瞿新姜索性擡眼。
她這一擡眼,傅泊冬晦澀複雜的眸光跟着撞了過來。
傅泊冬問:“可以麽。”
瞿新姜低垂的眼睫在顫,頭微微一低。
點頭後,她鎖骨鈍痛,是傅泊冬就着疤痕咬了上去。
以前險些被叼下一塊肉的記憶又湧上心,瞿新姜僵住了,雖然沒察覺到痛意,卻還是下意識地推開身前的人。
傅泊冬往後一仰,手朝後撐住了門,好看的眉皺起,頰邊的發掩至唇角。
黑發紅唇,不脆弱,反倒淩厲得像是玫瑰上的刺。
瞿新姜知道自己糟糕了。
果不其然,傅泊冬把她推得往後一個趔趄。
其實傅泊冬的力度不大,只是她說倒就倒,就跟一塊立在砧板上的豆腐一樣。
在瞿新姜覺得她會把牆上的鏡子撞出聲響時,傅泊冬的手繞到了她的背後,将她一側的肩胛骨抵住。
沒撞出太大的響聲。
冬天裏,鏡子涼得像冰。
瞿新姜瑟縮着急急喘氣,垂在身側的一只手被圈起。
傅泊冬捏住她的腕子,竟然用有商有量的語氣說:“如果不可以,那你要說。”
瞿新姜幹燥的唇一張,聲音帶顫:“可以。”
傅泊冬舉起瞿新姜的手,注視着對方那雙瞪得通紅的眼,“如果難受,你在我的肩上拍三下。”
瞿新姜的手被牽引着捂在了自己的嘴上,眼睜睜看着身前女人埋頭而下,叼起她鎖骨上的皮肉。
瘾之所是瘾,是難以戒掉,不定時發作,像白蟻一樣,一點一點地摧毀一個人的自控力。
瞿新姜很怕傅泊冬會在這裏做些什麽,幸好傅泊冬只是在用牙輕輕研磨着她的皮肉。
身後的鏡子很快被焐熱,不像剛貼上去時,碰一下就一個激靈。
瞿新姜仰起頭,眼淚一滴滴掉落,打濕了傅泊冬的頭發。
傅泊冬卻無動于衷,好似分不出心來做別的事情,她一向很專一。
柔軟的布料因兩人接近而壓上瞿新姜的胸腹,瞿新姜被傅泊冬和鏡子擠在中間,捂着自己的嘴唇,不敢發出丁點聲音。
還是怕,卻遠沒有頭一回那麽怕。
突然間,瞿新姜也強烈地渴盼治病,她受不了外物在脖子上的一點點壓力,懼于觸碰身上那道疤。她不知道除此外她還有什麽病症,但她也想治病。
過了一陣,傅泊冬放過了她,取了一張抽紙,很輕地擦拭起自己的唇角。
瞿新姜倚着鏡子潤紅了眼,手還捂在唇上,輕輕吸着氣。
傅泊冬給她遞了紙,“會難受嗎。”
瞿新姜自欺欺人地搖頭,幅度細微,演技拙劣,如果完全按照協議,她連标準線都達不到。
“試吧,合适就買上。”傅泊冬靠在門上,虛環着手臂,眸色含着少見的溫柔,這樣的溫柔,出于滿足。
但很快,她閉起了眼,眼裏剎那間的溫潤被遮得完完全全。
瞿新姜看了傅泊冬一陣,見對方的雙眼閉得很嚴實,才拘謹地把自己套在昂貴的衣服裏,小聲問:“怎麽樣。”
“轉身自己看。”傅泊冬睜開眼。
瞿新姜轉身,在鏡子裏看見了自己紅得出奇的眼,眼梢下的粉底略微脫落,她擡手抹了一下,把粉底上的淚痕遮去。
衣服是合身的,這家的風格一向很适合她。
“怎麽樣,喜歡嗎。”傅泊冬問。
瞿新姜點了一下頭,把挂着的衣裙都試了一遍,漂亮的設計,高檔的布料,必然是喜歡的。
“都拿上。”傅泊冬推開門,在瞿新姜的注視下取出卡,放在了櫃臺上。
在接下來的兩天裏,瞿新姜在別墅裏略微不安地度過,僅僅是不安,因為傅泊冬出國了。
傅泊冬出國兩天,這兩天裏,只有劉姨和她在別墅裏。
文肅星和宗烨大概真被治了一番,林珍珍再沒有受到威脅和騷擾,家門口的監控裏也沒有出現過行蹤奇怪的人。
她閑來無事就會直播,直播間的粉絲穩步上漲,算不上多,但也不少,只是榜一的老板沒有出現。
劉姨每天都會出門散步,買菜,門開開合合的,看起來十分自由,但瞿新姜不會去自取其辱,她知道門不會為了她開。
所幸傅泊冬的別墅很大,她用來直播的房子外還有露臺,空氣十分清新,也不是那麽不好忍受。
除了不能出去,也不能放吵鬧的音樂,什麽都好,好到她覺得自己有了習慣的苗頭。
只是一切好得太虛假了,瞿新姜享受着,心裏并不覺得踏實,她頭一回陷進這樣的沉思裏,思索她可以做點什麽。
她得做一點什麽,才能顯得有意義,才能像林珍珍那樣,每天不至于過得渾渾噩噩。
可是她向來沒有目标,也不知道該怎麽找目标。
直播時,屏幕裏除了她外,小半個房間也被納進了鏡頭中。
公屏上有人問,這是你家嗎,好漂亮。
瞿新姜覺得之所以有人覺得漂亮,是因為傅泊冬讓人把牆刷成藕粉色,身後還放了一些盆栽置靜,營造出一種很高級的感覺。
除了這藕粉色的桌椅,其實一切看起來都很高級。
瞿新姜猶豫了一陣,小聲說:“是我在住的地方。”她還沒有膽大到敢說這是自己的家。
「一個人住嗎?」
瞿新姜又踟蹰了,她的所有思緒總是會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不是,有阿姨。”
「聽不出你的口音,你是哪裏人?」
“廉城。”瞿新姜說完皺了一下眉,随後又覺得廉城這麽大,說說也沒什麽關系,于是又舒展了眉心。
話音方落,不少人在公屏上說自己是廉城人,希望有機會能碰見她。
瞿新姜讷讷開口:“我很少出門的。”
「多出來走走不好嗎,可以試一下室外直播。」
瞿新姜硬着頭皮說:“不太好,家裏管教很嚴。”
當天夜裏,別墅的主人回來了。
傅泊冬是在夜裏兩點回到的,外面下了雨,身上帶着寒意。她進門換了鞋,把身上有些濕潤的外套遞給了劉姨,擡頭時朝客房投去一眼。
劉姨會意,輕聲說:“已經睡下了。”
傅泊冬點頭,緩步走上了樓。
劉姨站在樓下,手彎上挂着那件被雨水打濕的大衣,眼笑得彎彎的,像是特地做過什麽嘴角提拉的整容手術。
上樓後,傅泊冬沒有進書房,也沒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敲了瞿新姜的房門。
瞿新姜頓時被驚醒,順手打開了床頭燈,睡眼惺忪地走去開門。
門外的人逆着光,高挑而纖細,淺灰色的打底很貼身。
瞿新姜擡手揉眼,随即才看清傅泊冬那張冷淡妍麗的臉。
傅泊冬沒說話,而是走近了一步。
她每走近一步,瞿新姜又退一步。
踏進門後,傅泊冬反手關上了門,鏈條從肩上滑落,包跌落在地。
橘黃的光昏昏暗暗。
瞿新姜退着退着腿就撞上了床邊,順勢坐了下去,仰頭看着面前的人。
“瞿漛給你繼母的孩子留了不少東西,我大概知道你這個便宜弟弟現在的位置了,窦靈芳在牢裏過得不太好,你想去見見她嗎。”傅泊冬低着頭,眼裏映着昏黃的光,語氣裏藏着影影綽綽的煩悶。
“只是我現在也不太好,需要你哭的時候到了。”
瞿新姜問:“現在就要哭出來嗎。”
實在是太突然了,情緒一時間還沒到位。